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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纸 ...

  •   没分干净?
      怎么,你想再续前缘旧情复燃啊。
      顾景扬掐着手机,当然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以他对鹿崇的了解,谈了就是谈了,分了就是分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鹿崇口中听见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您是打算?”顾景扬问得小心翼翼。
      按道理来说,他们演员部的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老板同意,在不损害公司利益的前提下艺人想怎么谈怎么谈。
      没钱没名的一天到晚忙工作,有钱出名的下了班就去过自己的人生。像鹿崇这种不愁衣食的大少爷显然属于后者。

      顾景扬当然不希望他谈,万一被狗仔又拍到了不说,鹿崇手上还有一部情感电影刚上映,客串的深情男配。
      导演求了他半天,求来个镜头一闪而过。好在效果不错,天塌了有鹿崇那张脸顶着,他垂着眼眸,三两下塑造了一个绝世大情种的形象。
      那部电影不错,导演又与顾景扬是老同学,他本打算这周六自掏腰包请全部门同事一起看。

      纵使鹿崇演技再好,角色与现实演员相割裂得太深,观众还是会出戏。
      鹿崇真要给他再搞出什么事,顾景扬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把爆米花往电影院大屏幕上弹。

      顾景扬急得跳脚,鹿崇却怡然自得,他躺床上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到了针管,手背上的医用创可贴中间见了红。
      他蹙眉,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感情的事,谁说得准?”

      “那,那,那剧组发的那个照片又是怎么回事?”被鹿崇先噎了句,顾景扬气得话说不顺。

      “还能怎么回事,电视剧宣传咯,”电话那头,鹿崇声音听着不大对劲,应该是真冻着了,鼻音重得吓人,却仍有开玩笑的闲心思,“好伤心,打电话给我第一句不是慰问,而是质问。”

      “我不关心你?那我劝你你听吗?”顾景扬气不打一处来,掰着指头就要和他翻旧账,“上次,你演卧底那场打戏,我是不是劝你用替身了?”
      “你不听,没特殊训练过还硬上,胳膊擦墙上,严重得去打了破伤风,还有腰伤,到现在没好……”
      “最后反响不错,导演得着我逢人必夸。”鹿崇接话道,声音懒懒散散。

      “那还有潜水那场戏,”顾景扬颇有种要和他掰扯到底的架势,“导演是不是都说了不用真去海里,泳池里一样拍,你不同意,被捞上来的时候吐得比谁都厉害?”
      “还有去日本拍的那次,爆炸案的外景,我他妈刚去现场就看见你抱个炸弹跳楼,好玩吗?耍杂技呢?”

      鹿崇以前真没发现顾景扬的嘴能当机关枪使,刚想开口,又被他继续打断。
      “最离谱的是拍火情那次,三四层楼高的营救戏,告诉我不吊威亚,不用任何防护措施,你就硬生生扒窗户边上?”
      “得亏没出事,要是稍有闪失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上哪哭去。”

      暴雪过后,是深冬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厚重的深蓝窗帘遮蔽住屋外一切光线,只有零星几道光束挤进缝隙。纯白瓷砖上,光影跃动。
      一面玻璃,将车水马龙尘世喧嚣悉数隔绝在外。
      顾景扬滔滔不绝,却是给病房平添了几分生气。

      鹿崇开了外放,起身想给自己削个苹果,但他手上挂着吊瓶,走不远,索性苹果也没洗,往病号服上蹭了几下,直接送到嘴边。

      “不洗就吃?”
      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鹿崇皱了眉,坐在床边用脚勾开帘子,才发现门口那还坐了个人。

      有时候住VIP病房也不是什么好事,私立医院秉持着有钱至上,房间设计得像是总统套房,大得吓人,什么时候钻进来个外人都不知道。
      鹿崇不方便伸手,隔着帘子回他,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
      “墙上有镜子。”男人翘着二郎腿动了脚腕,黑色皮靴鞋尖指向右边。

      鹿崇收回腿,偏头看去,还真在面前墙壁上瞥见块镜子。
      屋里暖气正足,镜子内男人脱了外套,衬衫领口微敞。他皮肤本就生得白,大概是为了迎合剧中人物形象,脸上粉底色号特地选黑了几号,在脖颈下侧卡出一道分界线。
      系着扣子时,愣是看不出一点毛病,他现在解了扣,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便白得尤为显眼。

      妈的白皮嫩肉的练这么好,真是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庞。

      “真变态。”鹿崇移了视线,不知在骂什么。
      “关心你,你骂我变态?”朝鹤依旧望着镜子,笑了回去。
      他起身勾开帘子,从鹿崇嘴边夺了苹果,拿去卫生间里洗,回来时手上又多了把水果刀。

      见鹿崇盯着,朝鹤捻着刀把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削苹果的,又不是拿来捅你。”
      “没,我只是怕你自理能力为零,削个苹果再切到手。”鹿崇下意识回怼,说出来的话让两人听着都愣了。
      朝鹤只是笑笑,他踢来个垃圾桶蹲鹿崇床边给苹果削皮,刀子晃眼,他手上那枚戒指更晃眼。

      “啥?你说什么?”
      “喂?鹿崇?”
      “你身边还有其他人?”

      顾景扬喂了三四声,鹿崇才想起来接他话,大拇指在屏幕上点着,又关了扬声器,捡着最后一句答,破罐子破摔道:“嗯,前男友。”

      “喂?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啊?”顾景扬愣了半天,反射弧才打车回来,“啥?朝鹤也在?”

