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导色》乌春岚

2、春风渡处，小草萌发

　　认识恶犬，纯属巧合。

　　黄丞律不是一个喜欢刷直播的人，正如艺术生普遍的刻板，他对这种泛娱乐化的精神活动没什么兴趣。

　　也就是之前写《网他》剧本的经历，让他养成了时不时刷一刷的习惯。

　　但大体上还是没什么意思。

　　一边空口白牙的要钱，一边欢天喜地的投喂，简单粗劣的情感动机经常让黄丞律误以为闯进了NPC的房间。

　　哪有什么感情，人都像假的一样。

　　性情薄凉的小艺术家摇动手指，划过眼前的一个个名利场，内心里尽写人性的薄弱。

　　他不觉得在这大集市上能找到光。

　　实在无聊，黄丞律正打算退出来，却滑到了一个黑漆漆的直播间。

　　“哎，停电了。”

　　温润醇厚的男声让黄丞律手中动作一顿，他对人的声音很敏感，这人的嗓音绝对算好听，虽然夹杂一点忽略不计的沿海口音。

　　黄丞律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由于环境太暗，反射的光线让主播脸上泛出一片偏紫的粉色。

　　嗯……抛开角度问题，这人的五官还算精致。

　　等主播把手机拿远，就看不清五官了，整个人退在浓浓的黑暗里，只留一个轮廓，像影子一样，唯有两只眼睛闪烁着光点。

　　黄丞律隔着屏幕和他对视，一番打量，这人应该长得不错，四六微分的中长发，狼尾打理的弧度，贴合着修长的脖颈十分得体，耳朵上一根细细的长十字架在摆荡。

　　眯起眼睛，黄丞律还想再寻找更多的细节，这时主播却开了声：

　　“下播了下播了，停电正好出去吃烤肉。”边说着，主播边起身往外走，看着暗暗的环境，黄丞律推测这是直播公司的样板间。

　　嗒，嗒，嗒，皮质鞋子和瓷砖地板碰撞出强劲有力的声音在楼道回荡，很空旷，好像公司只有主播一个人上班。

　　公屏上尽是一些挽留的话语：“别走”“再播一会儿”“我们陪你”，还有一些宠溺超标的发言：“好的宝宝，早休息去吃饭吧，照顾好自己，拜拜~”

　　黄丞律看了肉麻，哎，见怪不怪。

　　主播还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拿眼扫了一下弹幕，做出回应：“停电了还播个der啊，走了走了，再播下去影响阿飘起床了。”

　　闻言，公屏上一堆哈哈哈，然后就是告别，晚安，主播看着名字也一一道晚安。

　　“七天晚安，十二晚安，开心晚安……”

　　直播间其实人很少，只有八个人，很快就念完了七个人名字，黄丞律不作思考，手中也下意识打出了晚安。

　　“黄大仙晚安，我说什么来着，黄大仙都出来了，再不走就该是阿飘了。”

　　哈哈哈，黄丞律出于礼貌，干巴巴的回应了主播的冷幽默。

　　“哎不是吧？”一阵哗楞楞推铁门的声音，“还有人没走呢怎么锁门了！”主播摇晃着公司上锁的大门，言语里倒不见怒意，只是有点哭笑不得。

　　黄丞律来了点兴趣，他想看看这主播怎么办，是打电话找人开锁，还是自己撬锁，还是索性留在公司，来一场别开生面的阿飘主题直播。

　　“下了下了，我从厕所窗户翻出去。”

　　话音刚落，画面瞬间静止，跳转成了直播结束的页面，在切换的一刹那，黄丞律手疾眼快点了关注。

　　退出来一看ID，恶犬咬钉子。

　　这还不如黄大仙呢！

　　黄丞律翻个白眼，心里祝福恶犬翻窗户的时候沾点窗台上的烟灰。

　　看着黑白花小猫的头像，黄丞律点进了恶犬的个人主页。

　　ip地址和口音是相符的，没有简介，作品少的可怜，只有一个。

　　黄丞律点开，是一段在练习室跳街舞的视频，只有一个仰拍的颀长背影，恶犬的正面在镜子组成的墙上映的不甚清晰。

　　“恶犬咬钉子，恶犬咬钉子……”黄丞律觉得这人有点好玩，但又无法形容，可能是了解太少，只是反复咂摸着名字，直到夜深了方才昏沉沉睡去。

　　等再见到恶犬的直播，就是一周前了。

　　接收到开播提醒的弹窗，黄丞律立马点了进去，这次的直播间倒是灯火通明。

　　淡粉色的墙壁清新淡雅，角落是纯白色的铁艺花架，架子上摆放一盆不知真假的黄色小雏菊，活动区域并不大，一个很标准的直播样板间。

　　恶犬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座椅也是纯白色，只有恶犬的一袭黑衣和甜甜的直播间色调格格不入。

　　恶犬的穿搭并不复杂，搭配在一起却显得格外精致，一件拼接布料的灯芯绒外套，内衬素色打底T恤，脖颈上一条精巧的皮质choker，头上一顶八角贝雷帽，都是黑色。

　　“午好。”直播间就三个人，没人讲话，黄丞律试探的发了条弹幕。

　　过了约莫半分钟，恶犬才抬眼看消息，又低下头看手机，不紧不慢地说道：“午好，欢迎黄大仙。”

