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是树》听风痣

4、第 4 章

　　到了保释这天，警署却没有如期放人。
　　林管家回林宅汇报了这个消息，“老爷，警署那边说，如今外界的风波影响很大，现在实在不宜放人。”
　　林道生听了这个消息，倒没什么意外，他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事情。
　　此时上海议论纷纷，人人指责着林家仗着家财万贯就欺人弱势一方，林家千金嫁过去张家两年，却无一儿半女。
　　如今却为了离婚，竟活生生将张氏公子的手给砍了下来，人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着。
　　人们不明事情的真相，只知道痛骂着自己看见的，却不曾思考过，自己所看见的，也许正是他人想让他们看见的。
　　林氏银行因此遭遇了一场金融危机。
　　人们将存款转入别家银行，票券无人兑换。
　　林道生吩咐先关闭银行，相比当地其他小银行，林氏的基业已有了几十年历史，利润而言，更是比较划算的。
　　林道生说：“我林氏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他们兜兜转转还是得依靠我林氏给的这个数。”
　　林美弦想出门探监，林道生拦住了她。
　　“美弦，这几日你先不要出门，外面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爸爸怕你出去不太安全。”
　　“可是爸爸，今日是顺安保释的日子。”
　　林管家将刚才所言再说了一遍，林美弦这才了解到，如今外面已经变了天。
　　她坐在林道生旁边，见林道生焦急的样子，“爸爸，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
　　“原先为张氏留了情分，奈何他张家如今却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片刻，林道生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了一般。
　　“林管家，你且联系《申城风云》的主编，就报上我的姓名，他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林管家有些错愣，《申城风云》是上海滩最具权威的报面，刊登的文章更具有说服力，可一报难求。
　　“那老爷，准备给他们投什么物料？”
　　“就将张氏那好儿子的所作所为，将我女儿如囚徒般禁锢起来的行径如实报道即可。”
　　“是，我这就去办。”林管家退下后，林美弦叫住了他。
　　“等等！林管家。”
　　林管家回过头来，林美弦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有照片会更有信服力一些，这些是张俊生私会歌女的照片。”
　　林管家接过照片，有些惊讶，“是......小姐。”
　　林道生见此叹了口气，“美弦，这两年你受苦了。”
　　“爸，我没事。”她笑了笑，转换了话题。
　　“对了爸，你与《申城风云》的主编有交情吗？”
　　林道生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多了许多，林美弦见此心里有些惭愧。
　　“当年我帮他度过了最难的一关，他许了我一个情分，若日后有需要的地方，不管掺入多少真假，都会站在爸爸这方。”
　　闻言林美弦有些感叹，“如此听来，《申城风云》的主编倒是个真性情的人，和爸爸一样受恩必报。”
　　“是呀，”林道生说起来这个人，心情大好，“廖主编无父无母，当初爸爸还考虑过让廖主编入赘我们家，奈何廖主编英年早婚，幸福美满啊。”
　　“父亲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廖主编此人更是个好人了。”
　　“你这孩子，人家确实是个好人。”林道生笑得额头眼尾都是皱纹，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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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城风云》的报纸一出，上海滩人手一份，不一会儿就抢光了。
　　形势又发生了转变，箭头又指回了始作俑者。
　　林氏银行重新开张，大家纷纷抢着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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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中午一过，警署就亲自将顺安送回了林宅，临走时林管家塞了些银票给他们。
　　顺安一下车，林美弦就跑了过去。
　　听说警署要放人了，她便早早出门侯着了，只等警车一到。
　　她走下阶梯，绕着顺安看了一圈才问道，“顺安，你没事吧，这几天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顺安有些意料不到，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小姐，我没事。”
　　见顺安还是原先那幅模样，林美弦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随我进去吧，顺安，今后你就跟着我了，你愿意吗？”
　　她转头看向了他，期待他的回答，见他顺从地点了点头，脸上有了微笑。
　　林道生站在屋内，看着发生在外头的这一幕，他没说什么，转头吩咐林管家：
　　“明天美弦到医院去看望张家那小子，说来到底成了前夫，你多安排几个护卫在她身边，我怕张家人会报复她。”
　　“是，老爷。”
　　-
　　午后，终于风平浪静。
　　林美弦在花园的亭子里乘凉，她一边看着书，一边喝着咖啡。
　　顺安在她身边像个石头一样立着不动，只不过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林美弦身在在亭内，而顺安他站立在亭外。
　　林美弦见顺安杵着的模样笑了笑，她对着外头的人开口道：
　　“顺安，你进来坐下吧，天气那么热。”
　　顺安没有犹豫拒绝了她的询问，“不用了，小姐，我是伙计的身份。”
　　“进来坐下吧，林家没有伙计就不能乘凉吃饭睡觉的道理。”
　　闻言，顺安乖乖走进亭内坐下下来，他浑身有些不自在，所以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动。
　　林美弦忽然开口问他：“顺安，你是上海人吗？”
　　顺安似是回忆着什么一般，然后开始说道。
　　“我自幼父母便双亡，邻里见我可怜，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不久老家恰逢战乱，如今村子已经没了吧。”
　　他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正巧看见桌上的一份报纸，《申城风云》上面刊登着张氏所做的不仁不义之事，他看得认真。
　　“所以你就逃难到了这里，正巧是我遇见你的那一日吗？”
　　顺安回过神来，移开了目光，他朝林美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林美弦瞧着顺安原先还很乐于开口，如今又忽然把嘴闭上了是几个意思？
　　她有些不解：“顺安，你怎么不说话了？”
　　顺安忽然抬头，看向她的眼睛，他问她。
　　“小姐，你过得不幸福吗？”
　　你过得不幸福吗？
　　......
