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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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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苍泽跟真人一同上青崖山。
极冷的冬日,大雪封山,人迹绝灭,偶有飞鸟过境,才闻得几声啼鸣。
远看去,苍茫一片中,唯有山门阶扫得干干净净,直入云端。
此时,他们已走了半日,出发时天空微晨,渐渐可见青空如濯。问苍真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苍泽与云鹤两人。
云鹤就是被真人带下山的那个弟子。
苍泽暗自打量云鹤,见他活蹦乱跳的,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不禁心生疑惑。而云鹤同样打量着苍泽,见他身无内力,于山间行走却无一丝疲态,也疑惑万分。
两人眼神交错间,互相之间,皆有极微妙的猜测与试探。
云鹤几次有话要说,都忍着没说。直到山石险峻之处,他抓着苍泽的手将人拽上来,如同握住了一块冰,才忍不住诧异道:“你不冷吗?”
一道真气随着话音渡来,苍泽周身一暖,眼睫上凝的霜花顷刻化了:“不冷。”
这是真话。
苍泽不会腾云驾雾的法术,但这具身体不知冷暖也不畏苦寒,是违背能量守恒定律的永动机。
云鹤疑惑更胜,瞥了一眼问苍真人的背影,又试探道:“你拜入师尊门下,是否已有了道号?”
“他非我门下。”真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苍泽,言语间停顿片刻,似乎在思索该如何称呼他,“你可有俗名?”
他本是异界之魂,佛子也好,俗名也罢,不过此界的代号罢了,素来是别人怎么喊,他便怎么应。苍泽摇了摇头,正准备说随便,忽然间,真人身后光芒大盛,顷刻间四散,飞向各方,其中一束直直射向苍泽眉心,把他钉在了原地。
眉心传来久违的灼痛之感,苍泽耳边响起极轻的一声嗡鸣,隐约可辨“缘起”二字,紧接着,眼前闪过几帧画面。
这就是佛子的技能了。
苍泽没有金手指,但一双慧眼,据说能勘破前世今生的因缘——话是这么说,但苍泽没有使用说明书,他无法控制自己看见什么,也无法控制自己什么时候看见。往往,只是些意义不明的画面罢了。
苍泽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凝目观想,尽可能地分析着一切。
众人、白幡、素衣、气氛凝重……
感觉好像是谁死了。
问苍真人坐在正中,神情肃穆,一干弟子跪着……
死的不会就是你吧。
*
苍泽回神时,云鹤已不知去向,纯白天地间,仅有问苍真人与他对面而立。显然是真人用了什么方法,把 外界隔绝开来了。
真人问:“佛子可是看到什么了?”
这怎么说。
苍泽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轻声说道:“你的因果。”
问苍真人闻言朗声而笑,一挥手,苍泽只觉身上一轻,已到了山门前。
众弟子正在山门练剑,白衣胜雪,刀剑寒芒。问苍真人已然无踪,一道黄纸飞进苍泽手中。
上书:“佛子非我门下,理不应取道号。我欲问苍天之道,佛子无惑,泽被苍生,拟取苍泽二字,如何?”
惊惧之下,苍泽浑身一颤,黄纸飘然落地。
这也能圆上?
重生之后,他并未用过前世的名字。这算什么,祖父悖论?量子纠缠?世界线收束?还是……苍泽脑海中蹦出一大堆概念名词。
“师尊交代我带你去西苑。”
思绪被打断,苍泽微微一悚,侧目看去,云鹤不知何时已在他身边。
云鹤捡起他弄掉的黄纸,边递给他,边说道:“方才乃师尊的天地流转之术,转瞬可至千里之外。”
苍泽勉强维持着笑容,隐去眉心些许不耐,玩笑道:“怎么不早用,岂不是白走半日了。”
云鹤点点头,又摇摇头:“流转之术凭青崖山的大阵而行,需走至阵中才能运转。大阵在山腰处,也就……白走了半个时辰吧。你从这边随我来。”
行吧。信息太多,苍泽一个头两个大,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
西苑,乃是青崖后山的一间院落,与众弟子修行居住不在一处。
青崖山地势高耸,故而山上终年覆雪,唯有后山有一股天然热泉,周遭四季如春。西苑便是倚着这处热泉而建,种着梨花、杏花,落花如雪,风雅无边。
一进山门,云鹤话也变多了:“托你的福,西苑我也是第一次去。师尊有命,弟子不得擅入后山。修行者需锤炼身体、磨砺心智,平时我们都开玩笑,说西苑是温柔乡,去不得。”
众弟子被禁入后山,大抵不止是因为一个“温柔乡”。
苍泽思索道:“既有西苑,也有东苑吧?”
