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法则》初景晚

4、清川医院

　　“齐远？”
　　池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祈愿回过神，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池医生，我已经改名了，不要叫我齐远，叫我祈愿。”

　　池隐狐疑：“有什么区别吗？还有，为什么叫我池医生？”
　　“当然有区别，齐远这个名字太傻太难听，我不喜欢。” 他不紧不慢的说：“叫你池医生是因为我想叫，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忍着。”

　　池隐：“……”
　　嚣张跋扈，好极了。

　　二人没在称呼上浪费时间，池隐浅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走到保险柜前又开始挑挑捡捡。
　　他身上穿的是深蓝色条纹病号服，尽管袖子已经破破烂烂，还沾染了干涸的血液，却没有看出一点狼狈，依旧保持清冷。

　　这间办公室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两个保险柜，空间不是很大。桌面放着一台电脑和一束鲜润的小苍兰，空气中淡淡飘着一股清淡的花香，看得出来主人很爱干净。
　　祈愿眯了眯眼睛，昏暗的灯光落在头顶，模糊了他的侧脸轮廓。他的目光在池隐身上流转，不觉中竟看得有些出神，连池隐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未察觉。

　　蓦然回过神时，他放在开关上的手垂落到身侧，而池隐正拿着一卷胶带在开关上缠绕。
　　开关固定，祈愿按了按僵硬的手指关节，指骨被按的咔咔作响。他眨了两下眼，干涩的眼睛得到舒缓，这才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池隐掀起眼皮看着眼前的青年，漂亮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水汽，眼圈发红，像只红了眼的兔子让人心生怜悯。
　　“什么问题？”他问。

　　“我在想……”
　　祈愿语气平缓，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如果病房相当于一个安全区域，那么病房外的世界则发生了高维度空间的扭转，就像我一次打开门是另一间无人病房，第二次打开却是一间办公室，每扇门的门外都是一个独立空间，我们就像困在一个潘多拉盒子，无法联系外界，外界也联系不到我们，是这样对吗？”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说破，真正让他怀疑的是那张拥有“齐远”姓名的病例单。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死过一次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他和“他”拥有相同的姓名，相同的长相，却没有相同的记忆，他们始终是两个人。每个人这辈子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那是别人享用不了的经历。

　　而齐远，就是以前的祈愿。

　　没送到精神病院以前，他一直都是齐远，这个令人作呕的名字被他用了18年。送到精神病院以后，他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把“齐远”改成相同谐音的“祈愿”，他倒是很满意这个新身份。
　　这个世界的“祈愿”一直都叫祈愿，并不存在改名一说，精神病什么的更没有，他甚至没有进过这家医院，那么这张叫“齐远”的人的病例单又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眼前的池隐。
　　他是属于我的世界，还是属于他的世界？

　　“你猜的没错。”池隐的声音响起，“你进来的时候透过病房门感受到一种很强的磁场波动，现在想想，也许在那个时候空间就已经发生了扭曲，就像三块磁铁沿边吸引，一旦取出一块，那么另外两块就会运转重叠，没有一点缝隙，而取出的那块磁铁应该就是‘门’了。”

　　祈愿的手指攥了一下又放开，“如果有病人误打误撞打开了门，闯入了空间扭曲没有出来，那这家医院岂不是会发生动乱？”
　　池隐：“你忘记我刚才说过什么吗，这家医院，有极大的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不论是医生、护士，亦或者是病人，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只有我们两个。
　　祈愿无一例外的，不是属于这里，而且这个池隐也说过，是他的出现打破了某种禁忌，才诱使这些规则层出叠见。
　　“那你怎么会——”祈愿忽然顿住，脑海里浮现李医生对他说过的话。
　　———池隐不是这个世界的，他很有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

　　一道光突然闪过。
　　祈愿突然明白为什么他的病例单会出现在这儿，以及他身边的池隐。

　　也许高维度空间的扭转或许能用另一个词来形容——“平行世界”。
　　他们现在所处的空间或许不能定议为“原来的世界”，倒像两个不同阶段，没有联系，甚至不知道对方存在的两个世界发生了时空乱流，而“门”就是这两个世界的间隔。

