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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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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天,沈听原白天也开始反反复复发高烧。
他没有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偶尔口干舌燥时喝两口水,以比以往还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清醒的时刻也越来越少。
甚至,大多数时候只能通过声音来认人。
病危通知书下了三次,林桑没再回学校,直接请了一周假。
林桑几乎一天到晚都守在他身边,只要发现沈听原开始不清醒,就在他身边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短短几天的时间,每天都度日如年。
林桑甚至不知道日历翻到了哪一页。
直到这天,沈听原总算退烧安稳睡下,侯云景进来换了班让她去休息。
她没睡意,就算能睡,也睡不安稳,索性拿上水壶去打热水。
出了病房,一股凛冽的寒风袭来,寒气像是钻进了骨头里,冻得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林桑抬眼往外一看,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天空中飘着鹅毛般的雪。
11月7号。
北城迎来初雪。
原来,她期待的日子,这么快就来了。
原本,这一天的他们应该是很快乐的。
她推着他下楼,他们一起看第一场雪,她给他堆一个小雪人。
多么简单的事,如今成了一种奢望。
林桑眼眶生疼,她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
就连哭,对她来说也变成了一种奢望。
……
林桑打完热水回去时,沈听原又开始发烧,汗水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汗水勉强止住后,护士例行进来量体温。
起初量了几次都没量出结果,一群人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又试了一次总算量出结果,有点低烧。
林桑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吐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一个多小时后,林桑趴在床边,察觉到握着的手动了动,她立马惊醒。
沈听原嘴唇嚅嗫不知在说什么,林桑凑近了一些。
听到他在轻声唤着她。
“金金……”
林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在呢。”
沈听原薄薄的眼皮轻轻动了几下,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她。
那双总是清亮带笑的眼睛,此刻变得浑浊不堪。
林桑忍下哭腔,握着他的手放到脸上,“沈听原,我在呢。”
沈听原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慢慢地移到五官,再到轮廓,像雕刻师精心打造作品一般,每一寸都细致到了极致。
好半晌,他才再度开口,嗓音沙哑得不行,“今天几号了?”
林桑:“11月7号。”
沈听原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停了许久才又道:“7号啊……”
“初雪来了吗?”
林桑努力稳住声线:“来了。”
沈听原勉强笑了一下,“你不是……要给我……堆个小雪人吗,现在去……好不好,我……我想看。”
林桑吸了吸鼻子,颤着声应:“好。”
“我很快的,你乖乖等我。”
他低声应:“好。”
虽然最近气温很低,但为了以防万一,林桑还是拿了个保温饭盒下楼。
不敢耽误太久,她没跑太远,就在楼下将厚一点的雪都收集起来,在保温饭盒里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
不知是冷还是怎么,她浑身像是有电流穿过,一直在微微发抖,捧着雪的双手更是抖到抑制不住,掐了好几次都没用。
等做完一看,哪里像个雪人,完全就是堆了一大坨雪在保温饭盒里。
林桑也顾不上多想,盖上盖子就往电梯走。
她没赶上最近一趟电梯,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开始上行。
林桑也没等,抬脚往楼梯走,怕会将那个雪人晃得更像随意抓了一把雪,她不敢跑,只能捧着饭盒一步一步往上爬。
走了不到一半,林桑感到楼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轮子划过的声音和叫喊声。
隐隐之中,她似是听到了瞿利安和侯云景的声音。
林桑顿了一下,发了疯地往病房跑。
她卖力迈出的步伐在看到大开的病房门时停住。
屋内空无一人。
“咚”的一声,手里的保温饭盒落在地面上。
盖子被弹飞,里面的雪人也四分五裂。
林桑转身往抢救室的方向跑,一路上都在劝自己。
不会的。
不会有事的……
林桑赶到抢救室时,门外只有瞿利安一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佝偻着背,掩面坐在椅子上。
林桑放轻了脚步,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和熄灭的灯,浑身冰凉。
察觉到动静,瞿利安转头看了过来。
他顿了一下,拍了拍身侧的座椅,示意林桑坐。
林桑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眼里续满泪水,耳边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
她动作僵硬地走到瞿利安身侧坐下。
良久,瞿利安才开口。