“东边是一处石树崖,地势更险,上有一处冰泉,乃是师祖闭关之处。”
“一冷一热,竟齐聚一个山头。”
云鹤笑道:“自然是玄妙非常,青崖乃青崖群峰之首,山上无四季,却因冷热两口天泉水,得见四季之景,西边的梨花,东边的梅花,都是奇景。”
梅花,前期秦恕之出场自带的氛围道具,看来他修炼的地方,就是这处冰泉没跑了。
苍泽有心再问,正对上云鹤的目光,对方眼中不乏探询之意,甫一与苍泽对上,便匆匆地低下头去。
苍泽微微一笑,并未多在意:“那冰泉之上,可有住人?”
云鹤低声说:“确有,我不便多说。你……是因他而来?”
看来他知道些内情,只是不知深浅,苍泽以进为退:“问苍为何带你下山?”
云鹤果真面露为难之色,苍泽了然,不再追问,点头说:“今日多谢。”
*
一进西苑,才晓得云鹤颇为神往之处,到底为什么叫温柔乡。
同样是一地的白,院外是一地冷冽的冰雪,此处却铺着一地柔软娇嫩的棠梨花,往里走,还有引水而建的一汪温泉,升腾的水汽裹着熏暖的花香,叫人骨子里酥软。
苍泽见到温泉就挪不动道了。他回忆起学校那个破寝室,回忆起重生后颠沛流离的几年,一时感动得泪流满面:青崖山上还有这样妙处!还让我住了!
片刻后,他已倦倦地躺在水池里,心想:不愧是温柔乡,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话虽如此,苍泽脑子也没闲着,昨晚他已将剧情梳理了几遍,书里写,佛子有两大先天灵器,一双慧眼,一颗菩提心,破一切邪,除一切障,战力比秦恕之还强。而他,除了五感超群,偶尔看到一些东西外,似乎没有别的神通。
是因为他没有修行过佛法吗?
可书中也没写佛法该如何修炼,倒是详写了秦恕之修炼的过程。
但他能修秦恕之修的那套功法吗?会不会走火入魔?
还有他的名字……原书中,佛子并没有名字,如果有,也不可能叫苍泽,更不可能跟问苍真人有关。他改变了剧情?
不,苍泽皱眉,更像是剧情接纳了他,剧情为他主动地改变了……
苍泽想得头疼,对天发问:有没有佛子使用说明书呀?系统……呃,神仙?菩萨?
不出所料,无人回应。
他不愿再想,仰面枕上一块青石,卸去一身紧张,任由自己在热泉中渐渐晕开,再聚不成形,五感也随之散开,漫无目的地往高处延伸而去——
东边正如云鹤所说,是一处刀削斧凿般的峭壁,越往上,越是冰天雪地。盖着雪的青松、裹着冰的枝干、一局没下完的残棋、梅花,冰封天地之中炙烈如火的梅花。
少年在梅花树下练剑。
一袭黑衣,青丝拢作一束,剑光涌动,如毛笔点墨,挥开遒劲笔痕。
苍泽心道,果然。
此时,秦恕之年十五有余,虽是少年模样,但剑术已入臻境,剑锋之下,浑然无我,最后一招出繁入简,不蔓不枝地平递出一剑,魄力收在剑尖一点,捅穿了一片雪花。
苍泽顺着剑刃看上去,秦恕之顺着剑刃看下来,两人相隔数里,目光却似在半空相撞。
不颦不笑,对上无喜无悲。
一刹那,苍泽眉心处迸出潋滟佛光。
又来?
一回生,二回熟,短短一天内发生两次,苍泽眼前一白,已经做好看连环画的准备。然而他没想到,这次来势汹汹,跟之前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
山上,剑在秦恕之手中嗡鸣。
他已收了剑招,但剑意激荡,仍在他手中颤鸣不止,仿佛有了自己意识,正渴望一战。
以秦恕之的目力,并未真的看见苍泽,他收回剑,略有疑惑地摁住了剑刃。颤动传到经脉之中,竟搅得他血气翻涌,胸口一阵钝痛。
正如那天——他失控误伤了同门师兄的那天一般。
自从上次失控后,他频繁感到心气浮动、灵肉焦煎,但越是如此,他越不会放任自己被心绪裹挟。秦恕之并未收手,反在刃上施力按下,将掌心划破一道,血涓流而出,剑刃饮了血,这才渐渐平息。
秦恕之面色微白,血滴滴落在雪地之上,如朵朵红梅。轻微的疼痛,也让他感官清明许多。
方才似乎有一道视线传来,是谁?
秦恕之目光冰冷,往山下看去,随后将剑一收,往剑意所向之处纵身而下。
玄色衣袂翩飞,裹着山上终年不化的风雪,直直落入温柔乡中。一树梨花被秦恕之打散,尽数落在池水之上。
落花深处,雾气升腾,横陈着一副皎白如月的躯体,半张脸没在水里,一动不动——
仿佛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