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地的毒蛇》云起一天山

31、病床上的人

　　“燕博仁。”祁纤尘面上还是笑着的，但语气并不客气：“我和谭有意很像吧？”

　　“！”燕博仁迅速抬起头和祁纤尘意味不明的眼眸对上，神色吃惊：“……你，你怎么会认识……”

　　“谭有意没和你说过吧。”祁纤尘一只手搭着桌子，指尖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她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像是察觉到气氛不对，三花跑远了些，躲进了猫窝里。

　　“你是……有意的弟弟？”燕博仁少有如此震惊的表情，他从未想过谭有意还有什么亲眷，也没想过谭有意会连这些都瞒着他。

　　“不然你以为白朝兴的那场慈善晚宴，是谁放的那些视频？”祁纤尘往后靠在沙发上，“不过你也别怪我姐，她是担心我才没告诉你她和我的关系的。”

　　燕博仁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六年前的晚宴，恰好有那段视频，恰好他看到了，又恰好只提到谭有意的名字。

　　他那时就觉得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轻而易举，毕竟白朝兴可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突然就被曝光了，曝光的人似乎还压根就不担心，因为知道自己会插手，根本不会给白朝兴喘气的机会。

　　“借刀杀人？”燕博仁像是第一次开始了解祁纤尘，探究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抵触。

　　他才意识到，祁纤尘根本没有表面那么纯善。他以前居然会觉得祁纤尘和谭有意像，真是蠢透了。

　　“这话不对。”祁纤尘从容不迫的说着，“该是我帮了你，否则你一辈子都只会傻傻的以为我姐是自杀。”

　　“……”燕博仁紧了紧后槽牙，“抱歉。”

　　“没必要。”祁纤尘不留情面，他仔细端详着燕博仁，这一天这人情绪变了又变，或不解或惊讶，或失神或懊恼，但祁纤尘并不打算告诉燕博仁，谭有意还活着的消息。

　　毕竟一想到这个人是曾经的姐夫，却在十年后还是有意靠近长得像姐姐的自己，还想让自己做出一些和姐姐会做出的一样的动作，祁纤尘就觉得膈应。

　　祁纤尘一直知道燕博仁的存在，当初谭有意和他提过这段恋情，当时的谭有意眼神很亮，祁纤尘觉得这是幸福。

　　但几年后，原本让祁纤尘一直默默敬重的姐夫忽然向自己表示好感，从那束姐姐喜爱的蓝玫瑰开始，祁纤尘再也无法对燕博仁保持善意。

　　“我原以为你会爱她一辈子的，但我到底是高估你了。”祁纤尘说着，清晰的看到燕博仁脸色又白了几分，心里嗤笑一声，发消息让温呈宣来接自己。

　　倾盆大雨。

　　祁纤尘走出甜品店，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燕博仁。

　　“……你开车了吗？不然我送你回去？”燕博仁沉默几秒后说。

　　“不用。”祁纤尘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白朝兴怎么样了？”

　　“在疗养院。”

　　燕博仁和祁纤尘对彼此的态度都冷淡了很多，一个是觉得难堪，一个是不想装了。

　　燕博仁是前者，他确实没想到，谭有意还有个弟弟。

　　但祁纤尘并不在意燕博仁的情绪，很快温呈宣就到了，他抬着一把黑色伞下了车，走到祁纤尘面前。

　　“出门也不看天气预报。”像是谴责，但没有怒意。

　　燕博仁一眼就看出俩人关系不一般，他和温呈宣也有过几次商业往来，可没见温呈宣对谁这样过。

　　温呈宣也看过来，但燕博仁没来得及说什么，得到了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

　　燕博仁：“……”

　　祁纤尘最后看了眼燕博仁，那目光让燕博仁不敢直视，最后两人上了车，燕博仁一个人在店外站了许久。

　　——

　　“聊了什么？”温呈宣见祁纤尘看着车窗外出神，问。

　　祁纤尘回过身，“你还记得我有个姐姐吗？”

