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一诺》洛一翎

3、第 3 章

　　从讲台走到陆予的面前，短短几步，林之诺却恍若经年。

　　夏末的阳光从树叶间偷漏而过，偏爱地洒满陆予的侧脸；光影斑驳间，虚幻而迷离。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这一幕时常被林之诺忆起，如一帧帧老电影的胶片，美好而永恒。

　　因为班里只有陆予是一个人坐，理所当然的，林之诺成了他的同桌。

　　平日里陆予总是习惯把自己的东西放在旁边的空座。林之诺坐到座位上时，陆予正不紧不慢地收拾。

　　少年手指净白，骨节分明，手臂上青筋略微凸起，狭长的丹凤眼眼尾稍稍上挑，耳侧有一颗小小的痣。

　　林之诺的目光细细描摩着陆予脸上的每一处，恍惚又看到了那个如神祇般向他伸出手的少年。

　　“我叫陆予，你呢?”少年用浸湿的手帕仔细揩去男孩脸上的血污。

　　男孩有些自惭形秽，“小言，我叫小言”，迟疑片刻，他还是把“林之诺”三个字生生咽下。

　　茂盛的梧桐树下，男孩松开另一只一直紧攥的手心，是一粒皱成一团的奶糖，声音清脆稚气，“哥，给你吃，甜的！”

　　少年垂眸，拿起奶糖撕掉包装后却又递到了男孩的唇边，“吃甜的，就不疼了，，，”
　　八年间，林之诺曾无数次想象过有朝一日与陆予相逢的场景。惊喜，激动，欢欣，，，而此刻四目相对，少年却神情淡然。

　　他不记得我了一一林之诺黯然失落。他手指紧握，仿佛攥着往日的种种，似乎一松开一切就会悄然无影。

　　林之诺坐下后，隐隐地，陆予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花的清淡甜香，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在哪儿呢？陆予有些想不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侧过脸，就看到林之诺下唇轻咬，粉白的手指正夹着墨黑的笔管灵活地绕圈，一下一下，像细细的羽刷轻轻挠在陆予的心上。陆予舔了舔唇，莫名地觉得心燥口干。

　　一定是天太热了，他想。

　　课间，直到站在饮水机边仰头灌下一大杯水，陆予心底的焦躁才稍稍退却。第二杯水刚入喉，换好新校服的林之诺便走了进来。

　　果然，漂亮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少年上衣的袖口松松上卷，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下摆扎进裤腰，紧致的腰腹下双腿修长，浑身上下透着要命的帅气。

　　“喂，”好友秦朗大力拍了拍陆予的肩，还剩一口水呛在喉咙，陆予差点背过气。

　　“抽什么风”，陆予忍住想打人的冲动。

　　“听说这新来的成绩贼好，属于学神级别，关键是长得也太他妈好看了，”

　　好看吗？陆予盯着教室前方瞬间被女生们团团围住的林之诺，不置可否。

　　少年黑发微卷，略长的刘海遮至眉间，漂亮的瑞凤眼微微上挑，抬眸顾盼间显得慵懒而风情。不知道仰头看着他的女生对他说了什么，少年笑得恣意而明媚。

　　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林之诺不经意地侧过头，堪堪对上陆予的视线。他心头狂跳，却不躲不避地直视陆予:哥哥，这样，你是不是就能认出我了呢？

　　炙热的目光让陆予心头一窒。那个记忆中的男孩，也曾如此真切与坦然。

　　“哥，看，这个送你”。十岁的林之诺摊开手心举起，像捧着心爱的至宝。陆予拿起来仔细端详:是一枚笑脸的卡通勋章，外面小店有售卖，有天他路过时多看了几眼，到底没舍得买。

　　“买的？你哪来的钱，，，”陆予突然发觉上面的笑脸有些眼熟，这眉眼轮廓，，，他仔细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勋章“这画的，是你自己吗？”

　　林之诺将双手悄悄藏至身后，局促而羞涩，“嗯，我自己做的，你今天不是生日吗？我，，我没钱买礼物，就做了这个，就是，时间短了点，没做好，，，”勋章的边缘有些参差不齐，也略显粗糙，男孩声音越来越弱，眸光也黯淡下来。

　　要找到这样一块圆板，将它切凿成勋章的形状，并画上笑脸涂色，再配上别针，应该挺费事的吧。

　　男孩今天穿了一件过于宽大的明显不是自己的外套，两只袖口处的布料已经全部毛边，还露出了一些线头，陈旧而破败；过长的衣摆让男孩看上去有些滑稽。

　　察觉到少年的打量，林之诺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用手往上扯了扯衣服的领口，想尽量显得合身一些。

　　于是，红嫩的手心便正好落入陆予的视线。
　　只一眼，他便红了眼眶:那上面有切痕，有划痕，白皙的手指上还有一些零散的血点，像是针戳的，又像是剪刀扎的，几乎全是伤。

　　陆予别过脸，难过地落下泪来。

　　男孩个头略矮，要触及哥哥的脸颊只能踮起脚尖。他便一手攀着陆予的肩，一手擦拭着他眼角的泪，:“哥哥别哭，我不疼，，”

