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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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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还未停,落在路灯下时,像是飞舞的小虫子一般。
杏叶黄了。
初雪来了。
而他们。
赶不上最后一场冬樱花了……
林桑捧着手机,独自坐在酒店阳台发呆,白茫茫的雪落在她眼里,联想到这些,内心难免一阵酸涩。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待了多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时不时涌上一股失去了什么,却又抓不住的无力感和不真实感。
虽说知道瞿利安不可能骗她,但这会儿的她迫切地想要找个支撑点,找点希望,哪怕很渺茫。
林桑打开手机,急切地在各大浏览器上搜索了一番,地方风俗,她获取到的信息寥寥无几。
最后,她才终于鼓起勇气,找方倚霏确认花乌镇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风俗。
房间没开灯,手上的钻戒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一道刺目绚烂的光。
像是一场极具嘲讽意味的笑话。
林桑看着屏幕,那头回复的消息和预想中一样,她不禁苦笑一声,将戒指转了一圈。
这时,放在腿间的另一部手机因为她的动作,再一次自动人脸识别成功解锁。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仿佛在催促着她将录音尽快听完一般。
林桑指尖停在电源键上,快要摁下去时,她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录音软件。
里面有一段长达一分十四秒的录音,后面跟了一串数字,是录制的时间。
2019年10月24日。
林桑垂眼看了一会儿,阖上酸胀的眼,捏了捏眉心,赶在手机息屏前打开了录音。
一阵沙沙声后,熟悉的声音才响起。
“对不起啊,金金。”
“一起考北城外国语大学的承诺没能履行,陪你再走八十年,享受到白头的承诺,也要失约了。”
“过年也没给你放烟花。”
“就连初雪……”
他语速很慢,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他费力的声音才又再次响起:“我可能也等不到了。”
“别恨我……”
之后,又是一阵咳嗽声,由近及远,随后响起了侯云景模糊的声音,录音到此结束。
林桑握着已经息屏的手机,脸埋在腿间,泣不成声。
那个肆意妄为不可一世的少年,为了她,收起了一身锋芒,想要和她一起走向鲜花满地的未来里。
可在他们离期盼的未来只有一步之遥时。
他食言了。
都以为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两个人中有一方在某天说尽了谎言时,是因为不爱。
可事实上呢,滥情者风生水起,情种在爱里浮浮沉沉,受尽折磨后走向悲剧。前者说尽谎言或许真是因为不爱,后者则是因为爱到极致。
她想大声告诉他,她不会恨他。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不信许下的承诺都能完成这种事了。
当初在副食店里那句“我信奉诺言许下就必须要履行”也不过是她小时候所信奉的。
他怎么就信了呢。
甚至还怕她会因此记恨他。
林桑张着嘴想要放声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接二连三的干呕牵动着整个胸腔,疯狂分泌的唾液和胃里的东西在喉口博弈,谁也不让谁,导致她喘不过气来。
林桑憋到眼眶通红,生理泪水几乎糊满整张脸,她伸手想去扯桌上的纸巾,却整个人脱力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分不清细细密密的痛究竟从何而来,她看着天花板,渐渐失去思考力。
林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许是因为受了刺激,她久违地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林桑父母在东城开了工厂,她在东城出生,在东城长大,却不怎么喜欢待在东城,因为刘乔千和林信问每天都很忙,经常出差,只能找人照顾她,一年到头她连见他们一面都难。
林景和她都不喜欢这种亲人在身边却又很遥远的感觉。
在六岁那年,兄妹俩一起被送回云亭,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上小学后,林信问担心他们作为父母在林桑的成长过程中参与太少的话,她会走向一条歧路,索性放弃工作回云亭每天陪林桑。
那时候云亭还没有培训兴趣爱好的机构,林信问抓住商机,一手创办了云亭第一家培训机构。
林桑每天下课后就跟着林信问到机构里,画画、乐器、唱歌、游泳,什么都学一点。
二年级那年暑假,因为云亭天气炎热,林桑每天都去练习游泳,正好降降暑。
林信问水性极差,但为了在陪她的时候有些参与感,也买了一套游泳服,每天在泳池边守着鼓励她,给她拍照录视频。
出意外那天,林桑中午练习完游泳后,林信问带她回家准备写作业。
路上,她没忍住又跑去摘了别人家的悬铃花吸花蜜,林信问笑得无奈,说她是个没道德的小馋猫,然后进门和主人家要了一棵很小的悬铃花花苗,说回家就带她种,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大饱口福。
走到半路时,侧边有一条河,那条河看上去不大,水流却很湍急,且因为早几年挖沙,有不少暗坑,很深。
那年的云亭还没开始整改,河边的围栏也不严谨,断了都没人修缮。
周边围了不少人,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见到林桑和林信问,他们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坐在地上的女人慌忙起身过来,一把拽住林信问的腿,说他会游泳,让他帮忙下河救救她的儿子。
河流距离道路的垂直高度至少有两米,不知道那个小孩是怎么下去的,此时被困在河道中间的大石头上,大石头旁的河水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水池,小孩的双腿已经被河水吞没,水位隐隐有上涨的趋势。
小孩的哭声几乎快要盖过河水流动的声音,林信问有些不忍,可林桑十分认真地和女人解释着他不谙水性,穿游泳服只是为了陪她。
见他无动于衷,有围观的人渐渐开始低语,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明里暗里讽刺他就是不想帮忙才故意让孩子说这些。
在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林信问开口问:“报警了吗?”