　　“记得。”温呈宣去牵祁纤尘的手，察觉到小拇指十分冰凉，便抚弄着给他回暖。

　　“她没死。”祁纤尘盯着雨刮器摇动，不禁叹了口气，“我在国外时，知道了她没死的消息，并且现在快要能确定她现在的住所了。”

　　温呈宣抿了下唇，压下心中苦涩：“所以你回国了。”

　　“……”祁纤尘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我回国不止是为了她。”

　　“那你如果不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你会回国吗？”温呈宣在红灯前停下车，转头去看祁纤尘。

　　祁纤尘心情复杂，他能察觉到温呈宣语气里的委屈，而感受不仅仅是心疼，祁纤尘还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个人这么喜欢自己，还能喜欢这么久。

　　“我当然会回来。”祁纤尘主动在温呈宣的手上落下一吻，“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温呈宣手心一热，酥麻的感觉从指尖开始。他看着祁纤尘，知道自己再如何也不会追究。

　　他早就想过了，只要祁纤尘在自己身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就知足。

　　车里的气氛正浓，忽然又个来电。

　　祁纤尘见是陌生电话，等了一会儿才接：“喂？”

　　“喂，是祁纤尘祁先生吗？”对面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一位患者，说想要见您。”

　　*

　　病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病入膏肓，在祁纤尘推门而入时浅浅抬了下眼皮，被护士搀扶着坐起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男人说。

　　祁纤尘提了个椅子在病床前坐下，“有话直说，周云深。”

　　周云深轻咳几声，给自己掖了几下被角，“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这话倒是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祁纤尘和床上的人有什么爱恨纠葛，但事实上俩人都不怎么认识，至于这些年周云深到底是怎么过的，他祁纤尘怎么会知道？

　　“周先生让我来疗养院见你，总不能是来叙旧的吧？”祁纤尘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咳咳……祁纤尘，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周云深的眼神怨毒，他弟弟盯着祁纤尘，脸部又些扭曲，“我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无凭无据的，光靠一张嘴污蔑我？”祁纤尘挑眉不屑的笑起来。

　　“哼……”周云深却也笑，“你就不怕我报复你？”

　　“好啊。”祁纤尘气定神闲的坐着，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无谓极了，也嚣张极了，“你最好真的能把我怎么样。”

　　周云深被气的不轻，面色变的铁青，身体前倾冲祁纤尘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说得不错，周云深是敢的。

　　以前，他是周家的少爷，谁都宠着他，所以他可以胡作非为。

　　现在，他虽被周家赶出了家门，但这些年来，他从高坛跌落谷底，受尽了白眼和屈辱，曾经对他唯命是从的那些人无一不在落井下石，他怨气攒够了，又半身不遂，他早就想找个人泄愤了。

　　“你敢。”祁纤尘淡淡道，“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周云深，你自己有点脑子，你现在对我没有任何威胁。”

　　“是吗？”周云深神经质的笑起来，笑的像个疯子，他其实确实有些精神不正常了，“那如果我知道一些以前的事呢？”

　　祁纤尘挑眉。

　　周云深在床上扭动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全程看过来像是一只恶心的蛆。

　　因为被烧伤，他大面积毁容，本来是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的，但东窗事发，纵使周母再怎么恳求周亿，周亿却还是狠心丢弃了这个儿子。

　　周云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疗养院也从高档的私人疗养院变成了现在的小病房，那还是因为周亿担心自己的名声所以给了他一些钱，否则连疗养院都住不起。

　　似乎是觉得自己要说的事一定会让祁纤尘痛苦，周云深眼里已经提前涌现出报复的快感，语气都不由得兴奋起来。

　　“你知道谭有意为什么会被白朝兴侵犯吗？”

　　祁纤尘蹙眉抬眼，即便冷静如他，但面无表情的神色也还是瓦解了几分，毕竟这个世界上，能让祁纤尘牵挂一生的人太少，而谭有意一定在其中。

　　“因为秦雨桐嫉妒她。”祁纤尘说。

　　“没错。”周云深睁大眼睛病态的笑，“但光是秦雨桐嫉妒，还不够，是我给秦雨桐出了主意，并且联系了白朝兴。”

