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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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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原六岁前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榆城,老两口因为他没有父母陪伴,时常感到亏欠,对他百般宠爱,万般纵容。
爷爷奶奶告诉他,爸爸妈妈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做着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完成后就会回来接他。
因此,他从不觉得自己少了父母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只是好奇为什么别人都有外公外婆。
爷爷奶奶说因为爸爸妈妈太忙了,他们没来得及举办婚礼,还不是正式的夫妻,按照习俗,待他们礼成后他才能拥有外公外婆。
不仅如此,他还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那会儿还小,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开始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小孩哪记得住那么多事,没多久他就忘了这件事。
直到有天,爷爷奶奶告诉他,爸爸回来了。
他高兴极了,还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去迎接。
可他期待的家,在得知爷爷奶奶要将他彻底扔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时破碎了。
那段时间,他每天哭闹不止,放学后躲在外面不愿回家,更不愿意跟瞿利安走。
直到有天放学和朋友去玩的时候弄湿了衣服不得不回家换,听到爷爷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谈论着他的未来低声落泪,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憔悴。那一瞬,他才发现,原来爷爷奶奶鬓角有那么多的白发,原来他们的背,是那么的佝偻,好像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背起他。
也是在那天,他渐渐明白,他们不是不要他,是力不从心。
几天后,沈听原主动提出和瞿利安一起生活。
跟着瞿利安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后,瞿利安比爷爷奶奶还要纵容他,他又多了一位奶奶,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但也没少疼他,他没有半分的不适应。
到了叛逆期那会儿,正好侯云景被瞿利安带了回来,他每天追在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哥哥身后,又多了一个人惯着他,他也愈发狂妄起来。
青春期叛逆的男孩会做的事他都做了个遍。
整天抽烟泡吧跟人打架,处分单一张接一张,一周被请五次家长。
每次他都找侯云景帮忙忽悠过去,次数多了,老师忍无可忍,直接联系了瞿利安。
瞿利安当时在出差,连夜赶回来,见到他,抬手一巴掌就呼过来,却在快碰到他的脸时转了个方向,只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那晚瞿利安什么都没说,看向他时,眼神里是无尽的落寞和失望。
一周后,他就被瞿利安送回了云亭,除了一间空荡荡的房子,什么都没有。
连个能陪伴他的人都没了。
那时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和他同龄的男生都这样,别人的家长都是口头教育意思一下就完事。
到他这,怎么就变成了流放。
*
沈听原心里憋屈,到了新学校后,他也愈发肆意妄为,毫不收敛。
云亭四中没他之前待的学校大,老师也少,这个年纪的学生,大部分都处于叛逆阶段,每天又要处理问题学生,又要上课什么的,老师都分身乏术,所以不像之前的学校那样会经常请家长,只会给处分和警告。
他看着公示栏上的处分单,手肘搭在林景肩上,散漫道:“你这实力也不太行啊,我才来多久就超你了。”
林景哼笑一声,视线落在一旁的荣誉墙上说:“未来对象管得严,不然你能超我?”
来了云亭四中很长时间,他都没仔细看过荣誉榜。
视线随意一瞥,被处在榜首的那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女生看上去文静内敛,头发垂在胸前,穿着校服,脸上带了几分稚气,一双眼睛坚定地看着前方。
再往下一看——
年级班级:初二140班 姓名:林桑
座右铭:嘿嘿,你没看错,又是我!
