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在爱开始的地方等你》烨情

3、过往

　　听见不远处院门轻轻关上的声音，芷屿才淡淡收回了目光，拿起画笔，轻轻涂抹着什么。
　　夕阳西下，天空泛起一片金色的光晕，宛如黄金做的帷幕，轻轻地笼罩在这片大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侧过头，轻声开口：“要回去了么？”语调不再冰冷，裹着一丝温柔。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搁下画板，转身回到了屋子里面。
　　若正有人经过意外经过撞到了这一幕，定然不会被一这幅美人配美景所打动，反而会大惊失色地逃走。
　　因为芷屿身边空无一人。他是在对着一片空气讲话。

　　自从芷屿6岁那一年双亲出海失事之后，他就渐渐地多了很多“朋友”。
　　这些朋友都长得千奇百怪，模样丑恶，像是从《山海经》中逃出来的一样，但芷屿很喜欢它们，它们也很喜欢芷屿。
　　起初，没有人发现芷屿的这个小秘密，只觉得这个时常蹲在角落里自说自话的漂亮小孩安静又可怜，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人照顾他。
　　于是淳朴善良的岛民们都尽可能地帮一把，看见芷屿在街上游荡就拉回自家吃饭，倒也没亏待过芷屿。
　　直到他们无意间听见了芷屿的自言自语。
　　“弩弩，爸爸妈妈还在等我们，我们多久回家呀？”
　　八岁的小芷屿坐在高高的木椅上，脚甚至还挨不到地面，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坐他对面的大婶吓得碗都掉在了地方，啪嚓一声，瓷碗瞬间四分五裂，她仍目瞪口呆地盯着正在和“朋友”对话的芷屿，狐疑地打量着四周。
　　……这张桌子除了她和芷屿，哪里有别人？！
　　周围人被瓷碗的碎裂声所吸引，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全都伸长脖子往这边望。
　　芷屿眼睛都没抬一下，似乎没有发觉周围的不对劲，仍在专注地和“弩弩”说话。
　　“……爸爸妈妈没有死，他们只是在海里等我们回家，等我们长大了就去找他们。”
　　所有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冷气。
　　芷屿又吃了两口，感觉自己差不多吃饱了，用手背擦擦嘴，跳下板凳，拿着画纸与蜡笔，神色如常地走了。
　　走之前还礼貌地去和管饭的主人家道谢，尽管别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又过了许久，等小孩逐渐远去，不知谁才轻声说了一句：“疯子。”
　　众人回过神来，嬉笑如常。
　　芷屿是疯子的这件事还是不胫而走，谣言满天飞，最后大多人都深信不疑他是被鬼上身了，家家户户从之前的主动招呼芷屿变成了唯恐避之不及，走路都要绕着他走，生怕芷屿身上的鬼缠上他们了。
　　小孩子倒不是很怕，经常将芷屿堵在角落，不是将他暴打一顿就是在他脸上画奇奇怪怪的符咒，嘴里还在念叨着他们是来救他的，要将他身体里的鬼魂逼出来，芷屿应该感激他们。
　　芷屿瑟缩在角落里，抬手挡着脸，一声不吭。
　　突然，他微微偏过头，看向不远处，嘴唇轻声嗡动着：“不用担心我。”
　　小孩子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个垃圾袋被风吹起来，落在他们脚边。
　　有些小一点的孩子瞬间尖叫着逃走了，其他人迟疑了一瞬，顿时打得更狠了，嘴上还不听念叨着：“看我打死你个妖怪！”。
　　大多数时候芷屿就静静地坐着，等着他们打累了自然会走，他再去翻垃圾桶找吃的。
　　但还是会有人无意间看到这一幕，于心不忍，走上前吆喝着将那群小孩赶走。孩子们一哄而散，眨眼间就忘了芷屿，跑去另一块地方继续玩泥巴。
　　那人又瞟了瞟芷屿，叹了口气，回家将准备喂狗的剩饭拿了出来，扔给芷屿。
　　芷屿默不作声，慢慢爬过去，低头用手抓起饭大口吃起来，吃完后还要将地上的剩饭一粒一粒捡起来吃干净，又用肮脏的衣服将碗擦了又擦，还给别人。
　　那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芷屿，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把碗拿起来走了。
　　芷屿就这么生生死死地活了四年。

