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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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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鸿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主任办公室那原木色的门前。白皙的手指和大门撞击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请进。”门后传出一个男声。
“主任，这是我的病假条。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我好送到医务科。”柏鸿将手上的病假单放在主任杂乱的资料上，白皙的手指点着科主任签名那一栏。
伏案写作的光头这才抬起头来：“哦，是柏鸿啊，来先坐吧。刚领导在线上给我们开完会，我先把会议记录整理一下，然后再给你签。”
柏鸿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说什么。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米色沙发上，抬头环顾主任办公室的陈设。
面前一台电脑将主任遮挡的严严实实，背后横列着一排崭新的金属档案柜，柜顶绿萝交错缠绕，顺着往里瞧，办公室尽头是打开到最大的窗户。
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绿植，有绿萝，仙人掌，发财树以及蟹爪兰。
不过即使窗户向外开到最大，也只堪堪开了一个缝隙，这是因为以前出现过患者不慎坠楼的事件，之后医院的窗户一律只能打开一条缝隙。
窗框与玻璃交错排列，倒是有那么一点监牢的意味。
柏鸿对着窗外那铅灰色阴沉的天发起了楞，却冷不丁听见主任说起自己。
“小柏啊。你从总部来我们分院也有一个月了吧。感觉我们环境怎么样？和总部比起来是不如一点，毕竟总部建立时间久，口碑好，机会多嘛。”
主任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似乎是酝酿着话语。
隔着脑袋大的屏幕，柏鸿也不知道主任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在奋笔疾书的手。
边谈话边做笔记，大概是想像他展现作为主任一心二用的能力吧。柏鸿刻薄地猜测着主任的用意，不等他继续猜测，主任已经图穷匕见。
“但是我们分院嘛，环境清幽，适合做科研。小柏啊，你都博三啦，按理来说明年就毕业了，可惜了老杜英年早逝，不如加入我们的课题研究组，也不用延毕，也不算愧对了老杜谆谆教诲吧。”
听见这话，柏鸿眉头挑起。这是在和他这个被排挤的人抛橄榄枝啊。难怪和导师不熟还老杜老杜的喊。
在心中嗤笑一声，面上不显，挑起的剑眉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到底是担心自己的延毕还是想要导师生前没做完的课题好摘桃子呢？
毕竟他才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核心数据只有他和导师知道，现在导师死了，有了他就等于有了这个课题核心。
至于导师一个死人，哪里还能反对谁是一作呢。至于某些院领导，他都懒得评。柏鸿在心里对某些人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柏鸿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思考起了另起炉灶的可能性。
让导师和他的心血付诸东流，柏鸿心里也是非常不乐意，但是让总部那群苍蝇臭虫得了更加膈应人。
还别说，听说现在这位主任倒是要高升调回总部了，只是这人……
却听到主任继续倚老卖老，抨击他亦师亦父的导师。
“对于杜主任发生了那件事，医院领导其实也感觉很愧疚的，刚刚医院开会还提到这件事情。没想到老杜他气性那么大，只是谁也没想到，唉，谁能想到呢，老杜那么快就没了。”光头长长的感叹了一句。
柏鸿摘下眼镜，扭头把星眸撇向大门。眼皮微微下垂，睫毛如羽状般的阴影覆盖了古井无波的瞳孔。
又来了，作为省会城市知名三甲医院里的博士生导师，消化外科的领军人物，却在查出胃癌后短短一个月内就溘然长逝。无论是院内领导还是院外同行，都纷纷对导师表达了深切的哀悼。
可这哀悼也不能掩盖他们对导师手中的科研资源的觊觎。
无论是导师查出癌症晚期后迅速对自己的师兄师姐抛出橄榄枝，强行解散了导师的科研组。
美其名曰为导师身体好，让导师安心养病。实则是对导师名下所有课题的瓜分。
像自己这种拒不配合的硬茬子，就被打发到分院来。说得好听历练年轻人，难听就是发配宁古塔，没人脉没资源也玩不出什么花来。
更讽刺的是由于导师的签字，医院领导要求导师赔偿逃单病人所造成的损失，虽然金额不大，也才二三十万元，但是进一步对导师的精神造成了创伤，间接导致导师在短短一个月就离世了。
他本人性格算无欲无求、随遇而安，活着也行死了也好的淡然，排挤他无所谓，但是一旦涉及他心里重要的人，便是触碰龙之逆鳞。
柏鸿站起身，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盯着光头，讥讽地勾起嘴角：“主任，你也知道说着到分院发展其实算是流放吧。不然您不也会心心念念的想要回到总院吧？”
说完还直起身拍了拍脑袋：“哦~对了主任，我倒是要恭喜您马上到要高升回总院做主任了呢。不过呢，我担心您这实力，怕是压不住群狼环伺的局面呢。呵呵。”
刻薄的话语砸落在地，整个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徒留下了窗台那风吹动绿萝叶片的沙沙声。
光头猛拍桌子站起身来，那张脸宛如涨红了的猪头：“柏鸿带上你的病假单给我滚出去！你的假我不准！死人可护不住你在我这无法无天！”
柏鸿垂下眼眸，扫视着光头气到酱色的脸皮，发出一声嗤笑。
“主任，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听说分院病案科的王~科~长~”柏鸿故意拖长了语调。
看着那酱紫色的猪头呼哧呼哧大喘气，从红变黑又变成了青白色，心里快意极了。