　　一瞬的静滞后，祁纤尘眼中闪现寒芒，带着血腥味的杀意顿时涌现，他几乎是下一秒就掐住了周云深的脖颈，语气冰冷入骨。

　　“你再说一遍？”祁纤尘眼神冷冽，如万年不化的寒冰，“你说是你害的谭有意？！”

　　“呃……是，是我，哈哈哈咳咳……没想到吧祁纤尘？”周云深被剥夺了呼吸的权利，求生的本能使他开始挣扎，但却完全挣脱不开，他一阵后怕，背部也吓出了冷汗，但还是挑衅的笑着，“你这就忍不了了？我还有……很多话呢……”

　　祁纤尘一把甩开周云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大口的喘气，语气幽深莫测极具压迫：“继续说。”

　　周云深顶着那道仿佛要把自己撕碎的目光，笑着继续道：“我害了她，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害她吗？”

　　“少废话。”祁纤尘耐心不多：“否则我也不会给你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祁纤尘啊祁纤尘，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生厌，分明你也什么也没有了，却还是这么目中无人，如果不是你故作高傲，谭有意也不会死！”

　　“说清楚。”但祁纤尘却没有预料中的反应，他此时冷静的可怕，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又给人极致危险的信号。

　　他眼眸深邃像一潭死水，仿佛谁与他对视就会被卷入其中溺水而亡。

　　周云深越发癫狂：“你这么聪明，难道感觉不到吗？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但你却理也不理我，分明我是万人追捧的存在，你却宁愿去理一个身份低微的普通人！我嫉妒她，我嫉妒谭有意，我以为你喜欢谭有意才和她走那么近，所以撺掇秦雨桐带她去酒店，给她下药，又提前叫来了白朝兴，让他糟蹋了她。

　　“我本以为谭有意不干净了以后你就会多看我几眼，但没想到谭有意就这么死了，而你还是注意不到我，哦对，沈知夏还记得吧？高中以后你又开始和他来往密切，所以我处处针对他，如果不是他还有点脑子家里有点背景，我早就故技重施了……哈哈哈哈……”

　　“但都是因为你！”周云深骂道，“因为你谭有意才会怀恨死去，因为你我才会针对沈知夏，更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今天这样！祁纤尘，我恨你，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没死？！”

　　许是动静太大，几个护士赶紧跑进来。

　　温呈宣也紧随其后，将祁纤尘护住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进来。”

　　祁纤尘迟缓的摇摇头，轻轻推开温呈宣，上前一步，对周云深冷冷开口：“你错了周云深。没有谁是因为我，谭有意是因为你，因为秦雨桐，因为白朝兴，但那不是我的错，你也别想我会因此愧疚。

　　“倒是你周云深，你真是可怜，到头来落魄到这种地步，还以为能轻而易举的几句话让我痛苦？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

　　祁纤尘说着便轻笑几声，“所以你最好继续活着，痛苦的活在这个世上，因为我会让你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周云深又要挣扎，但他已经被护士先一步打了镇定剂，他目眦欲裂，眼球几乎要蹦出来，却只得到祁纤尘一个轻蔑的眼神。

　　祁纤尘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没事吧？”温呈宣追上去拉住祁纤尘，“让我看看你。”

　　祁纤尘欲言又止，他在外人面前可以坚不可摧，但面对温呈宣不行，汹涌的悔意让他感觉喉咙像是被卡住一般，又苦又涩，他转回身靠进温呈宣怀里，紧紧抱住他。

　　“温呈宣。”声音带了点哭腔。

　　“我在呢，他怎么你了？”温呈宣轻声细语安抚祁纤尘，在眼角上落下一吻。

　　祁纤尘吸了吸鼻子，言语里带着自责，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是我没保护好她，是我的错……”

　　“不怪你。”温呈宣拍了拍祁纤尘，叹了一口气，“你没有错，谁都不会怪你。”

　　他们站在院门口，雨后天晴乌云散开，但是夕阳还是没能照上祁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