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薄荷又绿柠檬茶

130、落百殇（四）

　　安顿好小芝和阿凌，陆凝独自一人走上了京城的街头。

　　她需要尽快了解京城中的商业环境、物价水平、势力分布，找到一条能够快速让漠上青立足的捷径。她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街道两旁的店铺，一边在心中快速盘算。

　　「这条街的店差不多都看过了，还是有些商机的。」

　　走着走着，她的目光被远处一座气势格外恢宏的建筑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庞大建筑群，占地极广，朱漆大门前矗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上高悬着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梁云商会”

　　进出的皆是衣着体面的商贾或管事模样的人。

　　「这就是梁云商会了吧，不愧是开连锁店的，这京城本馆的气势，果然辉宏霸气，不同凡响。」

　　陆凝站在街对面，仰望着这座庞大的建筑，心中盘算着如何与这样的庞然大物打交道。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小凝？！真的是你吗，小凝？！”

　　陆凝下意识地转身，看到一个身着湖蓝色云纹锦缎长袍，头戴玉冠，面容俊秀带着几分文弱气的年轻男子，正一脸激动地向她快步奔来，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和不确定。

　　「你哪位？看着……有点眼熟啊。」

　　陆凝微微蹙眉，快速在脑海中搜索着原主的记忆碎片。

　　几秒钟后，一个模糊的称呼和与之相关为数不多的温暖片段浮现出来。

　　她带着试探地轻声叫道：“……二哥？”

　　男子听到这声“二哥”，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几乎是冲上前，一把紧紧握住陆凝的手，声音哽咽：“小凝！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在大街上相遇是偶然，但也不适合在这么多路人的注视下伤情，二人只好找了个就近的茶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自大赦天下后，我就日夜担心你在塞城那边的情况，都怪二哥无用！在家里说不上话，甚至连派人去塞城寻你都做不到，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是二哥对不起你！”

　　他说着，眼泪竟真的滚落下来。

　　在陆宁接收到的陆凝记忆中，这位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陆城，他对这个妹妹确实还算不错，比其他兄弟姐妹多了几分真心。

　　但她毕竟不是本尊，应对这种场面属实有些困难。

　　「也没人跟我说在京城会遇见熟人啊。」

　　陆凝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露声色，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紧握中抽了回来，顺势端起桌上店小二刚奉上的热茶，借着氤氲的水汽掩饰自己眼中的心虚和警惕。

　　“二哥不必如此自责。世事难料，非你之过。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嘛。”

　　“也是，也是。”陆城被她一劝，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脸上露出憨直的笑容，“我家小妹从小就福大命大，是有大福气的人。如今平安归来，真是祖宗保佑！”

　　「有福气？呵，她可是被你们陆家亲手推进火坑，受尽折磨而死。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陆凝暗自腹诽，面上挂着浅淡而疏离的微笑。她轻轻吹着茶沫，状似无意地试探道：“四年光阴，弹指而过。不知二哥如今……一切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陆城似乎完全没听出她话中的试探，依旧沉浸在找到妹妹的兴奋中，“就是惦记你。若是大哥和大嫂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定会开心得不得了！走走走！”

　　他说着，猛地站起身，又要来拉陆凝的手，“你这便跟我回家去！他们见到你，一定会惊喜万分，我们一家人总算可以团聚了！”

　　“哎，不是，二哥，等等——我……”陆凝还未来得及找借口拒绝，就被这个热情过度的二哥半拉半拽地拖出了茶馆。

　　「这哥们是真傻还是装傻？是个傻白甜吗？难道他不知道当年陆明和高氏对陆凝做的那些龌龊事？还是他选择性遗忘了？就这么把我拉回去，是羊入虎口还是……？」

　　陆凝心中念头飞转，但眼下众目睽睽，她也不好强行挣脱，只得暂时按捺下来，倒要看看这陆府如今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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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府坐落在京城西城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里，朱漆大门比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都要气派。

