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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川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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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齐远去了一家心理咨询室,心理医生姓文,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齐远过去常常会来这里做治疗,和他也算旧相识。
文阑见他过来,对他说:“来了,坐。”
齐远昨晚一直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有点犯困,他“嗯”了一声在文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随意散漫。
“昨晚没睡好?”
齐远点点头。
文阑看了他一会儿,“等下我给你拿点安眠药……最近有什么病况吗?”
“有。”
齐远把大致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文阑听完摩挲下巴思考一阵,“从你刚才的叙述来看,你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看什么都像假的,并且总能想到一个人,是这个意思吗?”
“是。”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齐远摇摇头:“不知道,因为那只是个影子。”
文阑若有所思:“这个病况大概就是臆想。”他站起来走到齐远坐的椅子后面,拉开蓝色帘子,露出催眠仪器,“所谓臆想,作用于大脑,破坏了大脑在一定范围内相对稳定的功能状态,导致认识、情感、意志行为等精神波动出现异常。”
“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最大的渴望就是能有人来拯救自己。”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调整仪器,“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到催眠之后再说。”
齐远躺在床上,半个身子被一台神似台灯的东西笼罩着,眼前是一块古铜怀表。
“身体放松。”文阑拨动怀表,“看着它,不要眨眼。”
齐远的眼睛跟随着怀表的摆动开始流转,很快便陷入了昏睡。
“听着小远,你现在正在一片沙滩上,头顶是烈日骄阳,前方是泛着粼光的汪洋大海。”文阑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你身边空无一人,除了你自己,现在朝那片海域走,不要回头,一直走下去。”
“海水淹没你的身体,你无法呼吸拼命挣扎,缠绕你身体的海草像一条铁链死命束缚,你的意识开始消散,害怕、不安、恐惧,很快就要与大海融合。”
文阑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他就像真的溺水濒死挣扎一般,齐远眉头紧皱,双手在床单上胡乱抓着,床板吱呀乱晃,发出的声音刺耳尖锐。
他虽然生来就没有痛感,但这种窒息的感觉却无比强烈真实。
文阑继续道:“在濒临死亡之际,周身如黑暗般的海域出现了一束光,光中有道模糊的身影握住你的手,你得救了。”
齐远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现在告诉我,你潜意识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齐远双眼紧闭,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艰难地发出声音:
“池……隐……”
墙上的时钟发出“哒哒”的声响,齐远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茫然,大脑放空,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文阑给他递了杯水坐到他旁边,“心理患者治疗的关键通常指两种:一是靠医疗打通患者的防护,让他们自己走出来。二是依附别人。”
齐远喝了一口水,干涩的喉咙得到舒缓,“依附别人?什么意思?”
文阑轻笑一声:“这个别人指得可不是一般人,那是患者潜意识里最值得依赖,信任,甚至可以毫无负担的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只有他才能够救你。”
“我刚才通过催眠为你试了这一项,虽然和我们最初讨论的臆想没有关系,但也算有个新发现。”
齐远:“什么发现?”
“你在梦境里遇到了危险,我问你潜意识见到的那人是谁。”文阑黑色的眼睛倒映着祈愿那张平静的脸,“你说了一个名字,他叫池隐。”
齐远愣了一下,“不可能,我不认识他。”
“或许他是那个能救你的人呢?”
天色渐渐昏暗,橘黄色的天空沉没在西方的一片云层里。临行前,文阑把齐远送到门口,齐远背对着他,回答了他的问题。
“在断欲摒弃之前,我不需要拯救。”
任何人都不能。
文阑倚在门边,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双手环胸看着青年渐行渐远的背影,淡紫色的荧光洒到他的肩上,脚边跟着的影子模糊得只剩一个轮廓,来往的人流车辆在他身旁交错纵横,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下个转角。
许久,他喃喃道:“已经断欲摒弃了,齐远,你怎么知道不能?”
齐远来到酒吧,在休息室换上一身黑色衬衫制服,带上工作牌去了一楼大厅,同事任南一见他过来和他打了声招呼:“齐哥。”
齐远点头回应,走到吧台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
时间过早,这会儿酒吧还没多少人,任南一把音箱电源插上,随意放了首歌,不是摇滚乐,而是一首没有歌词,音律平缓的纯音乐,很好听。
齐远忍不住跟着哼两句,哼完才发现他并没有听过这首歌,却莫名感到熟悉。
“池医生,治疗那么幸苦,我给你唱首歌吧。”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在他脑海浮现。忽然间,周遭突然静止,每个人都保持着自己前一秒做的事情,一动不动仿若雕像。齐远呼吸急促,冷汗浸湿衣襟,睁大眼睛在那些雕像身上循循徊望,耳边一直有道声音重复——
“都是假的,跑……快跑!”