　　十二岁那年，他鼻青脸肿，浑身赤裸，只穿了一条内裤，慢慢地走在街道上，背后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他低垂着眼，踉跄着走着，脖子被一根细细的绳子拴的紧紧的，只要他稍微迟钝一下，绳子就会骤然被拉紧，直到他的脸因为窒息，从灰白变得通红，才会稍微稍微松开一点。
　　人们听闻这件事，匆忙将饭碗一扔就跑过来看热闹。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整条街堵的水泄不通，对低着头的芷屿指指点点。
　　“听说这小狐狸精去勾搭三婶老公，真的假的？”
　　“对啊，你才知道啊？三婶上完班回家，就看见赤条条的两个人，衣服都脱干净了只剩一条内裤躺在自家床上。走过去一看，嘿，这不是自己老公和小流浪汉吗！看这架势，正准备……”那人顿了一下，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含混着继续说了下去，“得亏三婶提前下班，不然得要被瞒一辈子，自己男人都不干净了也不知道。”
　　一群人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浑身伤痕的芷屿，摇头叹息。
　　“三婶也是火爆脾气，一把推开他的男人，把这小妖精揪着头发从床上拎起来，哐哐两耳光，给他扇的眼冒金星，又实在是气不过，拴上狗绳，就把人拉出来了。”
　　“是要给他一点教训，看他还敢不敢去勾搭其他男人……顶着张这么骚的脸，都不知道已经偷偷爬了多少人的床了。”
　　连续几天滴水未进的芷屿疲乏地走着，双眼已经模糊不清，耳畔不断传来嗡鸣声，但刺耳的言论还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不，不是这样的。他昏沉地想。
　　是那个男的发现芷屿一个人坐在角落，四下无人，看见芷屿这几年愈发出落的容貌，于是便动了歪心思，偷摸着上来又亲又抱。
　　看起来从来不会反抗的芷屿这次不断挣扎着，一胳膊肘在那男的下巴上，听见了清脆的牙齿碰撞的声音。男的“嘶”了一声，似乎被芷屿的举动惹恼了，抓着他的头狠狠望墙上一掼，芷屿瞬间不动了，头低垂着，手软绵绵地垂在地上。看见芷屿昏迷了过去，他赶忙将芷屿拖回了家。
　　或许是有人看见的，但是也没有人阻拦。
　　谁知三婶回来的这么早……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清楚这件事的真相，但都认定了这个恶人必须由芷屿来当。
　　夜幕降临，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各回各家，三婶也终于放过了芷屿，将他拴在垃圾桶的旁边，往他脸上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看你还敢不敢再勾搭别的男人。”
　　芷屿没躲，他已经没有力气躲了。
　　他靠着垃圾桶，浑身散发着恶臭，四肢酸软无力。
　　我是不是要死了……死了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芷屿实在是撑不住了，一头昏死过去。
　　或许是老天爷实在是舍不得将他收走，他这次还是没死成。
　　再度睁眼时，他躺在一张整洁的床上，身体被擦的干干净净，伤口都被抹好了药。
　　“你醒了。”慵懒的女声传来，他侧过头看去，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坐在床边上，拿着杆烟枪，睨着眼看他。
　　他认出来了，这是最近才来到岛上的老板娘，听说家里挺有钱，不知为什么要来到小岛上开饭店，莱岛人都挺忌惮她。
　　“不会说话？”老板娘也不急，吐出一口烟。
　　芷屿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太久没喝水，已经说不出话了。
　　老板娘又看了他一眼，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接着自言自语起来：“看你长得还不错，我店里正好缺一个服务员，你来吧，三餐管饱，别在街上捡垃圾吃了。”
　　芷屿端起杯子，手还是很痛，有些拿不稳，撒了两滴水在床上，他颤抖着，分了好几口才将水喝完，嘶哑着开口：“为什么救我？”
　　老板娘嗤笑一声，又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眯着眼，看着阳光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是啊，我为什么要帮一个辩解都不会的小傻子，搞得我像是什么大善人一样。”
　　芷屿没吭声。
　　老板娘也料想到不会等到芷屿的解释，顿了顿，平静地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宛若惊雷。
　　芷屿终于肯转过头看向老板娘。
　　老板娘也回身平静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动，又似乎只是芷屿的错觉。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没给我打一声招呼就走了，真是有够狠心的。
　　“你是她的儿子，被欺负成这样也不吭声，也是有够狠心的。”
　　她声线有些颤抖，闭了闭眼，又深深吸了口烟，转身走出了房间。
　　芷屿呆坐着，听见房间门被砰得一声关上，女人压抑着嗓子在门外哭泣，才迟钝地看向了被拉开一丝缝隙的窗帘。
　　阳光正好。

　　芷屿还是留了下来，给店里打工。
　　店里只有三个人，老板娘，老板娘的丈夫，和他。
　　他还是很沉默，遇见之前欺负过他的人进店吃饭挑衅，说他又榜上大款了也不会怎么样，低垂着头，不为自己辩驳，尽职尽责地干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但那些进店找芷屿麻烦的人最后都被老板娘和她丈夫的武力收拾了，大家也明白了芷屿的靠山很硬，都不敢再去惹芷屿，见了面也要绕着他走。
　　芷屿每天默默上班，又默默离开，不会怎么招揽客人，偶尔只会和老板娘夫妻俩聊几句天。
　　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呆呆坐在角落，垂着头画画，老板娘坐在前台靠着丈夫的肩，打量着默不作声的小孩。
　　一年后，老板娘似乎随意地提起要送芷屿出去读书，被芷屿拒绝了。老板娘也不强求他。人各有命。
　　只是在空闲之余逛小城时，看见二手书摊，会给芷屿买几本书，回店里扔给他，自己继续坐在前台，拿着她的烟枪，打量着默不作声的小孩。
　　似乎想从他身上看见某个人的影子。
　　又过了几年，芷屿将老房子卖掉，一个人搬去城外基本空无一人的度假村住，在众人几乎不再出现。
　　大家似乎都渐渐忘记了芷屿的过往，再次遇到芷屿时都和和气气的，微笑着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邀请芷屿去他们家里吃饭，说是今天炖了狗肉，甚至还要给芷屿介绍小媳妇，催促芷屿趁着年轻赶紧结婚，都被芷屿一一谢绝了。
　　没有人再提起那一段日子。
　　小小的少年如何活下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