《百草留芳》薄荷又绿柠檬茶

129、落百殇（三）

　　“小姐……小姐……您睡了吗？是……是我，小芝……”

　　门外传来小芝充满恐惧和急切的声音。

　　陆凝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莫苏勒也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神在黑暗中泛着光。陆凝快步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栓。

　　只见门外，小芝怀里紧紧抱着已经熟睡的阿凌，她自己的脸上赫然多了几处红肿的淤青，嘴角破裂，渗着血丝，衣领被扯开了一些，露出脖颈和锁骨处纵横交错的鞭痕。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陆凝的声音瞬间绷紧，伸手将她和孩子拉进房间，迅速关上门。、

　　“小姐，我再也受不了了……”小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怀里的阿凌被惊醒，茫然地看着四周。

　　她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今晚听到小姐说要带我们走的话，回来就发了好大的火，喝了酒，往死里打我们……小姐，求求你，快带我们走吧！再待下去，我们真的会没命的！”

　　莫苏勒迅速起身，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几乎是在和陆凝对视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你带着她们母子，立刻向南走，一百里外有个官家驿站，很安全，在那里等我。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就去与你们会合。”

　　陆凝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好！你小心！”

　　******

　　陆凝带着小芝和阿凌，以及漠上青的一行人离开了小镇，一路不敢停歇，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百里外的那个官家驿站。

　　安排好惊魂未定的二人住下，又帮他们处理好伤口，找了食物，看着小芝和阿凌狼吞虎咽地吃完东西，沉沉睡去后，陆凝才疲惫地坐在驿站外的篝火旁，望着跳动的火焰，开始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作响。小芝裹着一件驿站提供的厚棉袍，坐在陆凝身边，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这四年来的遭遇。

　　“其实小姐，我这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她轻轻拍着怀里熟睡的阿凌，声音沙哑而飘忽，“当年和您失散后，我带着小少爷，就像无根的浮萍，没有身份文书，我们哪里都去不了，寸步难行。再加上带着个孩子，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只有那个客栈老板李大，当初看我们可怜，说他不嫌弃，愿意收留我们，给我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没办法，为了活下来，只能谎称小少爷是我的孩子，他当时也没多问，就让我们留下来了。”

　　“时日长了，或许是怕镇上的人说闲话，他就逼着我嫁给了他。”小芝抿着唇，压抑着那些屈辱和痛苦，“刚开始那段时间，他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可后来，他只要一喝酒，就像变了个人，喜欢打人，下手没轻没重，这四年来，几乎隔三差五，就是一顿毒打……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昨夜……许是他听到了小姐您说要带我们走的那番话，回来就大发雷霆，说……说要打死我们，免得让他丢人……”小芝说到这里，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后怕。

　　「不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陆凝一边轻柔地轻拍她的肩背安抚，一边在心中思索。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事件？人物？地点？违和感到底出现在哪？」

　　“没事了，小芝，都过去了。”陆凝压下心中的疑虑，柔声安慰道，握住她冰凉的手，“既然逃出来了，以后就再也不用怕了。等到了京城，我会安排好你们的生活，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驿站的宁静。很快，莫苏勒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出现在驿站的灯火之下。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和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血腥味。

　　“阿凝。”他快步走到陆凝面前，目光首先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样了？你没受伤吧？”陆凝急忙迎上去，关切地打量着他。

　　“没什么事情，”莫苏勒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无非是多花了些银两，‘说服’了那位李老板，让他签了和离书，并且保证永远不会再骚扰她们母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布袋，递给陆凝，“另外，我在他那间客栈里，还顺手找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陆凝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包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粉末。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这是……药性很强的迷药！”

　　“不止这些，”莫苏勒的眼神变得冰冷，“我还发现了一间被他锁起来用来关人的房间，被伪装成堆放杂物的柴房。”

　　陆凝皱眉：“你怎么能确定那是用来关人的？”