　　这句话一出，令她感觉有些恍惚。
　　她无奈笑了笑，“嫁给一个自己不爱，那个人也不爱自己的人，必定是一种煎熬啊。”
　　林美弦放下手里的书，把书压在报纸上，一边走着一边说。
　　“我在张家犹如一个透明的人，公婆把我当一个只是摆设的花瓶，我的丈夫则把我当成一个完美的挡箭牌。”
　　“我虽性情过于温顺了，但我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我瞒着所有人，但凡有点儿名气的记者都被我收买，只是为了拍下张俊生私会歌女的证据。而这些证据我藏了一年多，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顺安默默倾听着，没有说话。
　　林美弦忽然起身走到亭边，停住了脚步。
　　顺安在她起身后也跟随着她的脚步，停在了她身边。
　　顺安高了她两个头，远远望去，两个人倒是很般配的模样。
　　“你的长相清秀，像个书生，与这副身子倒是有些不搭。”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捂起嘴来笑。
　　顺安耳根子唰一下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怎么小姐的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他不解。
　　“顺安，你可以尝试着堂堂正正地抬头，不需要以低头示人，你试试。”
　　“顺安，抬头看向我。”
　　她的话语仿佛充满了某种诱惑，令人情不自禁就被她牵着去了，他听着她的话，尝试着。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转过身，眼神坚定地看向她。
　　此时她也抬头看向了他。
　　两道目光交聚，气氛有些微妙。
　　忽然，林美弦踮起脚来，用手捂住了顺安的眼睛。
　　“小姐......？”
　　“我...我叫你看我，没叫你死心眼地盯着我一直看！”
　　顺安怕她摔倒，急忙将手搭在她的背上。
　　“是，小姐。”
　　“顺安，明日，陪我去医院可好？”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小声。
　　“小姐说什么，我有些听不太清楚......”
　　她将捂着他眼睛的手放下，见他双眼紧闭，只好踮起脚。
　　一阵失重感，来不及惊呼，顺安扶住了她的腰，两张脸近在咫尺。
　　林美弦有些不自在地错过脸，有些忸怩地开口道：“明天陪我去医院好吗？”
　　“好的小姐。”
　　“那，你能先放开吗？”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有些不好意思，顺安将她扶好，二人重回原先的距离。
　　“对不起小姐，是我冒犯了。”
　　“没事，你不用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名字吧。”
　　“这不太好，小姐......”
　　“顺安，你不听话了吗？”
　　“是......”
　　林美弦满意地笑了笑。
　　“顺安，你原先没有名字，也没有姓吗？”
　　“没有，他们都喊我‘喂’。”
　　“真是可惜了，如果你能和我一样姓林就好了！”
　　顺安没有低头，只是不语。
　　他也想和她一样，姓她的姓。
　　他想到自己和她的差距太大，心里有些自卑感，在悄然暗生。
　　不知不觉中，他对口中喊着的“小姐”似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林美弦又何尝不是呢？
　　她虽已经嫁过人了，却仍旧不懂喜欢与爱，未曾体验过少女怀春的滋味。
　　喜欢和爱，是一样的感觉吗？
　　还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她只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有些许好奇眼前的这个人，对他的一切都好奇。
　　有一种想要了解这个人的全部，想让这个人时时刻刻，一直都跟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因为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似乎会安心了许多。
　　她奢望从一个人身上得到安全感，她不知道是自己太霸道了些，对顺安有了占有感，或者是其他些什么东西，她不敢想。
　　如今世道不太平，战事吃紧，多地沦陷，这种和平快乐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头的。
　　而她和任何人分离的那一天终究会来。
　　只是不知道，会在具体什么时候……
　　算了啦，还是不要太杞人忧天了一些，过好当下吧，顺从本心！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