　　可明明好疼啊！陆予想，那些针啊，剪刀啊，一定是刺到自己的心里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疼呢？

　　少年的眼泪坠落成珠。

　　“陆予！”

　　苏晓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隔壁班跑了过来，脸颊微微泛红。“周末你有空吗？”

　　思绪被打断，从林之诺身上移开视线时，陆予的心仍隐隐作痛：
　　会是一个人吗？

　　男生们因为苏晓雨的到来格外兴奋，哄笑的，拍桌子的，吹口哨的，一片喧嚣。
　　陆予双手插兜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沉默不语。

　　苏晓雨神色有些黯然，咬了咬嫣红的唇，泛出几分娇羞。围观的男生嬉笑:“我有空我有空”，不嫌事大。

　　陆予心中不耐，正欲回绝，不经意间瞟到林之诺探究的目光，鬼使神差般，他微低下身，靠近苏晓雨的耳畔，戏谑地说:“看我心情，嗯？”

　　看着苏晓雨瞬间红透耳垂，低低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扭身跑出教室，秦朗惊得张大了嘴:“我操，什么情况？予子你开窍了？”

　　陆予剜了他一眼，转头去寻林之诺，那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走了？陆予心里刚刚泛起的那点雀跃顿时烟消云散，他又冷回了一张脸。

　　“没劲”，烦躁地趴回课桌上，陆予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林之诺刚刚看他的眼神。明明第一次见，这人却总让陆予觉出几分熟稔。

　　“你，不对劲，”秦朗伏在课桌上，从后面凑近陆予，“说说呗，啊，说说”。

　　“说什么说啊，说个屁啊”，陆予嫌弃地推开秦朗的大脸，“去去去，上课了!”

　　林之诺在急切的上课铃声戛然而止时跑进了教室。座位上，少年素白的小脸染着几丝红晕，纤瘦的腰身挺得笔直。

　　陆予却有些不明所以：这人落坐前有意看向他的那一眼，似乎泛着冷意，还有 愠意？
　　不高兴？

　　“今天的数学课自行复习，孙老师外出学习了，”老李顿了顿，然后大手一挥指向林之诺，“这位新同学，林之诺，可以算得上是扬城一中的学神，数学考试基本上是满分，，，”

　　我靠，满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假的？

　　“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借阅一下他的笔记，听说解题思路很不一般。”

　　老李一走出教室，同学们便纷纷交头接耳，“讲真，我木了，成绩好也就罢了，还长这么好看，老天爷也太偏心了！”

　　“就是就是，我觉着，他比苏晓雨还好看吔，，”

　　“你们说，这次月考，苏晓雨还会不会是年级第一啊！”

　　扬城！嘈杂纷绕间，陆予只听见了这两个字。

　　所以，他不是安城人？

　　陆予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林之诺莹白小巧的耳垂上，一股莫名的怅然涌上心头：他真的，不是小言？

　　“新同学，能把你的数学笔记借我看看吗？”前排的锅盖头转过脸，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此刻竟小心翼翼，细声细气。

　　“好”，少年浅笑嫣然。

　　陆予抿直了唇线，莫名地有些不悦：借就借，用得着笑那么好看吗？

　　无聊地翻了会书，陆予正欲趴伏桌上睡觉，眸光微转间，他看到锅盖头拿着笔记转过身来，指着一处低低地问着林之诺什么。

　　少年拿出纸开始演算，可锅盖头的视线却一动不动地粘在少年那漂亮的脸上，两人的头也近到几乎挨到一块儿。

　　不是，你倒是看纸啊，看什么脸呢？脸上有答案吗？靠！

　　莫名的情绪在心头翻涌，陆予面色沉了沉，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受控制的话脱口而出，“笔记，给我。”

　　林之诺却看也不看他，依然保持着与锅盖头讨论的姿势，语气干脆，“不行！”

　　话音刚落，下一秒。

　　后排的许芸轻轻敲了敲林之诺的椅背，“林之诺，我可以看看吗？”

　　少年温柔地转过脸，“可以，等我帮他讲解完。”

　　陆予：嗯？？？

　　秦朗仰靠在座位上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难得啊，真难得，居然有人敢对陆予区别对待得如此明目张胆！林之诺，你可真让我开眼！

　　一股没由来的烦躁涌上心头，陆予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可以直接拒绝苏晓雨，明明刚刚他根本就没想要看笔记。

　　莫名的情绪正不上不下时，却见林之诺把手中的笔记拿给许芸后又转过脸看向他，笑意逐渐浮上少年的眉眼唇颊，明媚而张扬，“你可以找她借啊！”

　　被这灿若春花的笑晃了眼，一瞬间，陆予心里那股子没由来的劲瞬间便消失了，然后说出口的话让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说的她，是谁？”

　　靠，陆予在心里飙了句脏话：疯了吧，还问个什么劲啊！

　　大眼睛一眨一眨，林之诺一脸单纯而无辜；他放低声音，不经意地凑得更近，清甜的气息瞬间紊乱了陆予的心跳，“怎么，刚约你的那位，不是年级第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