有人嗤笑一声接话道:“要不是报了半天没动静,谁会求你。”
“一求求了个没良心的,真是浪费感情!”
那时的云亭还只是个十分落后的小县城,各方面的设施和制度都没那么完善,林信问深知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半晌都没人出警,他顿了顿,开口解释自己真不会游泳,但能找人过来帮忙,可他一张嘴哪抵得过那么多张,没人在意他说了什么,站在道德最高点大肆指责着他。那些话逐渐变得不堪入耳,林信问不想让林桑听到这些,往河道中间的小孩看了一眼,挣扎几秒后,挣脱了女人,在周围人的骂声中拉着林桑离开。
林信问带着林桑径直往前,来到一家小卖部停下,林桑每次表现不错时,林信问都会带她到里面买东西。
他带着林桑买了一盒很大的雪糕,让林桑等他几分钟,他回去和那些人解释自己不会游泳,可以帮他们联系人过来帮忙。
林桑坐在小卖部里面的椅子上,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解释,他们会理解的,可以打电话找熟悉水性的人来帮忙,又或者是再报一次警,但一定不能是他亲自下水。
林信问笑着摸着她的脑袋许诺自己一定不会冒险,等他帮完忙回来,带她回家种悬铃花,晚上给她做一大份番茄炒蛋,把鸡蛋全都挑出来只给她一个人吃。
林信问将她托付给老板娘后就离开了,林桑等啊等,连雪糕吃完了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她起身往那个位置跑想去看看情况,一出门,就遇上了着急忙慌从另一头跑过来的外公。
那天,她等来的,不是和蔼可亲的父亲,而是一场意外。
她亲眼看着一帮人将林信问从混浊的河水里打捞起来,又亲眼看着他一身伤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不久前许诺要给她做番茄炒蛋种悬铃花的人一转眼就变成了她离得很近却无法触碰的人。
不到三天,林信问就因为后脑严重摔伤和伤口多处感染撒手人寰。
林信问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怪爸爸说话不算数。
林桑那时已经说不出话,泪水爬满了一张小脸,只能一个劲摇头。
葬礼结束后,林桑自己在花坛里挖了一个坑,将那株已经开始干枯的悬铃花种了下去,可她没能等到大饱口福的时候。
小孩最终没救回来,失手害了林信问的人也面临坐牢,小孩的家人隔三差五就会找上门来大闹一番,报警多次无果后,刘乔千想带她离开,她不太想。因为刘乔千工作忙陪不了她,去了东城也是她一个人,再加上爷爷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奶奶不愿离开云亭,一直一个人,如今因为丧子之痛,身体越来越差,她想多陪陪奶奶。那群人成天守在鸣桐巷,刘乔千找人偷偷把她送去了外公家,对外则宣称已经带她去了东城。
她那段时间都躲在外公家不敢出门,后来那个小孩一家搬离了云亭她才敢出门活动去找奶奶。
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天林信问确实跟他们好好解释了自己不会游泳,甚至还打了电话让人过来帮忙,但等待的过程中,围观的人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指责他就是不想帮忙,都跑了还回来装好人,谁知道他那通电话是真是假,更有甚者,将可能会错过最佳救助时间也赖到他头上,你一言我一语,导致小孩的妈妈情绪失控,抓着他让他下水,结果一时不备将他推了下去。
林信问后脑勺磕在石头上,随后又被湍急的河水卷着往前走,在河水中漂泊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被救上岸。
从奶奶那得知这个消息时,林桑已经上初中,她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她独自去了墓园,摸着墓碑上面的照片告诉林信问,她从来不会怪他,她只是因为他教育自己要做个守信的人,才会信奉人既然许下了诺言,就一定要兑现,哪怕有万难。
可现在,她长大了,开始懂得生活总是有很多意外,有很多不可抗力。
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最先到达。
食言。
也是人之常情。
林桑从睡梦中惊醒,窗外雪已经停了,远处天际线发出幽亮的光,几颗星星在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上闪烁着。
脸上泪痕未干,林桑盯着天花板,想像以前告诉林信问那样,告诉沈听原自己不会恨他食言。
可是,她想和林信问说话时可以去墓园。
以后想和沈听原说话。
该去何地呢。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