声音不是他的,是另外一个人的。齐远站在原地保持着擦手的动作,表情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像是身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是死胡同,永远到达不了下个分岔口。
恍惚中,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任南一站在他身边,问道:“齐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齐远突然侧身,用力扼住任南一的喉咙,双眼猩红,浑身被戾气占据,像是一只失控的野兽。
任南一被阻断氧气,脸憋得通红,双手不停拍打齐远的胳膊,“齐…哥…松手…我快死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齐远的理智一点点恢复,手上的力气也渐渐减弱。任南一见状连忙推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我操,憋死我了。”
“抱歉。”齐远声音沙哑。
任南一一边喘气一边摆手:“我没事,齐哥,你刚才怎么了?一上来就掐我脖子,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
齐远垂着眼皮不去看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任南一“啊”了一声:“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用我帮你请假吗?”
“不用。”齐远摇头,他还没有矫情到这种地步。
“我去趟洗手间。”
齐远洗了把脸,眯着眼睛看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被水珠弄的氤氲模糊,额前的碎发到微长的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眼底猩红一片,像是刚哭过。
他竭力克制自己想把镜子打碎的冲动,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水珠。这时,舞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音乐骤停,紧接着便响起男女混合的震耳欲聋的尖叫。
齐远脸色一变,他认得这声音。
是枪声。
赶到舞厅的时候,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疯狂逃窜,更是造成严重的不可控的踩踏事件。
齐远被撞到角落,后背紧贴着墙,无路可走,退无可退。
直到第二道抢声响起。
嘈闹的人群蓦然安静,站在中间的男人戴着黑色头套,拿着还在冒烟的枪吼道:“都安静!现在全部抱头蹲下,把你们的手机还有钱包都交出来!”
那人说着朝同伴递了个眼神,同伴立刻会意,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女人身边,枪口对着她的腰部,女人吓得大叫一声,同伴扇了她一巴掌,凶神恶煞的警告:“再乱叫就杀了你!”
女人死死捂住嘴。
“现在,把你的钱和手机都交出来,然后抱头蹲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待女人交完钱包和手机后,他打开钱包看了看,随后笑着说:“呵,钱不少。”
有了她这个先例,所有人都犹豫着交了钱包和手机,其中也有反抗说报警的,换来的是一轮又一轮残暴殴打。
最初开枪的劫匪走到齐远面前,向他伸出手,“你的东西呢?”
齐远毫无波澜的和他对视,丝毫没有一丝慌张害怕,“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赶紧交出来,不然……”劫匪扣动扳机,对准齐远,“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齐远连眼都未眨一下,不紧不慢道:“无业游民,我穷。”
劫匪:“……”
透过厚重的黑色头套,齐远似乎看到男人的脸扭曲了一下,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
他在生气。
齐远和他无声对峙,片刻后,他突然上前走了一步,黑色滚烫的枪口对着他的胸口,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胸口的灼热感。
劫匪被他的动作弄懵了,瞪大眼睛看面前的疯子。
齐远歪着头,咧嘴一笑,抬手摁住劫匪食指扣着的板扣,只要微微用力,子弹就会从枪口出来,穿过他的身体。
“操!你这个疯子,快松手!”劫匪知道他的意图,手挣扎着想松开枪,但齐远力气太大,他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
就在这时,劫匪忽然感到自己的脖颈被一个什么东西抵住,一股刺痛袭来,劫匪脊背一僵,磁性低沉的男音响起:“放了他。”
劫匪的同伴感到不妙,想冲上去帮忙,刚走两步就被他制止。
拿刀的那人微微用力:“我再说一遍,放了他。”
劫匪急得快哭了:“我倒是想,他也得让我放啊!”一天天的不搞清楚状况,就凭一张嘴搁那儿叭叭。
那人垂着眼皮,看到齐远覆着板扣的手,再往上就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齐远也注意到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在看他,懒懒的和他对视。
那人动了动嘴唇,吐出来的字句不再像刚才一样冷冰冰的,而是带着无奈和劝哄的意味:“听话,把枪松开。”
齐远一愣,这声音和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影重叠,那个人似乎偶尔也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只不过大多时间还是冷冰冰的,很容易让人忽略。
他还在看他,炽热的目光令祈愿浑身不自在。
他抿抿唇,最终还是松开手。枪掉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劫匪讨好的对那人说:“大哥,可以松手了吧?”
那人没动,扫了眼他的同伴,劫匪会意,大声吼道:“老二,把枪扔了!”
“大哥!”老二咬咬牙。不能扔,枪一扔他们就全完了!
再次用力,鲜血顺着脖颈流到衣服上,劫匪痛叫一声。老二还在犹豫,倒是齐远有些不耐烦,走上前一脚踢中他的下巴,他痛叫一声下意识的松开枪去捂下巴,齐远趁机把枪踢远。
那人也把刀放了下去,二人配合默契,把酒吧抱头蹲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大门再次被推开,一群武警双手举枪对站着的四人吼道:“都别动,我们是警察!”
夜色渐沉,街巷大大小小的店都亮起了灯。酒吧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录完口供,劫匪被抓捕,他们俩则被放了回来。
齐远双手插兜走在夜晚的小巷,路灯下的影子被拉长,风吹着单薄的身躯,墙上树影摇曳。他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喂。”
那人停住脚步,背对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突然顿住,像是在思索,“我叫,池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