这一番座右铭,跟其他人的那些励志名言和鸡汤形成鲜明对比,格外突出。
还挺有个性。
内心有了小小的触动,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之后,他也没在意过。
依旧能混一天是一天,他和瞿利安较着劲,想就这么随便在哪烂一辈子。
直到一场不按成绩安排考场的月考。
他的命运,开始了转变。
那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考试,随意做完题就行,反正考差考好瞿利安都会给奖励。
到考场时,朋友指着前门贴着的座次表上的一个名字说这个女生从入校起就一直是年级第一,看座位安排,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人,要么他在女生前面,要么他在女生后面。
朋友开玩笑说他脖子要是跟长颈鹿一样,估计能抄个年级前三,抄的猛一点的话,年级第一不在话下。
沈听原笑骂了一声,偏过头时,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一个女生撞上。
他眯了眯眼,视线清晰了一些,总觉得眼前这张脸有些眼熟,回忆了片刻,还没想起,就被朋友的说话声唤回神。
青春懵懂时期,什么都新鲜,早恋的人不少,有人一周或是一个月就能换个对象,他一直没这方面的想法。
有天跟人在网吧打游戏的时候,见他又拒绝了几个要联系方式的女生,朋友忍不住问他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沈听原过去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可那一瞬,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自己总会不受控地想起那个女生。
再后来,从会想起她演变为关注和她有关的任何事,克制不住地想去了解她。
好学生的名字几乎贯穿学校的各个角落,有人聊起她的时候他会无意识地分神去听,周一升旗仪式时觉得无聊的学生演讲也因为她变得有趣,一度希望她演讲的时间能长一些。
每次遇到她,唇角都会不自觉勾起。
甚至,见她头发炸毛都会觉得可爱极了。
他从未有过喜欢一个人的念头,自然不知晓喜欢一个人会有怎样的感觉。
直到一个很平常的下午,下课后盯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出神时,他忽地懂了什么是喜欢。
喜欢,大概就是有无数人在不经意间闯进了我的世界,而我唯独只记得你闯入的那个瞬间。
那一瞬,如同雨后扑面而来的第一场风,如同在黑夜中绽放的第一缕烟花一般令人难忘。
那怎么确定在这么多人中,唯独对她是喜欢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喜欢,才会想要知道和她相关的一切。
因为喜欢,才会在见到她时感到开心满足。
因为喜欢,才会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他,向来不吝于表达内心的情感。
在察觉到对林桑的喜欢后,他没有犹豫,当即决定隔天就表白。
当晚,他越想越兴奋,怎么都睡不着觉,干脆起床写起了情书。
大半个晚上,废稿扔了一地,一直到后半夜才总算写出一封令他满意的。
他拿着写好的信,站在镜子前一遍一遍演练着白天表白的场景。
可第二天他满心欢喜拿着信想去找林桑的时候,先在楼梯口遇上了她。
有人抢先一步做了他想做的事,林桑一脸认真地告诉对方自己想先以学业为重,没有恋爱的想法和打算。
那天放学后,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窝在网吧里,脑海里循环播放着林桑的话,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从网吧出来回了家,翻出那封情书读了一遍,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将信给烧了,顺便把打火机和桌上的烟也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他像是叛逆期一下子结束了一般,戒去那些不良嗜好,一门心思全花在了学习上。
每次站在荣誉榜前时,看着一旁满屏的处分单都有自己的名字,越看越觉得丢脸,他硬着头皮去办公室找了老师协商如果成绩进步大的话,能不能将处分单撤了。
后来,公示栏上依旧有他的名字。
只不过,从处分榜移到了一旁的荣誉榜上。
他一路追随,却只能看着她和李宇栖并排站在领奖台上笑,然后幻想着某一天站在她身侧的人是自己。
一等奖每次只评三个,他卡在二等奖停滞不前,后来好不容易爬上一等奖,林桑和李宇栖又并排升上了特等奖。
他站在台下,看着他们怀里捧着证书和奖品一起合影。
他像是迷失在一片遮天蔽日密林之中的小鹿,总能寻到零星光斑,却怎么奔跑都没法靠近温暖的太阳。
无力和挫败席卷全身,唯一的发泄口就是更加投入地去学习。
怕自己会头脑一热控制不住给林桑发消息打扰到她,他连联系方式都没敢加,某天无聊随手打开空间刷了刷,跳出“林桑”二字的时候,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林桑只简简单单分享了一张晚霞的图片,连文案都没有。