　　显然是忘了那晚的阿飘。

　　不过黄丞律也借此机会看清了他的容貌，很精致的五官，线条柔和并不锋利，化了很淡的素颜妆，左边眼角有一颗泪痣，看似一副好脾气，而右下唇的唇钉又诉说着张扬。

　　呵，小小亚比男。

　　看对方爱答不理，黄丞律也懒得贴上去，直接摆烂窥屏。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半小时。

　　这人上班摸鱼啊！

　　黄丞律实在待不住了，这半个小时恶犬没说一句话，直播间的人来了又走，总数没超过5，到这会儿就剩他自己和恶犬相看两不厌了。

　　这样真的有收入吗？

　　恶犬倒是不急，只盯着屏幕发呆，偶尔看看手机，偶尔摆弄摆弄自己的发梢，老神在在的，也没想活跃什么气氛。

　　一个空间只有两个无话可说的人的时候是最尴尬的，这个定律在恶犬这仿佛不存在。

　　“四点了。”黄丞律率先打破沉默，发出弹幕。

　　“嗯，知道。”恶犬回复。

　　“主播有什么才艺吗？或者平时直播间做些什么？”

　　“坐这聊天，然后等下班。”

　　“才艺呢？”

　　“没有。”

　　……拉倒，爱跟你聊天就有鬼了。

　　用户木舟天天开心进入直播间。

　　“哥哥下午好啊~”

　　这人应该是个男生，看见发言，黄丞律想起来那晚还有人喊“宝宝”，不由得一阵恶寒。

　　“好啊。”恶犬回了一句。

　　“我刚洗衣服回来，好累。”木舟说道。

　　“你手洗吗？”恶犬问。

　　“不啊，机洗。”

　　“那你累什么，累的不应该是洗衣机吗？”恶犬又问。

　　“我家的洗衣液好香，我只倒了一点点，整个屋子都是香味了。”木舟没有回答恶犬的追问，自顾自地说。

　　黄丞律心中暗自佩服，这才叫表达力吧，这么难啃的话搭子，没天硬聊，还能聊的活色生香。

　　恶犬没作回复，坐起身来，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随后鼠标一点，音乐响了起来，原来是在找歌。

　　华丽神圣的弦乐响起，节奏轻快简明，恶犬也来了精神，不似先前的倦乏，而是跟着旋律即兴的扭动身躯。

　　黄丞律觉得熟悉，发弹幕问：“YOHIO的《My Nocturnal Serenade》？”

　　见有人知道歌的名字，恶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对啊，你知道这首歌？”

　　“知道，挺不错的，偏歌剧的金属音乐，算华丽摇滚吗？”

　　“有一点算，我喜欢他的编曲，歌剧一样，有一种宏大的史诗感，还有后边的撕裂音，挺爽的，仿佛进入了中世纪冒险。”恶犬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在激昂的音乐声中回应黄丞律。

　　黄丞律这一刻才觉得和恶犬同频道了。

　　他不怎么懂音乐，充其量算一个爱好者，听恶犬的言谈似乎是如此，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终于找到了可以聊的话题。

　　“我还听过一些这种史诗感的，死亡金属你听吗？交响死？”黄丞律问到。

　　“我好像听说过，你发几首我听听……”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全然冷落了木舟。

　　用户木舟送出了火箭×10。

　　用户木舟成为直播间榜一。

　　“谢谢木舟的礼物。”恶犬扫了一眼屏幕，看见礼物，浅浅感谢一句。

　　黄丞律见状停止了发言，这礼物价格不低，凭他敏锐的感知力，木舟应该是心生情绪了。

　　“哥哥，我想你了。”木舟道。

　　“我这不在这呢。”恶犬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我也有想听的歌，哥哥能不能给我放一下呀，xx的《xxxxxx》。”

　　黄丞律知道，最近很火的一首口水歌。

　　恶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啊，我搜一下。”

　　华丽的史诗落幕，强劲的DJ响起。

　　恶犬呆坐在椅子上，又低头玩手机了。

　　“哥哥这歌好不好听啊，我很喜欢。”木舟问他。

　　“还行吧。”

　　“哥哥我刷这么多礼物，能不能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啊？”

　　“不随便加人。”

　　“可是我刷了这么多。”木舟有点委屈。

　　“我让你刷了？”

　　“我的号是xxxxxx，你快点加我，不要不识抬举。”木舟对恶犬的回应很不满意，字里行间透着娇嗔。

　　黄丞律看热闹不嫌事大，气氛都到这了，不添把火有点不合适了。

　　反正三个人的直播间，木舟这绿茶也有一半是冲他来的。

　　他不是什么和和气气的性格，被切歌就已经很烦了。

　　“我的号是xxxxxx，加我，别不识抬举。”黄丞律有样学样，也发在了公屏上。

　　其实他也没想真的加好友，只不过给恶犬递个台阶下罢了。

　　全当回馈刚才那一段短短的共同话题交下的友谊。

　　恶犬看到他的弹幕，会心一笑，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连唇钉也闪着银光，道：“好啊好啊，我识抬举。”

　　键盘噼里啪啦一顿敲打，黄丞律这边收到了消息弹窗：

　　“恶犬咬钉子请求添加你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