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地的毒蛇》云起一天山

3、不想我吗

　　“少爷，快到了。”一旁的助理得到允许后打开套房房门，姿态毕恭毕敬。

　　“嗯。”青年扶了扶眼前的无框眼镜，将书放回小型书架后起身离开。

　　——

　　6月初，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等了一个月，总算等来了温家二少爷温呈宣。

　　只是温老爷子身体垮了，再也瞒不住其他人，本该风风光光弄个接风宴也被搁置了。

　　温呈宣下了飞机后直奔私人医院。

　　一路上风尘仆仆，温呈宣一边走向病房一边按压眉心。

　　南海市潮湿，最近受寒的人多了一批。

　　祁纤尘随便过来打了个点滴，离开时被一个年轻的护士慌里慌张撞了一下，手里的茶水溅到祁纤尘的衬衫上。

　　护士道过歉后祁纤尘也没为难她，从容不迫的站在原地用纸巾吸干衣服上的水渍。

　　恍然间，一道高大身影从身边经过，祁纤尘鼻尖微动，不太确定时缓慢回头。

　　温呈宣走得急，没怎么注意周围人，忽然间脚步一顿，旁边带路的助理关心询问怎么了，温呈宣不答，迟疑下转过身——

　　——对上了一双柳叶形的眼眸。

　　*

　　“呈宣啊，终于回来了？”

　　几个温呈宣记得或不记得的亲戚分散坐在病房内，都像是老鼠看香油一般望着温呈宣，温呈宣乖巧回应着各位的问题，只一瞬不眨地盯着床上午憩的爷爷。

　　“呈宣，回来了？”来人正是温回舟。

　　温呈宣应了声，转头看向温回舟，浅笑着，周身有股斯文味：“哥。”

　　温回舟和温呈宣长得不像，前者样貌柔和，一看就是好说话的主，后者却五官凌厉，如果不是笑着，一定会让人觉得不好惹。

　　“嗯，爸也差不多过来了，你吃过饭没？”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那几个亲戚也总算是走了，病房内只剩爷孙三人，气氛算是和谐。

　　温昭却迟迟未到。

　　反而是来了个熟人——许云廷。

　　“回舟哥！”许云廷刻意压低着声音，从病房门口探出一个头，语气里是忽略不掉的欣喜和笑意。

　　兄弟俩闻声回头，许云廷小跑着进来，对温呈宣随意打了个招呼就黏到温回舟身边。

　　“你怎么来了？”温回舟想拉开许云廷，但这人却像个狗皮膏药一般，怎么扯也扯不掉。

　　温呈宣对此见怪不怪了，他本身也不怎么爱和许云廷掰扯，索性继续发自己的呆。

　　许云廷比温呈宣大上一岁，准确来说是九个月，俩人隔着一级，所以不怎么亲近。

　　不过即便温回舟比许云廷大上两岁，已经工作了，也阻挡不了许云廷的追逐。

　　小的时候，温回舟和许云廷总被大人们打趣，即便是俩个男孩子，但许云廷生得漂亮，性格也多有些骄纵，所以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要给俩人定娃娃亲。

　　可能这样的结果，就是总有人会信以为真。

　　许云廷就信了。

　　或者说，这些玩笑合他心意。

　　“想来探望温爷爷。”话是这么说，但许云廷的目光片刻不离温回舟，到底是要看谁，一目了然。

　　温呈宣更是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声。

　　许云廷瞪了温呈宣一眼，又翻脸比翻书还快地冲温回舟笑。

　　他一来，病房内热闹了一些，总算有几句人话。老爷子也就醒了。

　　“呈宣……”

　　要不说这俩爷孙情深，一睁眼就注意自己想见的。

　　温回舟识趣，带着许云廷先出去了。

　　“爷爷。”温呈宣神色不变，他的镜片中倒映出温老爷子的年迈，只是身影很淡，淡到看不清脸上的皱纹。

　　“回来了。”温老爷子有气无力，盯着温呈宣看了好一会儿，不满道：“听说我要死了，知道回来了？”

　　“爷爷。”温呈宣露出无奈的神色，“不也是才三个月没见吗？您也没说您快死了。”

　　“你这小子！”老温吹胡子瞪眼，倒还是高兴，“你不在，都没人陪我钓鱼，现在就是你在也钓不成咯。”

　　温老爷子是喜欢垂钓，还喜欢找个阴间时间去钓，年轻时候不爱惜身体，现在老了总算遭殃了。

　　“说了要注意身体，人家晨练您睡觉，人家休息您垂钓。”

　　温呈宣和他爷爷就喜欢时不时地互损一下，气氛却比前几天温昭和温回舟围着老爷子时要好上许多。

　　“哼，那也活过80岁了。”老爷子颇为得意。

　　温昭是老爷子的第二个儿子，出生时老爷子已经三十，至于温呈宣出生时，老爷子已经62了。

　　对于温呈宣他算是十分有十二分对这个孙子的器重，在他六岁时就带在身边亲自培养，爷孙俩的感情毋庸置疑。

　　“呈宣啊。”
　　“嗯。”