“你前脚刚走,他就突发状况,医生说他求生意识很强,可能是想等你,但……”
“没撑住。”
轰隆——
空中像是响起了一道惊雷,林桑不自觉抖了一下,心里那道一直以来替她抵挡负面情绪的围墙就这样被击倒。
饶是一切早有预兆,心里早有准备,真到了分别这一刻,她还是无法承受。
因为。
这是一场,永无重逢之日的分别。
她缓缓倾下身,脸埋在腿间,泪水如暴雨一般,模糊了整张脸,砸在地面上,藏进衣服里。
她想要说点什么,可喉咙似是被人用绳子死死缠住了一般,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他才二十岁。
二十岁。
在这个鲜活的年纪,他该待在教室,待在球场,待在演讲台……
做那如风一般肆意洒脱的少年。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待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多讽刺啊。
她期待的日子。
成了他的忌日。
*
林桑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白。
她哭到昏厥,都没来得及见他一面就躺进了病房里。
见她醒了,侯云景捏了捏眉心,嗓音干哑疲惫。
“你……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说来可笑,她日夜陪伴着他,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赶上。
泪水划过眼角,落入发间,凉意一下一下刺激着林桑的神经。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声音平静得不行:“去。”
林桑穿上鞋,像个游魂一般跟着侯云景到太平间。
太平间内气温很低,排风口的风扇呼呼转着,顶上的灯晃了晃,一下一下刺痛着她的眼。
“去吧。”侯云景下巴往前一扬道,“尽快,医院不让久待。”
林桑走到床边站定,看着隆起的白布,还是不愿相信。
她手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
直到想起万一耽搁太久被赶出去,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才终于下了决心一般,一点一点将白布掀开。
沈听原惨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林桑阖上眼,用最快的速度将白布盖了回去。
她垂下头,低声啜泣,颤着手去握那只冰凉的手。
他手上的戒指不知何时摘的,此刻无名指上空空如也,只余一层淡淡的痕迹。
林桑指尖挤进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你以为摘了戒指就能摆脱我吗?”
“沈听原,你还欠我很多承诺没完成……”
“只要你没完成,不管转几次世,我都会一直缠着你。”
“……”
没了今生又如何。
他们,还有很多个来世。
鲜花满地的未来。
也将在来世如愿。
……
从太平间出来后,侯云景指着楼梯口一侧的长椅说:“瞿叔叔在那边等你,他有话对你说。”
林桑到后面时情绪崩溃,现在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点头。
瞿利安低着头,垂眼看着手里的手机,眼神空洞。
林桑走到他身侧坐下,因为发不出声,只能在瞿利安抬眼看过来时张口无声地叫了他一声。
瞿利安将手机递给她:“小原给你留的,里面有段录音。”
林桑接过,黑色的屏幕在扫到她的脸时亮了起来,手机自动识别解了锁。
她没点录音,而是摁灭屏幕将手机放进包里。
这时,一侧的瞿利安又开了口,“我和他妈妈,是大学那会儿认识的。”
瞿利安高三毕业那年,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北城大学。
他父亲早逝,全靠母亲供养,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去了北城后他就开始四处找工作,做家教攒了钱后,他便开始和同寝室的人研究创业。
创业初期,每天都很忙,他无心关注任何事。
一同创业的同学开始一反常态每天拎着早点过来他也没在意过。
直到有天出门被一个女生拦住他才知道,那段时间的早点都是眼前的女生送的。
难怪每次说要给钱那个同学都笑着说不用。
女生笑着随口问他早点喜不喜欢,要不要换一个。
对他来说,平白无故吃了人姑娘这么长时间的早点,现在人在眼前,那种窘迫感,无异于吃了霸王餐被店长逮到。
他提出以后换他给女生送早点,将过去的补回来他们就算是扯平。
女生咧嘴一笑,说自己为了收买他的同学可是买了双份早点的,他送的时间得长一些。
瞿利安自觉理亏,欣然答应。
一来二去,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渐渐地发现了自己对沈已玲的感情。
两厢情愿,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毕业后,瞿利安事业越来越好,他跟着沈已玲去了东城拜访她的父母,得到二老的应允后又带沈已玲回了花乌镇。
听说他要带女朋友回家,并且两人已经决定结婚时,母亲高兴极了,从得知消息就开始期盼他们回家。
到了花乌镇两天,一切都很平静,母亲对沈已玲的关爱和喜欢都快胜过他这个亲儿子,甚至将祖传的,要在婚礼当天给儿媳的发簪和耳环都提前拿出来给了沈已玲。
第三天时,母亲出了趟门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一口咬定算过八字,沈听玲的八字对她不利,瞿利安要是娶她进门,就是想害死生养自己的亲妈。
瞿利安百般劝说,母亲铁了心要让他们分开,怎么都不愿松口,最后不欢而散。
他和沈已玲约定好了谁都不能妥协,一起熬,总会熬到母亲松口的那一天。
可后来,就在他快要说服母亲时,沈已玲先妥协了,她毅然提出分手,决绝又无情。
瞿利安那段时间几乎推了所有工作,两头求和。
那时他才发现,一个人真想躲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令人无可奈何。
