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面》溯默巫山

3、会没事的

　　“让我陪着你，钟迟”

　　钟迟久久没有回答，只有安静的呼吸此起彼伏。

　　以霍慈的性格，只要钟迟不提出要求来，他真的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人总会变的，霍慈不能总站在那里。

　　“我去找你，钟迟，等等我”

　　霍慈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寂静的医院无端生出些绝望。只有在霍慈来时，带来一阵声音和冷风，此处才像是活过来一样。

　　“伯父伯母”霍慈声音很轻，潺潺流水不及万分之一。

　　“……是霍慈吗？”方杙枝擦了擦眼泪，才勉强认清面前的人。

　　说起来，这孩子自从和钟迟闹了不愉快后，再没见到过。两家本就走得近，难免有交集，可霍慈，却再也没回到过郅城。

　　总说霍慈少年心性，大有作为，可一走就是好几年，爬得位置越高，旁人所知也越少。方杙枝只能凭着印象里那个少年的面庞，猜出他的身份来。

　　钟迟站在ICU门口一言不发，听见霍慈来也只是回头看着，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活像是一个木偶。二老坐在那椅子上，与他还有些距离，低低的声音混杂不清，钟迟竖着耳朵听，只能艰难得出结论来。

　　“是我。伯父伯母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霍慈不谦不卑的回道。

　　方杙枝垂下头叹了口气，都没再说话。等待的时间十分煎熬，真在生死面前，一切又都显得那么虚无。霍慈走到钟迟身边，就站在身侧，“会没事的”

　　钟迟眼尾很红，像是憋着一股劲，心里那头野兽迟早就要钻出来，然后把一切都撕碎。

　　他注意到钟迟握成拳的手，于是覆上去，甚至被凉气激得浑身冷颤。钟迟向来这样，总是穿着不应季的衣服，做事疯狂又怪诞，却格外有用。

　　但很快，钟迟甩开他，久未眨动而酸涩的眼睛忽然流出一滴泪来，就顺着白皙的脸滑下去，落在围巾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见盈满就落下来。那双无比漂亮的眼睛，此时因为阖上了半眸，盛满了戚哀。

　　“钟迟”霍慈察觉自己的喉咙如此干涩，喊出他的名字也带着酸涩，嘶哑又沉入海底，“别……别哭，一定会没事的”

　　钟迟那长睫上挂着泪，鼻子眼睛都红作一片，他忽然看向霍慈，几乎是愤恨的质问，“为什么要停止萤火计划？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钟迟……”霍慈的声音冷静没有温度，“这一批拨款不会分给萤火，反而转向器械以及研究院的生化异变基因项目。相比下来，萤火并不重要”他的解释无比干噎，撕碎了嚼烂了咽下去也能把喉咙划出血来。

　　这也能算是理由吗？其实霍慈也不理解这个决定。但他的生平，只有服从和乖顺……只是偶尔在见到钟迟的时候，才会生出想要叛逆的念头。

　　钟迟拽住他的衣领，他不懂这些人心里的重要程度，但却明白，越是站在上面的人，就越看不见阴影之下的哀求。

　　“你清楚萤火在做什么对吗？”他的声音很低，却声嘶力竭，大概只是为了应付等到钟帆的时间，就耗费了不少精力。

　　霍慈握住他的手腕，声音再次放缓，“萤火是造福惠民项目，于情于理，都不该停止萤火。但……这决定不是我做的”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握紧了浑身凉透的钟迟。

　　钟迟大喘着气，胸口也因为气愤明显起伏，“你们追查伽南香产业到现在什么都没有追到，放着那么多受害人不管……那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霍慈！你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大，又被钟相荀一个呵斥到不敢出声。钟相荀向来不是那么严苛的人，可现在，他也无法冷静下来。

　　那个时候，稍微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压死所有人。

　　钟迟松开手，从霍慈的手里挣脱，卸力一样的坐在墙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全部都是姐姐。

　　人的一生会相交很多人，也会见过更多的人，但不被利益和价值束缚的来往，却可以称为少之又少。钟迟不算什么喜欢掏心掏肺的人，这么多年来，唯一能牵动情绪的，钟帆算一个。

　　霍慈跟着蹲下来，想伸手帮他擦泪，却又低头递了张纸巾给他。此时再转头看向ICU，霍慈忽然意识到什么，才小心翼翼的问：“钟帆姐……也是伽南香的受害人？”

　　钟迟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不由得觉得冷，他缩成一团抱紧自己，勉强抬头却觉得这里的白炽灯好刺眼，怎么也看不清。

　　霍慈的味道慢慢传过来，是极淡的乌龙茶，带着苦涩，却又回甘。没来由的，竟然让钟迟觉得闻起来很安静。霍慈长得很好看，从小就出众。要说钟迟属于吊车尾那一类的，那么霍慈，就永远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冠军。

　　“那年……很难”钟迟开口道，声音缓慢又悠远，“我不想听家里的安排，姐姐的事业也只是刚刚有了起色。伽南香的范围很广，受害者很多。那年514打击的时候，码头枪声连片响，她说要给我买螃蟹吃……她、救了个小孩，挨了一枪，被人喂了伽南香”

　　他讲起这件事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平静的声音没有起伏，却撕碎了霍慈的心。他无法想象到钟迟那时经历了什么，只是后怕般的……如果自己能够回来看看他，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救回来的时候，吸了三天氧，过去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她的腺体受损，说是……被用于提取信息素做实验了，伽南香就是用她这种高等级信息素制作的。后来，她的情绪常年不稳定，不过一边吃药，一边忙公司的事情，竟然也能压制住。我以为姐姐没事了……”

　　“那年过得太难了……我差一点就失去姐姐了”钟迟哭得发抖，仍小心翼翼的低声啜泣着。直到霍慈把他抱在怀里，那人就埋在他肩颈上，眼泪不停地打湿着衣服，透进皮肤里。

　　檀香木混着茉莉的味道不太稳定，只从后颈散出一丝，然后绕到霍慈鼻尖。他说不准自己那时的情绪，生平的冷静全部被抛之脑后，他想……陪着钟迟。

　　一辈子。

　　“我知道了”霍慈抚着他的后背安慰“我会向上面争取……事关伽南香，虽然不是我说了算，不过我有位故交是专门负责这个项目的。我会和她商量，请她出面说话，概率会大一些”

　　“姐姐会没事的，萤火计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