　　“因为那里面，”莫苏勒沉声愠怒，“满墙都写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逃’字，有些是用血写的，有些是用指甲刻的，而且从笔迹来看，绝不只有一个人。”

　　陆凝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下意识地看向房间里熟睡的小芝和阿凌，心中一阵后怕。

　　“先离开吧，你这边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莫苏勒点了点头，指向驿站门口：“我已经安排好了，套了辆马车，比骑马舒服些。你们坐马车，我们即刻上路。”

　　这时，原本在屋里的小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好奇又畏惧地看着交谈的二人。

　　陆凝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对了，小芝，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苏先生，我的……朋友。”

　　莫苏勒眯了眯眼，似乎对“朋友”这两个字很是不满。

　　小芝忙朝着莫苏勒怯生生地行了个礼，声音细若蚊吟：“多、多谢苏先生救命之恩……”

　　马车缓缓驶离驿站，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单调的辘辘声。陆凝坐在车里，忍不住掀开车厢侧面的小窗帘，回头望向那个早已消失在夜色和雪幕中的小镇方向，心中充满了沉重与疑惑。

　　她不知道那个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还隐藏着多少秘密，也不知道对于这里强烈的违和感来自何处，总之，第六感告诉她，从踏出邶鸣关起，好像有事情都在暗波之下发生了。

　　月光如水，透过车窗的缝隙，洒在车厢内。一直骑马跟在马车旁的莫苏勒，似乎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轻轻敲了敲车厢壁。陆凝掀开前面的车帘，只见他递过来一个装满了热水的皮囊，还有一小包蜜饯。

　　“别想太多了，休息吧。”他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温暖。

　　陆凝接过东西，感受着皮囊传来的温度和蜜饯的甜香，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坚毅可靠的侧影，心中那点沉重和不安，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她没有抽回扶着车帘的手，反而轻轻握了一下他冰凉的手指。

　　“嗯，谢谢你。”　=======================================================================================================

　　经过漫长而颠簸的旅途，当那座巍峨雄壮的巨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陆凝忍不住“哇塞”了一声。高耸入云的青灰色城墙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蜿蜒盘踞，一眼望不到尽头。

　　巨大的城门洞开，上方“永安门”三个鎏金大字在初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光芒，彰显着京城的无上威严。

　　马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驶入城内，仿佛瞬间闯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八辆马车的青石板御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各色幌子、招牌、灯笼在微风中招展摇曳，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马辚辚声、孩童嬉笑声……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的市井交响曲。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脂粉、皮革等混杂气味。

　　“不愧是京城，果然奢华风靡，气象万千……以前在电视里看的那些古装剧，倒也不全是骗人的。”陆凝透过马车车窗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惊叹。

　　这与她在西北经历的黄沙、部落、战争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跟在她身后的小芝，紧紧抱着还在熟睡的阿凌，眼睛也瞪得溜圆，充满了不安。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小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住下吗？”

　　“嗯，先在这里安顿下来，看看情况再说。”陆凝收回目光，语气平静。

　　她指挥车夫在一家看起来门面干净规模适中的客栈前停下。安顿好房间后，小芝看着一直护送她们、此刻正准备离开的莫苏勒，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那位苏先生呢？他不和我们一起住吗？”

　　陆凝掏出钱袋，仔细数着里面的银两和银票，头也不抬地回答：“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不和我们一起了。”

　　她将几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和一个装着碎银的小布袋塞到小芝手里，“这些银两你收好。最近几日我可能要经常外出办事，你和阿凌就先安心在客栈住下，想吃什么就用，想添置什么就买，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照顾好自己和阿凌最重要。”

　　小芝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急得快哭出来：“小姐您要去做什么啊？危不危险？小芝虽然笨手笨脚，但能不能帮上您什么忙？我不想再和您分开了……”

　　陆凝看着她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心中微软，伸手揉了揉她有些枯黄的头发，语气放得格外柔和，“放心吧，傻丫头。我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去‘养家糊口’罢了。你好好待在客栈，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