　　“我遗嘱已经立好了，我会将我的个人财产都留给你。”

　　要说偏心，温老对于温呈宣的偏心最是明目张胆。

　　温呈宣对此却有些意外：“都给我？”

　　“是啊。”老头子点点头，看向窗台边的几盆绿植，叹了口气：“你爸偏心你哥，我自然得在生前为你做好打算。”

　　“……我自己有能力。”
　　“那是一回事，我把自己能留给你的给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的温老爷子已然白发苍苍，温呈宣不太记得上一次见他是不是这样，他也是这时才意识到，他爷爷真的老了。

　　小老头平时好动，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干，但好像人生就是要有终点一般，即便前几日还能走能动，却尽了就是尽了。

　　“爷爷。”
　　“哎，别给我整伤感那套。”老温打住他，“记得来看我的时候带点好酒就行。”

　　记得来看我就行。

　　*

　　葬礼上，除去家里人，温昭只允许了和温家世交的一些外人前来，也就是许家几位老前辈和晚辈。

　　许云廷对于温爷爷并不亲近，所以在沉闷的氛围里只是板着脸没说话。

　　温昭在温老爷子死前也没出现，说是有事务要忙。

　　他和他爹关系也不好，当初为了温氏主权和他哥斗得个你死我活，搞得家里也不得安宁，甚至直接气死了温母，后来他哥输了，就此告别温家，多年不联络，早已没了音讯。

　　所以温老爷子死前，一直是温呈宣陪着他，他也确实只需要温呈宣陪着。

　　老人家死的无声无息，现在葬礼上也是无声无息，但其实温老一生都喜欢热闹。

　　事后，温呈宣躲在一棵树后放空，面前一米处就是铁制的矮墙栅栏，似是勾起了一段回忆。

　　温回舟这边送别了许家人。
　　许云廷却赖着不走。

　　“不是还有课？”温回舟摸摸许云廷柔软的头，提醒道。

　　“请假了呀。”许云廷挨着温回舟的手臂，他爸妈见此也没说什么，先一步离开了。

　　温回舟无奈，他在许云廷面前习惯了作为半个长辈，此时也下意识照顾他，在许云廷撒娇时更是拿他没有办法。

　　“回舟哥，其实我知道，你也很难过，即便温爷爷对你不够好。”许云廷玩着温回舟的衣袖，小声嘀咕。

　　“爷爷对我……挺好的。”可是，他还是用艳羡的目光望向了温呈宣那边的方向。

　　他其实每次回老宅，都希望爷爷可以多陪伴他，可是老爷子似乎只在意温呈宣，儿时的落差延至现今，也没有被打破。

　　温回舟也时常在想，爷爷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问题没有等到答案，温回舟长大了。

　　于是他不再追求爷爷的关注，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样幼稚的情绪理应被消除，可还是会心有不甘。

　　“他对你不够好，但我对你好。”许云廷不合时宜地露出一口大白牙，笑时眼角弯弯。

　　但温回舟不领情，严肃道：“小廷，不合适。”

　　许云廷知道，他是在告诫自己，这样的场合笑是不合适的，但他哪里在意什么温爷爷李爷爷，他只在意他的回舟哥是不是难过，可当他贴心安慰时，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反而被训了。

　　换做其他人，许云廷一定骂一句“给脸不要脸”后甩脸子走人，可谁让这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回舟哥呢？

　　许云廷瘪着嘴，撒娇认错，又缠着温回舟好一会儿。

　　温呈宣这边调整了情绪，觉得闷打算出去转转，也懒得和谁打招呼，反正等他们问了再说就行。

　　他其实很想见见，那天恰好遇见的那个人。

　　*

　　祁纤尘知道了温老去世，葬礼这天天气阴沉，作势要下雨。

　　他不喜欢待在家里，打算搬到公寓里常住。

　　学校在城南，公寓也在那边，距离老宅开车要个二十分钟的路程。

　　从电梯出来，祁纤尘以为自己看错了，抬头确认了一遍门牌号。

　　因为他的家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一身黑衣黑裤，发丝微长，后脑勺圆润，要不是祁纤尘眼神好，男人脸上的镜片又反着光，他差点没注意到融在黑暗里的男人。

　　祁纤尘的脚步声显然也被那人听到了，他转过身，转得有些慢，这个过程，祁纤尘莫名的屏住了呼吸。

　　而这人的面貌，也确实如祁纤尘所想——是温呈宣。

　　“……”
　　“……”

　　祁纤尘走过去，抬手要去输入指纹锁，手心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冰凉触感让他有一瞬失神，而随即，一只温热手掌覆在其上。

　　相触，比所有的回忆所引发的感受要来得剧烈。

　　随后，他耳边是眼镜被摘下的声响，旋即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响起，气息洒在脖颈。

　　只听身后人幽声道：
　　“祁纤尘，不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