　　就像现实世界和镜子世界，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都会有“生物”存在，但它们却不会互通，人在现实世界是无法到达镜子世界，而一旦打破某种禁忌，这两个世界就会出现时空错乱的现象，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另一个世界的属于“齐远”的东西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池隐和祈愿正是打破了某种禁忌的人，他们从这个世界来到另外一个世界，所以他们才会闯入高维空间，也只有他们才能。

　　“我知道了！”祈愿眸光一亮，看向池隐时分割的灯片像是盛在眸中的星星，“池医生，把那张病例单给我。”
　　池隐闻言，把病例单递给他。祈愿接过，对着池隐笑了一下，在对方的注视下，把病例单一点点地撕碎。

　　地上散落的碎片像是一把钥匙，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咔嚓”的声音，身后那扇门就像真的被锁住用钥匙打开了一样。
　　他赌对了，只要消除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平行世界出现的东西，这扇门就能打开。

　　祈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现在推开这扇门，你猜会不会是病房？”
　　池隐摇摇头：“不会。”

　　“我也觉得不会。”祈愿弯了下嘴角，身体沸腾的血液令他握住门把的手有些颤抖。直到后颈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他才回神把门推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大脑嗡嗡作响，耳边什么也听不到，就像孤身身处宇宙，拥有强烈的窒息感。

　　身旁的池隐没了踪影，和黑暗融合。祈愿试着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池隐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我在你身边。”
　　祈愿放轻呼吸：“我看不到，这里很黑。”

　　“闭上眼睛，不要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他的声音有种安抚的魔力。祈愿闭上眼睛，身体的一切感知在无穷的黑暗里一点点消散，直到血液凝固，四肢僵硬，万昼星辰堆积汇聚成的强大光点笼罩在阴霾之下，他才将眼睛睁开。
　　眼前不再是桎梏的黑，而是一间偌大的急疹室，急救的设备很齐全，手术刀、麻醉剂、电压复苏、心电观测器，甚至还有一张躺了尸体的手术台。

　　尸体被一张洁白的床单蒙住，苍白纤细的脚踝露出来，空气中隐隐夹杂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味。
　　祈愿和池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到手术台前把床单掀开，尸体就这么裸露出来——黑色的中长发散落深绿色的手术台上，落成一朵细润的花瓣。苍白的脸连同红润的唇色都被无情剥夺，胸前的切割口被红线缝合成鲜艳的玫瑰，仿佛上帝最完美的雕刻品，令人赏心悦目。

　　祈愿瞳孔一缩，脑中的某根弦突然崩断，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具和自己拥有同样面孔的尸体。
　　“别碰！”池隐及时握住那只伸向半空的手。
　　祈愿茫然地看向他，池隐的声音冷如薄冰：“这具尸体已经腐烂到面目全非的程度，你这么贸然去碰他，不嫌恶心吗？”

　　祈愿一愣，再次看向尸体，除了胸前的伤口以外，尸体完好无损地躺在手术台上，像是人熟睡时样子，哪有什么腐烂的际象。
　　“池医生，你说这是具腐烂的尸体，可我看到的他并没有腐烂。”

　　祈愿盯着池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看到的，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是我。”
　　池隐眉头紧蹙，这具尸体明明已经腐烂到不可控的际象，胸前白森森的白骨甚至能用肉眼看到一些恶心的蛆.虫蠕动。

　　他的目光从尸体模糊的血脸一路向下，几乎忍着恶心去观察尸体，直到看到他的胸口，池隐目光一顿。
　　尸体胸前缺少了一根肋骨，他几乎一眼就能确定缺少的那根的肋骨是离人体心脏最近的那根。

　　像是想到了什么，池隐的指腹不由在他的无名指上的戒指摩挲起来。
　　温热的戒指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跟随那颗残留在身体、被虫蚁噬咬、毫无生机的心脏一起跳动。

　　　良久，池隐才幽幽开口：“你说那具尸体是你，那你又是谁？怎么证明他就是你？”
　　祈愿快气笑了：“还能怎么证明，人会被自己的眼睛欺骗吗？”

　　“人当然能被自己的眼睛欺骗。”池隐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一架柜台上，从柜台拿了一个小盒子走到祈愿身边，把盒子打开问道：“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祈愿有些迟疑：“一盒……香烟。”
　　池隐：“我看到了一盒香草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