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记事簿》蝴蝶落近月亮啦

69、月夜

　　1985年9月29日，是林希与杨若来到这座西北城市的第二天，正值中秋。
　　她们穿越了一大片的沙漠，风迎面一吹，沙子就迷了满脸，聚在脚下的沙子风却怎么也吹不完的，一脚踏进去，要费些力气才能挣脱出来。每当驮着货物或旅人的骆驼经过她们身边，林希总出神地瞧着，直至它们走出很远。
　　杨若将水壶递给林希，“喝点水吧”，又顺着林希的目光看到走远的驼队，“想骑骆驼吗”
　　林希摇摇头，接过杨若手中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干渴的感觉消散少许，“我从前在书里读到过，说骆驼有双排睫毛和能够关闭的鼻孔，防止沙尘进入眼睛和鼻腔。驼峰中储存的脂肪能够在食物短缺时为它们提供能量”
　　杨若本来是不同意徒步穿越沙漠的，但林希坚持，她就不忍心拒绝，只能时刻关注着林希的状态，此刻见她的力气几近耗尽，只顾用尽全力搀扶着她，分不出更多的心思去听她的话。
　　林希转头去望她，她面上的紧张与心疼刺进林希眼里，未完的话扎回心里。她想说什么呢？骆驼关于生存的进化都关乎忍耐，她从它们行进的面目与姿态中读到对于命运的茫然的顺从吗？又或许，顺从的不是它们，而是她自己。低着头一天又一天地把时间挨过去，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这样的。
　　她顺从地依靠着杨若的搀扶，没有再说一句话。

　　沙漠的尽头是与之相连的戈壁滩，大大小小的石块裸露、碰撞、挤压，或零落，或瑰丽，或崎岖。风沙刮起杂草，清冽原始的生命气息四散。
　　杨若和林希合力将帐篷搭好时，已经是夜里八九点。白天的跋涉已将两人的体力耗尽，戈壁滩的昼夜温差又极大，杨若感受到林希发颤的身体，将带来的衣物都披在她的身上，又自身后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尽可能地为她挡去能挡的风。
　　林希不愿回去帐篷，便由着杨若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头微微后仰靠在杨若的肩上看月亮。戈壁滩的月亮要低许多，白亮通透，慈悲得冰凉。
　　“戈壁滩是生命的弥留地带”
　　杨若将林希的帽子往下拉到眉毛，听到林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下意识询问，“什么？”
　　“戈壁滩是还未完成死亡的草原，等彻底死亡了，就会变成沙漠，像我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沙漠，荒芜、浩瀚、寸草不生”
　　杨若听懂了，她说的不是草原，不是戈壁滩，也不是沙漠，是她自己。
　　她多么想告诉她，她愿意将自己的血脉与她的连于一处，将自己的生命都输送给她，可她也那么害怕听她谈及死亡，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只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装作不懂她的话，“好漂亮的月亮啊，我要许愿！”
　　“我，杨若。她，林希。等我们的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还要一起看月亮”
　　假得要命的欢快，真得要命的心愿，好糟糕的演员，连语气里的颤抖都掩盖不住，林希不再看月亮，回头去看她，拍拍她的脸，哄她，“傻不傻，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傻”，杨若接话接得斩钉截铁，按住她拍自己脸的手，认真望她，“可如果不说出来，你就听不到了”
　　林希想抽回被她握住的手，抽不开，低下头去，声音也嗫嚅，“我听到又有什么用”
　　“有用”，杨若又将她的头抬起，“我不是向月亮许愿，我是向你许愿”
　　“我不相信月亮，我相信你”
　　“你才是我的月亮”
　　“答应我好吗”，低头去吻她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林希的神思便混乱，她总是这样轻易就应许她，“好”
　　她不知道她这样枯败的身体，这样残破的灵魂，能不能陪她白发苍苍看月亮，但此刻，她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
　　也许并不是全无希望，也许她的生命里还能再生出绿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