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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画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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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们去了许多地方。
去草原骑了马,杨若胆子大到天上去,半瓶子晃荡的水平就敢将马骑得飞快,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她自己没事人一样,把林希吓了半死,好几天不愿意搭理她,全靠她足够死皮赖脸才将人哄好。
不管去到哪里的庙宇道观,不管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佛,甚至不管认不认识,杨若都会虔诚地跪下,认认真真地磕头,认认真真地许愿,每一个愿望都是“林希长命百岁”。林希起初还试图说服她戒掉这种遇神求神遇佛求佛的行为,可她总是真诚地回她,“万一她们都是朋友呢,彼此打个招呼也是可能的,礼多人不怪嘛”,有时还要拉着她也去拜,她也就作罢了。
有一次,她们爬山,山脚下的摊面上有吹泡泡的玩具,林希忽然来了兴致,便买了一个送给杨若,杨若高兴极了,走几步就要吹一下,幼稚得要命。半山腰上遇到几个小孩,眼巴巴地瞅着她,林希刚要开口,就见她将玩具抱进怀里,“想都别想,这是你买给我的,我绝对不会送给他们的”,林希只好无奈地刮刮自家大朋友的鼻头,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糖去安抚小朋友。
林希还是会生病,有时病起来还是会发展得很严重,但她们不再互相隐瞒,不再佯装无事。林希难受起来会缩进杨若怀里寻求安慰,杨若害怕了也会抱着林希撒娇。当林希终于学会依赖,当杨若不再患得患失,许多状况好像也不再那么绝望。
农历新年前,她们回了家。
回家的第二天下了雪,吃过晚饭,杨若便央着林希去堆雪人,姥姥觉得天色晚了,化雪又冷,本想阻拦,但看她们兴致很高,又看林希比起半年前确实快乐了许多,便只叮嘱她们穿厚些,不要玩到太晚,便回房休息了。
杨若笑嘻嘻地应下,转身便拉着林希去了院子。两人配合很完美,很快便堆出很漂亮的胖雪人。只是杨若太不讲武德,趁林希正端详雪人,团了一团雪便向林希砸去,两人你追我赶的,好好的堆雪人变成了打雪仗。
林希的体力敌不过杨若,先败下阵来,蹲在地上倒气儿,杨若也停下来,蹲在她身边看着她倒气儿。自杨若的视角看去,林希轻轻拍着胸口,平缓着自己的喘息,院子里昏黄的灯照在林希身上,将她照得柔和又健康。
杨若想起自己初次看到雪的冬天,她们也是这样蹲在院子里,她教林希用雪做兔子,林希学得很认真,但怎么都做不像,想着想着便笑起来,笑着笑着,泪又落下来。
林希被她丰富的情绪变化打得措手不及,伸手去为她擦泪,“怎么哭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下雪天很好”,说完便去吻她。
林希下意识闭上眼,想起是在院子里,又伸手去推她,“当心姥姥出来了”
杨若点点头,拉起她就往房间跑。
林希伸手抖落杨若帽子里的雪花时,恍然发觉那个曾经整个夏天都追在她身后喊着林姐姐的女孩,她的女孩,迅速长大了。
她抚摸着她的眉头,眸底的心疼一览无余,“我的若若辛苦了”,杨若拉过她抚着自己眉头的手,吻上她的唇。
温热的湿意滴滴答答落在腕间与胳臂,林希睁开眼睛,抹去杨若的泪,抹掉一些,另一些又落下来,她慌乱地抱她哄她,“早就不疼了”
“我知道”,杨若摸着那些纵横的伤疤,不住地点头,“我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你当初该多疼啊。
杨若没继续说话,只小心地,再小心地,吻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吻了很久很久,继而绵延向上,直至林希的耳尖,停下,描摹着林希的耳廓,问她,“林老师,我要画你了”
林希揽住她,残留的气力只够发出单音节。杨若得了允许便为非作歹。
林希觉得自己再次被创造。
她从前没有眼睛,杨若吮吸着她能有的全部哀思与喜乐,她的眼睛便出生。
她从前没有鼻子,杨若引诱着她嗅得人间混乱的贪欲,她的鼻子便出生。
她从前没有唇齿,杨若用她的吻上她,柔弱的,渴求的,她的唇齿于是出生。
接着是每一处起伏与凹陷,每一寸皮肤与筋骨。最后是千丝万缕延伸至身体所有细枝末节的脉络神经。
她再次出生,在她细密的掌下,在她温软的舌尖。原来自己这里是这样的,原来那里埋了根那样细弱易惊颤的神经。
像是在某天忽然看到一棵经过无数次又忽视无数次的草木,林希经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第一次如此清晰且强烈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所有细节。
那年春天从她心口走失的一万只蝴蝶又飞回她的心口,在她身体的每一处作乱出一万个春天。春天太满太满,终于溢出她的喉头,低浅的,颤抖的,畅快的,属于生的声音,倾泻而出。
她画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