      鹿崇开口前下意识抬眼看向朝鹤,男人坐他床边,刚好削完苹果,见他抬手要,用小刀把果肉切成了一小块,往自己嘴里送。
      逗够了才把苹果还给鹿崇,还不忘将削下来的一整条苹果皮当手串似的挂他手腕上。

      “嗯,对。”鹿崇的好心情被磨灭大半,随意应了几声,等顾景扬再想说些什么时,早已挂了电话。

      “前男友?分了?没分干净?”
      朝鹤勾了唇,笑得欠揍,声音亦如几年前那般。

      鹿崇视线措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又懒懒垂眸,翻了个白眼躺回床上装死。
      遇事不决,逃避优先是他用惯了的手段,朝鹤也不恼,单手撑在床上与他面贴面。
      两人就这么硬耗着,像是在玩谁先开口谁认输的游戏。

      正如鹿崇所说,他们之间确实是前任的关系,至于谁先分的,谁又同意了,这么多年过去,谁也说不清。

      只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医院。
      身份互换,躺在床上的是朝鹤,而走廊上,被嘈杂的哭喊、哀嚎、祈祷声所裹挟着坠入黑暗的是鹿崇。

      楚城的夏天多雨,那年也不例外。
      接连不断的暴雨让道路泥泞,人也跟着拧巴。
      甚至当鹿崇听到朝鹤失踪的消息时,屋外仍大雨滂沱。

      他心口先是一紧,没由来得想哭。针管笔笔尖戳在校服上,在口袋处晕开了一片红。眼也涨得发痛,视线模糊,却分不出丝毫力气抬手。
      鹿崇被他妈推着往车里走,再回神,自己已经跑到了山口。

      鹿崇不信鬼神,也不信朝鹤,牟足了劲想往泥塘里冲。
      直到救援队赶来,把他拦下同伤员一道送往医院,鹿崇眼前才有了色彩的概念。

      是红。
      像哪家孩子围着漂亮的红围巾在雪地里奔跑一般,朝鹤的脸上挂了红。
      淤泥遮了脸颊,他皮肤却要比往日更白,眼睛闭得紧,睫毛看着也更长些。
      鹿崇记着朝鹤怕痛,生怕自己指腹用力,碰疼了他,又怕他没反应,也只敢伸着胳膊把他手往自己手心里放。
      碰上了手,就像是抓住了这人。

      鹿崇天不怕地不怕,长这么大第一次害怕死。

      他一只手攥紧了左胸前的衣服,布料铺了褶子,害怕自己死了,另一只手够着朝鹤,害怕他死了。
      仿佛耳边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是道催命符,黑白无常今天必须从这辆车上带走一个。

      在雷阵雨愈演愈烈时,朝鹤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不知何时结束,鹿崇便在门外守着,盯着球鞋底泥浆变硬,龟裂成碎渣,再被保洁员扫走,才找回了魂。

      他强撑着身子往墙上栽,怀里抱着两件一模一样的校服不知干什么好。终于心跳声盖过一切,眼前的世界蒙了黑。
      密密麻麻的黑点仿佛从脑髓深处爬出,随着一颗颗雨点坠落涌到他面前。

      死了就好了。
      鹿崇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却又凭着那点微乎其微的念想压了下去。
      最终黑暗吞并一切,周遭归为无声。
      那天,真正在医院走了一趟鬼门关的是鹿崇。

      只不过万事都有保质期,解释也好,动容也罢。
      在鹿崇眼里,合格的前任都应该像死了一样,他对朝鹤的宽容也仅限于“还好没死”,索性将这句话留在了久别重逢,第二次初见。

      雪势渐弱,到了晌午只剩零星几点雪花在天空中飘。
      导演改了今天拍摄的内容,将回忆拉到现实,趁着雪景补拍几个不同于北方的镜头。
      原本一上午戏份最重的鹿崇暂时成了背景板,和朝鹤站在一起。

      手心起了薄汗,热可可杯套的边缘在指腹来回摩擦下掀起毛边。鹿崇额头神经突突跳,手表也跟着微微震动,开口却毫不客气。

      “还好没死吗?”

      寒风呼啸,朝鹤额前刘海纷飞,露出额头和漂亮的眉眼,他说话时哈出的雾气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站在朝鹤面前,鹿崇才发觉他又长了个子,彼时才略高于他的男生不知何时对视需要抬眸。五官硬挺许多,只有眼睛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黑得发亮,镀了星光。

      鹿崇无数次想过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只是无论哪样,他更巴不得此生不再相见。

      “还好没死……”
      朝鹤将鹿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笑时弯了嘴角,却也皱了眉。

      “头发。”
      “头发沾上雪了”
      朝鹤走近半步,阳光从他身后打下出了影子,恰好将人圈进怀里。
      他抬手替鹿崇掸了雪,神色自若,仿佛久别重逢心猿意马的只有鹿崇一人,趴在后者耳边俯身轻笑:“真是好久不见。”
      也许是他笑得太过于欠揍,鹿崇捏着杯子,指尖发白,极力忍住将热可可泼在那张俊脸上的冲动。

      鹿崇心里清楚,如果他那样做了,朝鹤大概会笑着再把他搂紧怀里,让黏腻的液体沾湿两人的衣服。
      正如导演所说,他夸朝鹤是一张白纸,学什么像什么。

      鹿崇知道,那张白纸早在七年前的盛夏便已褶皱,被人翻了个面,沾染上了他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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