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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华探长 ...

  •   从见到莫妮卡的第一面起,信一就知道她有着好多秘密,但他却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已经拥有知悉这些秘密的资格。正如眼前,莫妮卡连黄家的祭祖仪式都满不在乎,却选择去钻石山,显而易见,对她来说,葬在那里的人很重要。

      小车驶过志莲净苑,依稀可闻听旷渺的唱佛声,信一一手把握方向盘,一臂撑着窗,余光似蜻蜓点水过,想要漫不经心,却偏偏激起涟纹。

      是谁呢?信一其实暗自猜测过——关于莫妮卡的母亲,据龙卷风所说,她多年前在大陆过身了。可信一问不出口,自从动心以后,他便常觉羁勒,因为在意,所以束手束足,张口结舌。那些与情敌争奇斗艳的技巧学得再多,也无法真正使两颗不见面的心脏离得更近。

      许是日子特殊,莫妮卡一味看着风景发呆,亦未觉察到信一的异动。

      抵达目的地,二人一道去长生殿买了些祭奠物,除去必备的香烛纸钱,莫妮卡买了两束花,信一买了一瓶酒。

      “先各自做事,一个小时后,墓园门口见。”

      信一同莫妮卡作别,提着纸袋往蓝森墓位去。黄历上日子好,整个墓园来来往往都是前来祭拜的人。零落的黄白菊在碑石上开得烂漫,仰望着低空下吞烟卷烬的云层。

      这里信一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一个人,或是同龙卷风一起。他熟练地引火点起蜡烛,燃香行礼,倒酒递烟,就好像面对的并不是冰冷的墓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阿叔,新年快乐。”信一凝视着填金的铭文,眼窝深,笑容浅:“年年都来看你,跟你说话,不过我还记得你最后一次跟我说那些,你说,人要惜命。”

      可命运如此,最惜命的人,偏偏走的最早。

      “你有的抽,不会介意我抽吧?”叼烟的瘦影落在须弥座旁,仿佛是阴阳两隔的叔侄在抵背相靠:“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很多,年年都无事发生,是你和大佬最盼望的那样。”

      说起龙卷风近来的状态,信一稍稍摆脱了些缅怀亲旧的哀伤:“最近我看他心情好得很,越来越懂保养,戒烟,还打扮自己。哇,阿叔,该不会你在上面也高升了,所以才罩着我们吧?对了阿叔,我已经有了中意的女仔,超级聪明、超级靓,就是有点花心,如果不是你侄子长得够上相,争都没得争啦。你放心,我争取下次带来让你见见。”

      信一絮絮地说了许多,到兴头上,就用指缝夹着烟,漫无规律地挥抬指点,满头乌发自在飘逸,以轻屑无拘的姿态出现在灵前,总会时不时引来旁人的斜视,但信一满不在乎,只恣意享受,无知无觉地绘出一幕绝景。

      不会有人告诉他异样出在哪里,但信一最像风,也最会读风。原本充斥空气的烟纸味渐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辛辣的锈与腥。信一自山腰处向下俯视,自他而起,以目视为半径所划的墓区,竟然空无一人。

      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何况来者也没给他遁走的机会。脚步声如楚歌四起,凛冽的杀气锐不藏锋。为首的人黑衣、黑帽,慢条斯理地踩上步阶,来到蓝森的墓前。分明是个活人,为什么看不清、道不明?比他身后那些刀口生活的拥趸还要令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没看信一一眼,帽檐下的目光定在墓碑上。

      “你哪位?”信一的咽喉里像是结了冰。

      那人不答话,将一束花放在蓝森墓旁,缓缓脱帽,露出银黑的背头,日光从鬓角扫过,勾勒出一张被岁月浸洗过的侧脸。

      风声从信一耳边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刀尖晃动的危响。是他,他不是十年前就被通缉了吗?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是雷天恩的事已经暴露?还是邢锋醒过来说了什么?

