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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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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art from the quagmire of the mortal realm.(从这凡尘的泥潭中挣脱而出吧。)
连续几日,贺其修都能看到教职工撕下来起满满一.大桶的白纸。
不知道哪天,薄脆的纸换成了柔软的白布,上面的红色的字,字字都像流着程小琪的血。
这几天密密麻麻贴满了猩红大字的学校围栏在贺其修眼里无限重叠,他看到什么了呢?
他看到,学校成了程小琪的巨大的坟墓。外面飘零着的,哭嚎着的,声嘶力竭的,是她巨大的谢幕场。
学校停课了。
谢隽影这几天都没个声影,只在手机上偶尔回他的信息。
贺其修的爸爸妈妈前天晚上因为工程款的问题紧急赶回公司,家里就剩他和陆远两人。
从窗户往外可以望到学校的全景,昔日繁碌的乐土现而荒寂一片。
贺其修在这样寂寥又恐慌的日子里,想明白了一些事。
重头开始的欣喜冲透他的思绪,他似乎从未审视过这看似平静的平常生活背后的危机。
他对谢隽影的过去知之甚少,因而一直认定他是乖顺的小兽。他想弥补之前对他的伤害,想让枯萎的玫瑰盛开,想让谢隽影不再为世俗累,可他偏偏忘记了,谢隽影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他会自己成长,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他在重生回来想改变自己的人生,那短时间一定做不到这么多,谢隽影,是在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贺其修内心在挣.扎着,他想不清楚,自己对谢隽影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是出于对在他晦暗时刻出手挽救的人的感恩?是对于因自己烂透顶的人生波及到的无辜生命的补偿?还是在无数相互依偎的时刻萌生出的情愫?
激.情褪.去之后,隐隐的礁石才浮上水面,干涸的湖底盘绕着纷纷扰扰爱恨交织的水草,贺其修缠绕其中不得解脱。
然后谢隽影来了。
这次是真的来了,陆远去开门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来了……”陆远轻声轻气地说,“你快看看去吧,我真没招了……”他拿了拖鞋,蹑手蹑脚地把谢隽影推到贺其修的门前躲到一边。
谢隽影轻轻推开门,一个酒瓶就袭身而来,他侧身躲过,酒瓶滚落到陆远脚下。陆远默默捡起来,抱着瓶子溜之大吉。
谢隽影进门,屋里暗的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贺其修团在被子里,透着生人勿近。
谢隽影绕过地上散乱的瓶瓶罐罐,径直走向床上那团模模糊糊的人影。
他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抱在怀里,让贺其修跨坐在他身上,毛茸茸的脑袋窝在他颈侧,他一下一下轻拍着贺其修的后背,像妈妈哄小宝贝一样,轻轻摇晃着。
他维持这个动作很久很久,贺其修才像小动物一样拱动两下。他抱着怀里的小貔貅去开了灯。
谢隽影掰过贺其修的脑袋,让他直视他。他看见贺其修通红的双眼和眼底密密麻麻贴满的血丝,像是一直没有闭过眼。
谢隽影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吻,微凉的触感从谢隽影的嘴唇上穿透眼皮,烙印在他酸涩胀痛的眼球上,贺其修的睫毛一颤。
谢隽影从侧兜里掏出手机,一只手打着字,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继续拍着。
[X]:要吃点饭吗?
贺其修看着屏幕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机械地摇了摇头,像运作时会发出咯吱咯吱响的古老的机器。
谢隽影继续打字。
[X]:在想程小琪的事?
贺其修继续摇头。
[X]:现在媒体闹很大,学校不会坐视不理,程小琪不是还活着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乖崽,抬头看我。
贺其修缓缓转动,手搭在谢隽影的脖颈后,抬眼看着他。
谢隽影眼神温柔坚定,缓缓给他对口型,问他:要吃饭吗?
贺其修愣了一下,继续摇头。
谢隽影未恼,继续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
[X]:程小琪的父母,只是想给女儿讨回一个公道。他们不能让女儿不清不白地活着。
如果权势扼住他们的咽喉,不让他们开口,那就让所有人都看看。
你不用为此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乖崽,听话。
贺其修脑子里轴住的齿轮开始沉重地转动,他知道谢隽影想做什么。
谢隽影最明白,长了嘴却发不出声音的痛苦了。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但正常人依赖五感,总觉得哀嚎哭喊会换来旁人驻足。但人们关上耳朵,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能不能听,会不会听。
但人怎么可能不睁眼看呢?走路,学习,吃饭,生活种种,听不见尚能做到,那看不见呢?人不会看不见。
贺其修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看着谢隽影。谢隽影好像又消瘦了一些,脸色白的几乎要透明了。他又露出那种温柔的愚钝的眼神,像在窥觑什么珍宝。
谢隽影缓缓开口,贺其修读懂了他的话:
我们这么厉害呢。
他一下就能看出来,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他有些愣神,恍惚间,他似乎失去了与身体的链接,只有大脑仍旧在不知疲惫的机械的转动。
眼前的谢隽影的面目模糊扭曲,身后的场景极速跳跃,无数个被温柔阳光明媚照耀的午后,谢隽影都是这么陪着他,一次次,一点点,一步步地跟医生做着康复。
他有时候是厌倦的,有时候是竭力的,有时候怒斥着,有时候呆滞着。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无望的时间缓慢流动着的时候,只有谢隽影始终如一不变地伫立在他身边沉默地鼓励着,陪伴着,无声地说着温柔的话。
我们这么厉害呢。
只有他能看到贺其修声嘶力竭背后的灵魂的颤.抖,也只有他,能找到贺其修灵魂的缺口,无声无息地不辍修补。
贺其修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狂乱的心跳,他无声地发.抖,在谢隽影低下头的一刻,发疯似的吻了上去。
这一刻,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紧密相连,共同的频率跳动着。
如果我们改变不了命运的走向,那我们就在遇见危险的时候,解决它不久好了。
谢隽影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一下一下啄他的头,心里默默安慰他,你看,这不是没事了吗?都会好起来的。
贺其修,都会好起来的。
清晨的阳光不容置喙铺洒整个房间,贺其修在温暖的怀抱中悠悠转醒。他躺在谢隽影的臂弯,看谢隽影打字。
[X]:开学了,要过去吗?
贺其修仍是摇头,谢隽影起身,从衣服侧兜掏出一叠纸,他认出那是程小琪交给谢隽影的遗书。
贺其修缩在被子里,像一只没有妈妈的小鹌鹑。
谢隽影把他提溜出来,环抱着他给他打字。
[X]:可是贺其修,我需要你的帮助。
[X]:总要有人为她发声,我相信你。
贺其修抬了抬头,看向谢隽影。谢隽影的眼里蕴了一湾湖泊,稳稳当当地接下他不安的长河。
突然,他抬手覆在谢隽影的两颊,用力挤了挤,“谢隽影,你今天吃药了吗?”
谢隽影挤出一个微笑。
“吃饭吧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贺其修说完后不等他回答,穿上衣服就到厨房忙活起来。
“woc?华佗在世啊?”
陆远含.着牙刷从卧室探出头,小眼神在两人之间滴溜滴溜转。
谢隽影忙着把玻璃瓶子装起来,没看到他的调侃。
“团子!过来给你老爷磕头请安!”贺其修边给鸡蛋过水边喊他。
“呜呜呜”(真不是个东西)陆远刷着牙也不忘吐槽。
窗外鸟兽鸣啼,万物晴朗。
远处学校喧嚣停止,换生机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