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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绿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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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杨若醒来时,林希还睡着。林希自生病后,难得睡这么沉,想到昨日的路程确实累人,杨若便没叫醒她。待收拾好东西,又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林希醒来,便去喊她,才发现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浑身烫得吓人。
戈壁滩人烟稀少,杨若按着昨日来时的记忆寻了许久,才寻到一户人家,敲开门,只看到三个留守在家的小孩子,最大的女孩也才十来岁的模样。没有大人在家,看不到可代步的交通工具,想到林希还孤零零地躺在帐篷里,恐惧毁天灭地涌来,杨若几乎绝望,嘴唇都咬出血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搜寻其他可能的办法。
几分钟过得像几辈子一样漫长,她终于抓住一线希望,向着女孩哀求,“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护林所怎么走,可以带我去吗”,说着翻出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递过去,“我可以付钱”
女孩将弟弟妹妹护在身后,看她的眼神因她掏钱的动作更加警惕,杨若见此,又将身份证掏出来,递给小女孩,“这是我的身份证,我叫杨若,我朋友病得很严重,我要去护林所给医院打电话,求你帮帮我”
小女孩看了看身份证,又看了看她,见她的着急不似作假,只从她手里抽走五块钱,小心地装进口袋,叮嘱过弟弟妹妹,便随她出了门。
万幸小女孩的脚程不错,又见杨若一副巴不得立马飞过去的样子,带她走了近路,没花多久就到了护林所。
直到林希住进医院,情况稳定了下来,杨若才活了过来,这是才发现自己寻人时摔的那跤,腿上被石子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
“病人有心肌病病史。这次的感冒病毒通过血液循环进入病人的心脏,加重了病人心肌细胞的受损程度。好在发现及时,之后要注意饮食休息,不要受凉”
杨若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医生的话,心里将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她愿意用她拥有的任何物事换回健健康康的林希。那个眼里笑里都闪着无尽希望的林希,她会笑着介绍自己,“我叫林希,双木林,希望的希”,目光带着动人心魄的澄澈。
林希醒来时已是夜里,睁眼便看到守在病床旁的杨若,她的眼眶泛了红,是哭了很久才能有的那种红,眼里也满是血丝。杨若看到林希的眼神,慌忙移开视线,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解释,“我就是没睡好”
林希没再追问,向床的一侧移了移,摊开被子的一角,拍了拍床。杨若配合地钻进被子躺下,林希立刻便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吓坏了”
整日里的镇定因林希的这句话败下阵来,怕林希瞧见自己的眼泪也跟着伤心,将泪忍回去,头埋进林希的肩,依恋地蹭了又蹭,感受到林希的温度,语调便娇软,“才没有”,聊了几句,便在林希有节奏的拍打中睡了过去。
林希注意到她时不时蹙起又很快散开的眉头,待她睡着去查看她的状况,看到她腿上坑坑洼洼的伤痕,想不出她那时经受了怎样的害怕与绝望。密密麻麻的疼钻进林希的心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起昨晚的戈壁滩、月亮和杨若,想起杨若许愿的样子,想起自己才终于有了信心,开始期盼生命里出现新的绿洲,她和杨若共同的绿洲。
海市蜃楼的梦,醒来便幻灭。
三天后,林希出了院。两人依然住在这座西北城市,打算等林希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一些,再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
她们在市郊租了间小房子。林希会早早喊杨若起床,再相伴着去附近菜场,杨若将有益于林希身体恢复的食材背得滚瓜烂熟,仔仔细细挑来买好,换着花样做给林希,做饭的时候林希便围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地打下手,实在没忙可帮时,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不肯离开她半步。每天傍晚,林希会由着杨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再牵着她的手去散步。
一切都在变好,可杨若的心里却总隐隐觉得不安。
杨若合上手里的书,去看身侧的林希,见她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书上,丝毫没有分给她一点,便搬着板凳到她腿边坐下,下巴搭在她的腿上,林希便空出一只手去抚她的发。
杨若瞧她还不看自己,伸手抽走她手中的书,“林姐姐,你都看好久的书了,也看看我嘛。或者,要不要休息一下,我读给你听?”