      他的模样和信一记忆中相去不大,只是变得更瘦、更内敛,勃勃的野心被藏进乌云里头,于无声处地酝酿起一场新的风暴。他将双手合十于额间,三拜后感慨道:“信仔,如果你阿叔在世,应该对你很失望。”

      信一一动不动,眼中的惊恐却在确认对方的确就在眼前时淡去了。他将两肩无奈地一沉,抱臂歪头,俨然一个混不吝的古惑仔。

      黑衣人似有点伤心:“怎么?不认识我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洛叔,好久不见。”信一懒洋洋地搭腔。

      权力与财富总能使人永葆青春。雷洛看起来保养得很好,除了头发白得快,身材半点没有走样,仪表堂堂。小时候信一觉得他像鹰,飞得高手又狠,现在更像鹫,无声无息,嗅觉格外灵。

      不怪龙卷风揶揄雷天恩不像亲生,毕竟从雷振东到雷洛,都是十分的人样。

      雷洛,曾经叱咤香港h白两道的华人总探长,也是当年雷振东坐馆九龙城寨时期,最大的靠山。哪怕是当年雷振东败走,也未能动摇雷洛的地位分毫。可惜“英雄”总需时势造,廉政公署造出新的“反贪英雄”,雷洛这个旧日主宰便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老虎”,好在他当年已在雷振东身上见识过撤退及时的妙不可言,及时效仿,终于赶在被全港通缉前,跑去了台湾。

      至今,雷洛的通缉令依旧没有解除。

      “好久不见,的确好久不见。”雷洛眼光挪向碑牌上的“友 张少祖”,不温不火的语调尽是讥诮:“曾经华探长的亲侄儿,现在做起h社会也有模有样,不务正业,张少祖就是这样帮好兄弟打理家事的,真是义薄云天。”

      信一面上丝毫不见愧辱,讪脸着:“洛叔,你是最清楚的,其实做差佬还是做h社会,又有什么分别?”

      雷洛沉吟,狭利的眼眸竟显出悲悯,他为自己与往事点起一根烟:“你小的时候说,喜欢我的配枪,等长大要做警察抓贼,我说过等你成年,我就送给你,”雷洛从内衬中取出一把黑色手枪,放在碑台上:“现在,我说话算话。”

      香港警察丢失配枪后果十分严重,而雷洛也早已不在警界,摆在台面上的不是礼物,而是威慑。

      “洛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一眉头皱起。

      雷洛徐徐吐出一口烟圈:“现在香港是你们的天下,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雷字,这件事,我一定要问一句,天恩在哪里?”

      信一上前两步,顶着几人的威视,从雷洛手中抽走烟盒,给自己续了一根,真心实意:“我不知道。”

      这可不是假话,雷天恩可能在任何地方,anywhere,更加具体的,要去问四仔和狄秋。

      “那他还活着吗?”不愧是雷洛,讯问很快瞄准了要点。

      “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啦。”信一用内唇扣住烟嘴讲话,猩红的烟头指着雷洛,上下乱扫,状若挑衅:“但是做大佬做成他这副尊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个扑街说什么啊!”雷洛带来的人忍不住大骂,反倒向信一漏了底——澳门青天会找不到雷天恩,所以找上雷洛,让他前来施压。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雷洛抬起手拦挡,神色颇为惋惜:“信仔,你要知道,耍嘴皮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事,”烟头杵在石狮上,雷洛啧啧嘴:“坐你车来的那个女仔,很靓啊。”

      带着祭奠物,莫妮卡穿过半个墓区,来到一个纪念像前鞠躬,武学宗师的碑铭旁早已摆着许多祭奠的鲜花,莫妮卡将手中花也放入其中,继续向室内壁龛区去,将神牌请出重新擦拭,摆上贡品,莫妮卡翻开腕表的合盖,温柔地唤了声:“阿妈。”

      私密的话,莫妮卡更喜欢放在心里偷偷地说。她只是任由化纸炉中腾动的火苗,亲昵地抚过袖口,顺火风打着旋光临好几次,莫妮卡也察觉不到热,被人窥伺的悚然在她后背上扎刺,冷汗不停。

      又被盯梢了。

      抬眸四扫来往的人流,莫妮卡暂时打消了在这里大展身手的想法,佯作未察,将神牌安稳送回灵龛,并不停无声地对阿妈讨俏:“你就看你女儿有多抢手啦,大年初三上个坟都有人跟踪,请你显灵啦,保佑你女儿,把他们统统打爆!”

      就在莫妮卡刚刚踏出壁龛区,便又三人迎面夹来,一把枪先顶住她的后腰:“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刚落,钢铁的蝶翅直指雷洛喉头,出刀之快无人看清,但雷洛不闪不避,反倒含笑:“这么沉不住气,Your true love?”

      雷洛身后众人发出阵刺耳的哄笑,俨然吃定信一有所顾忌。

      “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身边人。”信一不再是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嗓中根本藏不住恼怒:“这个道理你们雷家人是不是永远都不懂?”