可他的思绪,却如那多彩的晚霞一般复杂。
他退出空间,在搜索框里打下她的名字,发现他们很早以前就成了好友。
他将她设为特别关心和置顶后,忍不住想她为什么会加自己。
遐想才开始了不久,就在无意间发现汪亿涵会登林桑的Q/Q帮她加人后停止了。
每逢节假日的时候,想打着群发的名义给她发一条节日快乐,每次打完又删,删了又重新打。
担心她会察觉。
又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好笑。
犹豫过后,林桑群发的消息先他一步发了过来。
然后。
他像个吃到甜头的守株待兔人,一到节假日就守在屏幕前等待她的群发消息。
他像个大盗,盗走了她的画偷偷收藏。
他像个胆小鬼,只敢在空间日志里写下对她的情愫,写完还要反复确认是仅自己可见。
他像个偷窥者,经常在万顺副食店附近的奶茶店二楼看她。
多次脚步匆匆经过副食店,连装作普通的顾客都不敢。
他盼着日子能快一些,快进到高考完。
没想到,先等来了一场分离。
他旁敲侧击从汪亿涵那打听到林桑不会去市里的重点学校,因为去市里需要有一名家长陪读,林桑妈妈忙于工作,奶奶和外公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所以她拒绝了市重点的优待,选择做个本地通。
她会留在云亭,云亭一中是最好的选择,瞿利安让他高中回市里读,他拒绝了。
这样,他还能和她同校。
中考那两天,林桑拉肚子加发烧,状态很差,甚至刚打完针就跑回学校参加考试。
他担忧,却没关心的身份,只能暗自为她捏一把汗。
好在,成绩出来后,林桑考了全县第三的好成绩。
收到云亭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时,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迎来了林桑去了云亭附中珍珠班的消息。
谈论这件事的人很多,他不用刻意去打听就得知林桑去交志愿表的时候被珍珠班招生办的老师给拦住了,也不知道怎么说服她改的志愿。
珍珠班这两年势头很大,师资力量也强,是个不错的选择。
异校也没事,毕竟同校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交集。
他只能这么劝说自己。
*
去了云亭一中后,他偶尔会往附中跑,经常在门外找个位置坐一会儿才离开。
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去了几次,只知道一直没遇到林桑。
第一次见她从附中大门出来那天,涌上头的欣喜之火立马就被跟在她身后扯下她书包的男生给浇灭。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整晚,他都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课本出神。
窗帘渐渐透了微弱的光,他轻叹一声,抬手往后翻了一页。
却又在几秒后,忍不住掀起一角,掌心压在上面,反复将折痕加深。
隔天是周六,他跑去奶茶店坐了一个下午,盯着柜台前那道小小的身影,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对没有任何交集的林桑如此执着。
甚至,那个清晨他都没怎么看清她的脸,他就喜欢上她。
奶茶店里放着歌,他思考的间隙,歌词强硬地挤进了他的大脑。
“我从未如此相信
如此确定
谁会是我的宿命
直到你的光晕
在我黑夜降临
我从未如此相信
如此确定
谁会是我的宿命
直到了你降临
原来这所有曾经
只是作为背景
衬托终将破晓的黎明……”[1]
“宿命“这个词,令他久违地想起了第一次见面。
和林桑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冒出了一个令当时的他感到荒唐的念头。
简简单单的一眼,他竟有种这个女孩以后一定会和他有点什么的感觉。
不论最终的结局是圆满还是遗憾,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都会将他们牵扯在一起。
于是,那个无波无澜的早晨,转瞬即逝的刹那,他喜欢的类型,不再是无法形容,也不再是为了敷衍朋友将各种形容词叠加在一起,而是有了十分清晰的定义。
那时的他,对此不以为意。
而如今,在劫难逃。
哪怕她身边有人,他也逃不出被命运掌控,逃不出被宿命牵制。
深处泥沼时,越挣扎,越惨烈。
明知会万劫不复,可因为是她,他没有半分挣扎的念头,直接闭眼闷头栽到底。
打算一直喜欢她。
继续为了站到她身边而努力。
……
他没再往附中跑,只是会看着对话框里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发呆。
再次碰上林桑,是在云亭中医院里。
他那段时间不知是过敏还是怎么,背后起了一片红疹,打了针吃了药都没用,上课的时候痒得难受,索性请了假去医院。
本来想去县医院的,一想到这么多天都没用,索性改道去了中医院。
隔很远他就见到林桑取了一大袋药放进书包往外走,下意识想跟上去,被帮他挂完号的游书涧拉进了科室里。
等看完出来,空荡的取药口早没了林桑的身影。
两人准备回学校的时候,沈听原收到了杨思怡的消息。