这些日子,林希渐渐开始可以读字,但多数时候,杨若怕她伤神,还是抢着读给她听,林希便也由着她。只是读着读着,杨若的心思便跑到别处去,“林姐姐,今晚要不要去看打铁花”
听不到林希的回应,不知她的神思晃到了哪里去,杨若拍着她的腿嗔怪,“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呀,去不去嘛”
林希回过神,没说去不去,却是问她,“今天几号了”
“26号啊。邻居之前不是说今天有人结婚,请了打铁花表演,所以我问你要不要去看啊”
林希掩饰住内心的情绪,向着杨若笑起来,“去,我们去看”
打铁花表演的场地在村子的晒谷场,来凑热闹的人吵吵嚷嚷的,杨若牵着林希的手在人群里穿梭,待寻到好的观赏点,眼巴巴等着林希的夸奖,转头却瞥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舍,还没辩清,又看她对自己笑起来,“我家若若真厉害”,是最近她面对自己时常有的那种笑。明明笑着,她却总不敢去看她那样的笑。
打花者出现了,头戴着葫芦瓢,赤裸着上身,两手各持一根柳树棒,左手的上棒盛上滚烫的铁水,右手的下棒猛击上棒,世代相传的手艺,花火似万千颗散落的星星绚烂地溅开,欢呼声与喝彩声也在人群中溅开。
所有人都很快乐,杨若去望林希,“林姐姐,你开心吗”
林希自始至终都望着她,见她望过来,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些,“开心”
杨若知道她在撒谎,她见过她开心的样子,开口却是带了笑,“我也很开心”
夜里。
林希将身边的杨若看了又看,像是要将她刻进脑子里一样。许久,起身将常用衣物一件一件装起来。
刚伸手碰到门,杨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派天真的语气,“林姐姐,你要出门吗?太晚了,天气冷,多穿件衣服吧”
没有应答。
杨若瞥了眼林希手中的行李,没看见似的,继续自欺欺人,“我陪你一起去吧”
依然没有应答。
还是没能演下去,杨若终于泄了气,从未有过的委屈,“林希,你要抛弃我了吗?”
“你打算走去哪里?家也不回了吗?”
“你说过你永远跟我走的”
林希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由着她说,由着她发泄,听完她的话,只是向她道歉,“对不起”,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我不要对不起”,杨若的情绪终于崩溃,“我要你陪着我”,她奔至林希,抱上她的腰,抱得很紧,哭得上气不接不气,还是止不住地求她,“你能陪着我吗”
“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我们拉过勾的,你说话要算数”
她哭得那样凄惨,悲怮的震颤自她的身体传至林希,林希的坚持便轰然坍塌,不自觉地握上她环抱自己的手,“可我该怎么做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呢?如今的我这样脆弱不堪”
“我不想未来漫长的日子里,生一场小小的感冒都搅得你不得安宁。不想你总为了我掉眼泪,还要在我面前做出轻松的样子。不想你在做重要抉择的时候,总要背负着我的人生”
“你还这么年轻,你还可以再热烈地去爱一次这个世界”
杨若拥着她的手收得更紧,紧到她喘不过气来,她将面颊贴在她的背上,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林希,我早都不爱这个世界了,从在精神病院与你重逢的那一天起,我就不会重新爱这个世界了,我只是爱这个世界上的你”
“我好多次从上学路上折返回家去看你,你半靠在椅子上看天,一点笑也没有,我就恨极了路上每一个笑着的人”
“半夜里,你以为我睡着了,悄悄去书房读书,眉头皱得紧紧的,忽然将书扔在地上,蜷缩在桌子底下,哭得好凶,可你怕吵醒我,连哭都不敢大声,我竟然不敢过去抱抱你”
“有天夜里,我看到你将手工刀握进手里,我怕得要命,可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你,后来我就收走了卧室和书房里所有尖锐的工具”
“戈壁滩那天,你病得好严重,身体烫得吓人,我怎么都喊不醒你,想到再晚一点我就会永远失去你,我就怕得想立马死掉”
“其实我也脆弱不堪”,杨若松开抱着林希腰的手,擦掉自己的眼泪,绕到林希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我明明知道你已经为我坚持了很久很久,知道你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还是不想放你离开,我甚至不敢直面你的痛苦”
“我们都脆弱不堪,可我们在一起也走过了这么长的路”
“我们不能认命,这是你教给我的”,杨若将林希手里的行李丢在地上,“要是你放弃了,我也会放弃”
“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
林希猛地将她拥进怀里,低头将她的话截断在唇间,许久才将她放开,“我不走了”
“你骗过我一次了”,杨若伸手去勾林希的手,“要是再骗我,我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不骗你”,林希替她擦去泪,又去摸她的眼,“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们的路并不会从此变得平坦,甚至还有很长一段这样艰难的路要去走。从今往后,我们都要允许自己软弱,也不能彼此隐瞒,想笑才笑,哭也要一起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