      “正因为我懂,所以动手前还来问你。”雷洛用起教导小辈的语气,颇为耐心:“天恩一直在澳门经营他的一亩三分地,结果一来香港就死了。除了跟他有旧怨的人,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对他下手。就算不是你们做的,也必然知道什么。”

      “你带着这种想法来,就是我说什么都没用咯。”信一紧紧盯住那张不老的面容,这个幼时对他还算友善大方的阿叔,本就是虎狼。

      “只要你讲真话,就一定有用。”刑讯时,雷洛曾对无数人说过同样的话,上一句是真挚的劝告,下一句是赤裸裸的威胁:“否则那位小姐,怕是要吃点苦头。”

      信一经过漫长的沉默,回答道:“雷天恩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你当然没这个本事。”雷洛向着信一上前半步,匀实的肩背处不见皱痕:“究竟是谁?”

      “是关老爷。”信一眨起一双无辜的眼,再次好言相劝:”是他多行不义,洛叔,你不要走他的老路。”

      引路烛燃到底,雷洛耐心也耗尽,他向身后人伸出手,接过一部移动电话,拨通号码。等待的那十几秒尤为难熬,信一盯住那砖块似的机身,快要忘了呼吸。

      第一轮拨号后,是短促的忙音。

      信一心下大松,却仍揣着明白装糊涂,又皱眉又撇嘴,满脸疑惑。

      雷洛再次拨号,依旧无人接听。

      第三次、第四次……接通的声音终于响起,雷洛刚如蒙大赦,便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让蓝信一接电话。”

      墓园外,莫妮卡正坐上一部黑色凯迪拉克,侧倚背靠,钥匙圈在食指上转动,耐心聆听着雷洛漫长的沉默,一阵明显的响动,换了个人持握电话,莫妮卡笑容明媚:“Darling,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怎么还没出来?”

      “我遇到一个好久没见的老前辈,就快出来啦。”信一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后:“你呢,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听筒被压在一块金属板上,莫妮卡敲了敲,内里传出不断的惨叫:“还好啦,有好几个人陪我玩躲猫猫,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我因为太过担心你,已经call 999啦。”

      饶是雷洛再会掩饰情绪,此时也终于变了脸色,他终于褪去伪装,看向信一的眼神阴冷如毒蛇。

      不占上风时尚且不惧,此时更不可能躲闪。信一光明正大回敬一个挑衅的挑眉,对着雷洛的脸,字字明晰:“All right,谁都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挂掉电话,信一重新整理心情,已经全盘拆开了雷洛的套路。

      时间太紧了,从初一到初三,远在台湾的雷洛根本来不及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是料定初三龙卷风和信一会来祭拜蓝森,想要诈出有用的信息,也许雷洛没看见龙卷风时,还在窃喜,跟一个毛头小子打心理战,总比面对江湖老手好得多。

      好在信一抗住了,不仅抗住,还能顺势反击。

      “洛叔,用吓细路仔的招数对付我,看不起我?”捡起石狮头上的烟蒂,信一吹走烟灰,倾身仔细帮蓝森擦拭墓碑:“如果你真有以前那样的本事,根本不会来这里作秀给死人看。”

      雷洛不语,只是重新将这个后辈子侄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蓝森的血脉,龙卷风的教导,得到的原来是这样一个人。他不该笑信一是个h社会,他该庆幸,信一只是个h社会。

      “如果我是你,现在赶快买票回台湾。”将蓝森灵前打理得干干净净,信一拍拍手准备离开:“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先走一步啦。”

      “喂!谁准你走了?”雷洛带来的澳门众犹不甘心,什么都没问出来,他们根本找不到雷天恩。

      信一竟真的乖乖停下了:“对了,顺便通知你一声,姚兰场子今年的抽水,”骨节分明的手掌在空中张开:“我要这个数。”

      终于,雷洛的脸色一黑到底,他人不在港,但输送金钱的渠道却从未断过,姚兰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清楚,信一更清楚。雷洛只是没想过,信一胆敢以此威胁他。

      “信仔,城寨还轮不到你当家。”

      “钱都是纸,多点少点都没所谓。”信一扬起那张似被月光抛磨过的脸,笑容消失无影踪,极致的美丽却不带半点温度:

      “但你搞我女人,那就用h社会的方式解决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华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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