杨思怡最近请假,出门碰上了拒绝多次还是缠着她的一个男生,本来想让沈听原帮忙找人解决,得知他们也在外面,就让他们过去帮个忙。
沈听原找了个借口,让游书涧过去解决。
等游书涧走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转悠了一会儿,一抬眼,就见到了在副食店坐着的林桑和帮她开中药袋的男生。
他像是碰上鬼打墙一般,不停地转圈,不停地假装路人,避开林桑的视线范围去窥探着他们相处的细节。
一直到收到了杨思怡的消息他才停止了这场永无止境的窥探。
对方叫了人,游书涧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他赶去帮完忙,最后丢给游书涧收尾。
杨思怡和他在巷道里等,杨思怡问他游书涧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是喜欢她吧。
他满脑子都是副食店里的那一幕,那个男生那么上心,也是喜欢吧。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他继续深想。
救了林桑后,他没那么高兴,被她撞到的地方隐隐发痛,想起和那群人交涉的时候在网吧待了那么长时间,身上恐怕都快腌入味。
一问还真有味。
不知道她有没有闻到,要是闻到了,会不会觉得他是个不正经的不良少年,因此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转念一想,他在她那,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又怎么会在意呢。
他也没想为此做点什么,偏偏林桑那道慌乱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想到已经很久没在访客栏看到她的身影,他打开手机解锁,借此发了条动态。
看着林桑点赞的消息和访问了空间的提示,他竟莫名感到满足。
他不禁失笑。
搞不懂这究竟是什么心理。
……
在班上见到林桑的时候,沈听原一度怀疑自己是下课补觉时做了个梦一直没醒过来。
他愣神看着那个略微模糊的身影走到座位坐下才想起从桌上拿起眼镜戴上。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林桑的侧脸。
但这就够了。
后面的课,他都没怎么听,神经被喜悦带得疯狂跳跃,过去那些顾虑全都被他抛之脑后。
平时下了课他都是趴在桌上补觉,那节课后,因为林桑坐的位置靠窗,他一下课便往外跑。
靠在栏杆上,看她和其他人聊天,那种满足感,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
他只敢将视线贪婪地落在她身上。
而李宇栖呢,帮她取了夹子后还有将夹子帮她夹回去的趋势。
毫无分寸感。
怎么会有人比他这个在网上搜索“异校撬墙角概率有多大”的人还没道德。
怒气上头,想回教室灌水冷静冷静,结果一个没注意,被门框绊了一下,差点在她面前丢脸……
晚上他大概猜到打扫卫生的话她要打扫的是自己这一组,等同桌走后,他将同桌用来垫桌脚的纸巾用脚挪了出来,怕她不扫,还特意弄成了纸团。
因为纸团和意外碰倒的水杯,他终于有了和她说话的机会。
那一刻,恍若隔世。
他竟记不起上一次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
回家后,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半包纸巾和校园卡,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证件照是用双面胶粘上的,不太稳,轻轻一碰就掉。
林桑眼神茫然,刘海用了黑色的细夹子固定,有几缕落下来,看着呆呆的。
真可爱啊。
他将那张证件照取下来,又重新粘上,反复几次,最后还是决定完璧归赵。
隔天去还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偷偷将证件照取了下来。
林桑又是感谢,又是要请他吃饭,他不免为自己的道貌岸然感到不耻。
林桑给的纸巾他一直带在身上,却舍不得用,在云亭大大小小的超市和便利店转悠了几圈都没买到同款。
最后趁着林桑在学校,踏进了他多次想去却没敢去的地方。
他尽量装得随意,可何爷爷到了这个年纪,什么没见过,交谈几句就问他是不是喜欢林桑。
他脸腾的一热,恳求何爷爷帮他保密。
……
学校举办活动时有个传统,会让学生自愿赠予一些东西作为奖品。
杨思怡是学生会的人,为了给她送东西,他让杨思怡帮忙申请多加一轮抽奖。
杨思怡不解:“人都来了,你直接去追不行吗,东西也能光明正大当面送。”
沈听原想起那晚在烧烤店时,那个男生了解她的习惯,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而他只能给每个人都买一瓶草莓味李子园暗暗和对方较劲。
他们关系那么好,他要是突然开口,林桑势必会为难。
“现在不合适。”
杨思怡:“怎么,她有男朋友?”
沈听原沉默一瞬,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才道:“我不确定。”
杨思怡没多说,只是提了个要求,让他说服游书涧参赛,唱的歌也由她来定。
这不是什么难事,他随口问,“唱什么?”
