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传之陌上三别》木青大人

44、第 44 章

　　没过多久，我就听说阿哥的奏折已经被项扶苏递上去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阿哥看上去一如平常，我却知道他正在焦灼的等待之中。
　　等待中的阿哥倒是比前段时间闲了一些，不时回府与我们一同用膳。还有一天的夜里，，我意外见到了阿哥。
　　那一夜，我一觉醒来，只见窗外夜色深沉，满院清辉，不知今夕何夕。试了试再也睡不着，拥被起来坐了一会儿，听到了外面二更钟声。
　　我下床看看，石榴在外间榻上睡得死熟，案上用笼子罩着些汤饭点心，想是为我准备的。我每样吃了些，但觉神清气爽，轻轻开了房门，想去花园里走走。
　　走到凉亭前，你却知我又看见了谁？原来阿哥同甄氏姐弟，哪一个也不曾睡。此时阿哥与甄真各持一个酒杯，一个抬头望月，一个闭目沉思，甄姐姐手里抱着一张瑶琴轻抚，正是那一曲《梅花三弄》。
　　我大喜，从花丛中一下子跳出来，笑道：“你们也会乐，我也不饶你们！”
　　阿哥和甄氏姐弟都被我吓了一跳，阿哥睁眼一看是我，笑着斥道：“就知道哪里都少不了你这只猴子！”
　　我也不说话，拿过阿哥手里的酒杯就仰脖子喝干，赞道：“好酒！从河南郡回来后，有日子没喝过酒了！”
　　甄姐姐放下琴对我说：“我们也并不是相约。你打量他两个是在哪里遇到的？”她笑盈盈地指了指阿哥和甄真。
　　“在哪里？”我好奇地问。
　　甄姐姐更加笑不可抑：“屋顶上。甄真啊，最喜欢上屋顶。可谁知今日一上去，居然看见你阿哥站在上面。你说这两人怪不怪，不爱走路，都爱爬屋顶。”
　　我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那你俩在屋顶上猛一照面，岂非有些尴尬。”
　　阿哥和甄真对视了一眼，果然面上都带着尴尬。只是阿哥的尴尬更含着歉然之意，而甄正一张如玉的脸比月光还寒。
　　我看看甄姐姐的琴，说：“甄姐姐，你爱抚琴，我们家有把琴，你可不得不听。”
　　甄姐姐说：“你说的是秦大小姐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盼闻一曲，只是不敢冒昧。”
　　“这有何难！”我说：“待我去叫姐姐来。”
　　我去敲秦菀的门，她其实根本没睡，正倚在窗前看着我们，被我一拉就来。甄姐姐急忙站起来，将手中的琴送上，客气地说：“秦大小姐来了，岂敢班门弄斧。”
　　秦菀那讨人厌的劲儿却又上来了，不接琴，双手背在身后，说：“我只用自己的琴。”
　　“得了吧你。”我把甄姐姐按回座位上，对秦菀说：“大小姐，我去给你拿琴！”
　　秦菀的金丝杨木琴取来了，放在案上。她坐于琴前，沉吟片刻，伸出玉指，先缓后急，流水潺潺，白云悠悠，弦落如雨，雨打珠帘。
　　是一曲《凤求凰》。
　　这一曲春夜凉亭里的《凤求凰》，很多很多年以后还留在我的记忆中。当时的花香、月色，甄姐姐温柔的眼波，阿哥孤独的背影，和甄真咬紧了腮的模样，情波流转，情海无涯。

　　月夜之后不久，阿哥越级参奏的事情就尘埃落定：被革去修史官职位。金堤大计照旧进行。
　　消息我也是从阿爹的口中听到的，他边叹气边对阿娘说着，阿娘不停用帕子拭泪，我则浑身像打摆子一样发抖。
　　一想到阿哥遭受的屈辱，我真恨不得这一切由我来承受。那一日我按捺着没有过去小秦府找阿哥，第二日再也忍不住了，一早正预备牵马去小秦府，却见阿哥走进大门。
　　我愣在原地，盯着阿哥，阿哥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傻了？”
　　我：“我……阿哥……”
　　阿哥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怎么几日没来，还结巴了？”
　　我跟着阿哥往内院走，刚走进去就只见一家人都迎出来了：阿爹、阿娘、秦菀，还有甄氏姐弟。
　　阿哥：“今日倒齐全！阿爹没去县衙？”
　　阿爹说：“我早去晚去一会儿都无妨。”
　　阿娘和我的表情一模一样：盯着阿哥，嘴唇翕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秦菀倒是一副心如止水，平静无波的模样。
　　甄氏姐弟里，甄姐姐也还平静，甄真反倒是满面的义愤填膺。
　　阿哥环视我们，笑了出来：“怎么看上去好像我死了一样？”
　　阿娘这才说出话来：“不许胡说八道！”
　　大家在内堂坐下，甄姐姐想带着甄真告退，阿娘拦住：“不用，你们留下便是。”沉默半晌，还是阿哥先打破：“职位是阿爹当初找人举荐的，如今倒是对不住举荐人。”
　　阿爹立刻接口：“这无妨，都是老友。你且歇一歇，我们再找人举荐就是。再不行，索性捐个职。”
　　阿哥摇头：“千万不要再求人破财。我若再想入仕途，除非自己科考，绝不再仰仗他人。”
　　阿娘说：“寒窗十载，你又不是没读过。隔了这好些年，再拿起来，要把小时候吃的苦再吃一遍，如何使得？再者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你如今到了成家的年龄，再从头科举，又要耽误多少年？”
　　阿娘说到这里，坐在一旁的甄姐姐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阿爹说：“也是好事。家里的店铺田地一直乏人打理，阿爹与你都不是爱经营之人。从此以后你可好好收拾性子，打理起来，若能有所成，收益远超俸禄。”
　　阿哥点头。虽然大家都在勉力说着振作的话，但凄凉尴尬之意弥漫在空气里。曾经优秀得光芒万丈的阿哥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每个人都很难接受。
　　话题终于还是落回阿哥被弹劾的事情上。阿哥苦笑着说，竟是众人联名弹劾。
　　阿哥说：“原本料到此事复杂，没想到还在我预想之外。有亲眷要移民的，有亲眷做木材船运生意的，亦有真相信治水之略非此不可的，我是犯了众怒。虽如此说，只是我原指望今上圣明……”
　　阿爹打断了阿哥：“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本就是一搏，成败皆由天定，你只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阿哥说：“倒是仲孙大人未曾加入弹劾名单，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个阿娘知道：“他们家红芷，前段日子寻死觅活的，她阿爹向来疼她，哪里还敢参与。”
　　阿爹说：“不过经此一事，我们与仲孙家联姻是彻底不可能了。”
　　阿娘说：“殊儿这一闲下来，倒是个好时机解决终生大事。红芷不可能了，倒也不是没有旁人……”
　　大家的视线一起随阿娘投向甄姐姐，甄姐姐含羞带怯的，将脑袋几乎埋到胸口。
　　阿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阿娘：“大丈夫尚未立业，谈何成家，此事还请爹娘休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