“主任气性可别太大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你！”主任发出一声冷哼，刷刷两下就在病假单上签了字，“我看柏医师休假两周恐怕不够吧？给你批个三个月吧。”
“那就多谢主任的大恩大德了。一事不烦二主，劳烦您再去找副院长签个字，帮我交到医务科吧。现在我就去休病假了，希望主任您没事别找我，要是有事儿~那更别找我。”
柏鸿提溜着眼镜背对气喘如牛的主任挥了挥手进行告别，随手带上了办公室大门。
关上门的柏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刚刚与主任针锋相对的气势迅速垮塌，好似被这一口气吹散，连双肩都向下沉了沉。和这群人打交道真累啊，整天勾心斗角的。
还是导师好，小老头每天乐乐呵呵的，关心他的状态，让他别太累了，还总说干坏了大不了提桶跑路找导师给你擦屁股嘛。
坐在车里的柏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导师的脸庞，那是一张和煦而慈祥的面容。
导师脸上噙着微笑，目光慈爱的看着他。眼角随着笑意散成鱼尾的模样，连皱纹里都散落着阳光。
柏鸿突然鼻子一酸，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
他不应该这么软弱的，他应该活得更加灿烂，只是，他办不到啊。
“导师，对不起。”
泪水越擦越多，宛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
在一阵疾风骤雨后，柏鸿顶着宛如兔子般红彤彤的眼睛，发动了车子。
只是一人开车略显清冷，他打开了车载的电台充当背景。
“各位听众们上午好，随着冷空气的南下，我市预计在夜间出现暴雪，明天早晨积雪深度三到六厘米，山区局部可达十厘米，请大家户外出行要注意安全，从昨天开始，北方大部分地区遭遇极端降雪天气，部分地区现已失联……”
虽然已经上午10点左右，但天空如同幕布笼罩，灰蒙蒙的云遮挡住了阳光，让环境看了倒是有些昏暗。
红色的车离开医院大门，驶入车道，空旷的路况倒是与旁边川流不息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一路上良好的车况让柏鸿淤积的在心头的怨气散去不少。而看见小区门口在寒风中挥舞着红黄叶片的槭树更是他长长地叹出了一口郁气，心情都松快许多。
柏鸿居住的正是河景房，他所在的一幢正对马路，马路对面就是河堤，在阳台上就能看见美丽的风景，河面宽广，道路笔直，也不存在什么遮挡，十分开阔。
说是河景房，只是现在秋冬季节河水枯竭，和溪流没什么两样，都是涓涓细流。只能看见河床上的圆石裸露在外，杂草和芦苇在滩涂上见或生长，显得略微有些荒芜。唯有在丰水季节才能看见碧波荡漾的流水。
而他居住的三楼还自带露台，因为楼下两层都是营业房，开发商将营业房上多出的位置作为露台赠送给三楼的业主们。
不过因为周边配套的学区不够完善，所以即使楼盘全部售出，小区大部分还是空置的。就他所居住的那栋单元楼里只有三户有人居住，其中一户是邻居，最近才搬进来。
有些人就是经不住念叨，防盗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在楼道里传开。
柏鸿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青年，指节分明的右手松开把手，向下伸手提起脚边放着的黑色旅行袋。
原来是新来的邻居将要出门。柏鸿不再多想，将钥匙伸进门锁，扭动，向外拉开大门，准备回家。
“诶？！你是……柏医生是你吗？”
耳边传来青年伴随着惊诧的疑问声。随着一起的还有一阵稀里哗啦声，像是木棒、塑料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嗯？”柏鸿迷茫的转过头，看见黑色袋子掉落在地，里面的画笔颜料散落在地面。面前的帅气青年似乎有点激动。
“柏医生没想到你是我邻居啊，真是有缘分啊。”黄毛青年一把抓住了柏鸿的手臂，“医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18床的患者啊。医生是你给我做的手术啊！”
啊？手术？什么时候的事？
“抱歉，太多人了，我实在记不清楚。”柏鸿感觉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用力拽了拽，想要把另一只手从热情的邻居手里抽出来，但是失败了，只好用手轻拍对方的手背，安抚对方情绪，“你先别激动，具体说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医生你看，这是手术的疤。”说着青年解开焦糖色的大衣，撩起白色羊毛衫露出腹部。
脐上一个、左腹反麦氏点一个、右下腹一个，他想起来了，应该是腹腔镜下阑尾炎切除术，导师主刀他持镜，是他和导师共同操作的最后一个手术，同时也是他做的最后一个手术。
青年低沉浑厚的嗓音继续诉说着当时的场面：“当时查房的时候，那个主任还挺有趣的，说：‘哎，这刀口缝合的很好啊，谁缝的？啊？我缝的啊？’他都忘记掉是他缝的了。”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我记得。你的名字也很让人记忆深刻。画家，对，华珈。”柏鸿听到青年提起导师的那次查房乌龙，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是的，华珈。”青年像是得到了什么表扬，薄唇抿了又抿，还是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是出门做什么呢？写生吗？”
华珈点头宛如小鸡啄米：“对，出去采风。”
“包重吗？”柏鸿目光透过杂乱的颜料盒看见了几根粗大的木头，应该是画架之类的。
“颜料加画架的话大概有20斤的样子吧。”华珈攥起拳头，比划了一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姿势后实话实说。
听到这个回答后，柏鸿牵拉脸部笑容的肌肉瞬间放松，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
“好的，注意安全。”说完之后狠狠带上防盗门。
防盗门砰的一下关上，留下巨响回荡在楼道中，以及一地凌乱的华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