　　陆城激动地拉着陆凝，几乎是跑着冲上台阶，对着门内就高声喊道：“大哥！大嫂！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小凝回来了！咱们家小凝回来了！”

　　此刻，陆府正厅里，高挂着一块“家和万事兴”牌匾，现任家主陆明和他的正妻高氏正在悠闲地喝着茶。

　　听到陆城这个病秧子一反常态，石破天惊的一嗓子，陆明手中的汝窑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高氏更是浑身一颤，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中的糕点也掉在了裙摆上，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你……你说谁？谁回来了？！”

　　陆凝被陆城拉着，迈过高高的门槛，逆着从厅堂大门照进来的光线，站在了正厅入口。

　　她看着厅内那两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大哥，大嫂，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可还安好？”

　　「呵呵，看你们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吓不死你们。」

　　当晚，陆府设下了所谓的“团圆”家宴。然而，宴席上的气氛却诡异得令人窒息，仿佛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冰碴子

　　陆城浑然不觉这诡异的气氛，或许是太高兴，他率先举杯，脸上带着憨直的笑容：“我们兄妹几人难得再次重聚，这是天大的喜事，来，我们一起敬小凝一杯，欢迎她回家！”

　　“是，是啊……该高兴，该高兴……”高氏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附和着，手指却在桌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我当是谁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陆家四少爷陆杉斜睨着陆凝，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原来是那个死了丈夫、被流放到塞城的丧门星啊？怎么，这是熬到头了，又滚回京城来打秋风了？”

　　他说着，竟然站起身，凑近陆凝，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你脸上那代表罪妇的刺字呢？不会是偷偷找人弄掉了吧？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四弟！”陆城脸色一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小凝的流放之罪早已赦免，你莫要再提旧事！”

　　“对，她不是流放犯了，”坐在陆杉旁边的老五陆倩，用绣帕掩着嘴角，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她是个气死亲爹，又不知廉耻死皮赖脸嫁老头的贱人。”

　　“五妹！”陆城气得脸色发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陈年旧事便不要再提了。她毕竟是你三姐啊！血脉相连，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三姐？”陆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尖声笑了起来，声音刺耳，“谁会和这种败坏门风的人是姐妹啊，我可没有这样的姐姐！”

　　「好家伙，这家子人都是些什么奇葩品种啊？假仁假义的大哥大嫂，傻白甜二哥，嚣张跋扈的傻子老四，尖酸刻薄白眼狼老五……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陆凝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看起来还不错的清蒸鲈鱼，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仿佛周围那些恶毒的言语都只是苍蝇嗡嗡。

　　「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个是偏房姨娘所生性格怯懦的六妹来着，怎么没见到人影？算了，还是别见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省得心烦。」

　　她优雅地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都说够了吗？”

　　她顿了顿，站起身，“如果说够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几年不见，三妹的脾气倒是越发得烈了啊。”一直沉默的陆明终于开口，他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听不出喜怒。

　　高氏见状，急忙挤出笑容打圆场，起身拉住陆凝的衣袖，“三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好不容易回家，这是要去哪里啊？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自当是要住在这里的。”

　　她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你离开这么多年，你的院子嫂嫂我可都时常派人帮你打扫着，干干净净，一应用具俱全，就等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住呢！”

　　「不对，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陆凝心中警铃大作。

　　「我是因为换了人，对过去的许多具体细节不甚清楚。可他们也忘了？当年亲手设计将陆凝嫁入火坑的事情全忘了？看那皮笑肉不笑脸，可不像是什么忘了的样子啊。既然他们如此嫌恶我，为什么又要如此热情地非要留下我？」

　　「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他们可利用的价值？或者说，我的归来，碍着他们什么事了？反正莫苏勒那边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拖延多久，既然你们非要留我，那我就暂且留下，倒要看看你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想到这里，陆凝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那些羞辱从未发生，“好啊，我的院子在哪？”

　　高氏见她答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光芒，立刻吩咐旁边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三小姐回青竹园休息，好生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