他开始联系不上沈已玲,除了他们一家已经搬迁,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连他们究竟搬到哪个城市生活都无从得知。
每次获得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什么用,试了多次无果后,瞿利安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闲暇之余,到处打探沈已玲的消息。
怕她有需要时找不到自己,他不敢换联系方式,不敢换住址。
就这么过了几年,一对老夫妇找上门来。
那是沈已玲的父母,他们告诉他,他有个儿子,已经六岁了。
他难掩内心的喜悦,收拾一番买了一堆礼物跟他们去了榆城。
他以为,沈已玲终于原谅他了,他终于能见到她了。
可他并没有见到沈已玲,她的父母说她去了国外,带着孩子不方便,所以,以后这个孩子他想抚养的话就由他带走抚养,要是不想,就他们自己抚养。
他接走了沈听原,他认真抚养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儿子,就为了再次见到她时,让她知道,他把他们的儿子抚养得很好,他不会再让她失望。
直到后来,沈听原发病。
将沈听原接到身边后,每年他只要有空都会给沈听原安排体检,沈听原各项指标都正常,他家里没有心脏病史,询问后他才从他们口中得知沈已玲有心脏病,且早在生完沈听原那天就彻底离开了。
而当初所谓的八字不合,也不过是一个借口。
因为母亲问起什么时候有生孩子的打算,沈已玲说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生孩子,过来拜访就是想告诉她这个事,如果不能接受,她会试着和瞿利安分手。
沈已玲给他留了一封信,信里她说她一直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可他们甜蜜多一分,她就越发说不出口,也舍不得。信的最后,她说希望他能原谅她的自私,忘了她,然后成家立业好好生活。
所有人都瞒着他,瞒了将近二十年。
瞿利安垂下头,捏了捏眉心,他从没想过,熟悉的一幕,马上要在下一辈身上上演。
他有沈听原,有着牵挂,他没法跟其他人组建家庭,更没法忘记沈已玲开启新的生活。
日思夜想的人和自己阴阳相隔,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是什么滋味,他再清楚不过。
好在,沈听原和林桑之间,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牵挂,更不存在孩子这种很深的羁绊。
他还来得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一会儿我让云景送你到附近的酒店,休息几天后,你就回学校吧,别耽误学业。”
“孩子,我很感谢你,能在小原生命快走到尽头的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他。”
“是小原没福分跟你这个好姑娘相守一辈子。”
“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忘了他吧。”
“……”
林桑一直安静听着,指尖陷进肉里,力度大到像是要将掌心戳穿一般。
她张口努力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一个劲摇头,从包里翻出手机解锁,打开备忘录开始敲字。
眼前模糊一片,指尖冰凉颤抖,短短的内容打错了好几次。
【瞿叔叔,葬礼要回云亭办吗,还是花乌镇,大概什么时候,我想一起。】
瞿利安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移开眼,仰头看着天空说:“没有葬礼。”
林桑不自觉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瞿利安叹了一声道:“我们花乌镇的风俗,只要未婚,不管几岁去世,不办葬礼,不立碑,永不祭奠。”
“要是违背了,会影响他来世的时运。”
林桑抬起手,拼命地指着手上的戒指,急切地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却因为嗓子,都化作了一声声撕裂沙哑的“啊”。
瞿利安无力地摇头,“这事只有我们知道,做不得数的。”
林桑慌乱不已,低头开始打字,泪水一滴接一滴砸在屏幕上,她却无暇顾及:【我们可以告诉别人,我拍了很多照片的。】
【真的,告诉别人我们结婚了,他就能办葬礼立碑了。】
瞿利安深知这对林桑来说有多残忍,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必须做个决绝又凉薄的人。
这样,才能遂了沈听原的愿,斩断林桑的一切念想。
“没用的,你们没有走过流程,光靠几张图片和一张嘴去说,不作数。”
“况且,你们连法定年龄都没到……”
他默了一瞬,剩下的话,令林桑有种被下了最后通牒的绝望。
“他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我希望他来世能顺遂无忧,做个健健康康的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所以,好孩子,别为难我,更别恨我。”
“我也舍不得,但我必须这么做。”
“……”
冷风吹过,枯枝和地面上是白皑皑的雪。
周围没什么人,一切显得寂静又荒凉。
她内心才冒出新芽的枯草,渐渐地,被冻到失去本色,连带着草根也被冻死。
自此,连野火都烧不尽的枯草,再无破土而出汲取阳光肆意生长之日。
是啊。
他们这段婚姻,连法律都不认可。
她又怎能行使一个妻子才能行使的权利呢。
他遭受了那么多痛苦。
她又怎能让他来世重蹈覆辙呢。
她希望他来世能如她当今所愿,一直做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一路鲜花满地。
许久之后,林桑还是不想放弃,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可是,总归要下葬的啊。】
瞿利安仰着头,叹了一声道:“花乌镇背靠高山。”
“那里,就是他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