杨思怡:“《Letting Go》”
沈听原轻笑:“我以为你会挑首情歌。”
“我就想听这个。”杨思怡说,“你把他说服了,你的事我肯定帮你办妥。”
让游书涧一起参赛这事他很快就搞定,没什么困难,倒是他列的清单让杨思怡犯了难。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几页,恨不能将能送的东西全送给她。
仿佛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给林桑送东西的机会。
最后还是杨思怡帮他删减了一部分,不会让林桑察觉。
他本想单独参赛给林桑唱首歌的,计划有变,以先练练声为由,和游书涧一起在教室唱歌,唱完一首她都没回来,反倒吸引了其他班的人,导致教室被围得水泄不通。
瞥到林桑在门口,头脑一热拎着吉他往外跑,甚至还挑了她对面的位置,唱歌的时候紧张到怕弹错音怕走调,只敢用余光偷偷看林桑的反应。
一见到林桑,他那些所谓的道德底线好像完全消失了。
偷偷留下拨片等待她归还,拍合照会忍不住换位站到她身后,见她在家附近时,会将猫放出去想寻个单独交流的机会,却被突然出现的柳靳于打断。
后来带猫去见她,她问起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有些庆幸猫不会说话。
香蕉是它经常喂养的流浪猫,喂熟后就带回了家,养了快两个月才想起没取过名字。
他确实带着香蕉去超市选的名字,不过最初想选Tim来着,超市里只有Bob玩偶,没有Tim熊,只能去了水果区,在香蕉面前拍了拍橘猫的头,它唤了一声,名字就这么定下。
他固执地认为,取这个名字,和她的昵称对应上了,她就会喜欢他的猫。
顺带爱屋及乌,也会对他有点好感。
……
每次考试,他都想帮她搬书搬桌子,没有合适的身份直接开口,只能笨拙地装作不小心撞到她,以此作为赔礼。
听到方倚霏问起她和小竹马怎么样的时候,他从窗外路过,一时定住,双腿像是陷进了水泥里一般,怎么都挪不动半分。
得知他们的关系后,想离她更近一点的心再也抑制不住。
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一个卖福袋的奶奶,福袋是奶奶自己缝的,奶奶蹲在路边,守着纸板上的几个福袋,低声让路过的人都看一看。
人来人往,旁边的摊位热闹不已,福袋却没人正眼去看。
他将福袋全买了下来,放在书包里都忘了这回事。
直到月考那天,见林桑趴在桌上,这是她转到一中的第一场考试,以为她是担心考试,他将福袋全翻了出来,找到那个缝了“逢考必过”四个大字的福袋让杨思怡帮忙给她。
考完去找杨思怡问福袋有没有给她的时候,从杨思怡那得知她应该不是紧张,而是最近特殊时期,身体不太舒服,他又跑去买了红糖和暖宝宝。
等他趁着吃饭时间教室没人想将东西悄悄放到林桑桌上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在桌上放了一盒红糖。
一盒再普通不过的红糖,因为想到隔壁班的那个男生,变得格外刺眼。
以至于他忘了,杨思怡提醒他红糖补气血,很多女生特殊时期其实是不适合喝红糖水的。
他本想只放暖宝宝的,盯着那盒红糖,鬼使神差地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下,甚至特意和那盒红糖隔了一截距离。
看了半晌,又怕林桑会察觉,最终把东西都摆在一块,营造出东西都来自同一个人的假象。
……
那之后,沈听原一直处于一个很矛盾的阶段,想靠近,又怕一时冲动上头把控不好分寸会惹她烦,更怕自己会成为她的负担。
他悄悄将课本塞进她书箱里,想借此和她说说话,结果林桑没当面给他。
进教室看到课本稳稳躺在课桌上时,又气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
晚上玩真心话大冒险,让他在两张贴纸之间选一张,然后随机扔,等人问起的时候,他要承认是自己扔的,并且对对方说出贴纸上面的内容。
贴纸上面的内容,一张是“今天也很喜欢你”,另一张是“以后要不要跟我结婚”。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在周围人看戏的眼神下撕下那张“以后要不要跟我结婚”的贴纸贴在纸条上,揉成一团,趁着黑暗没人看得清,对准林桑的座位扔了过去。
林桑和那个男生现在虽然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但以后会是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他们若是想要进一步发展,一切都会很顺利。
至少,比和他要顺利。
那么,这句话,他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能问出口的机会。
结果,纸团好像没扔准,压根没人问起谁扔的纸团。
上天连唯一一次问这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
得知林桑要上台演讲,他带了手机去学校,在她演讲时将手机藏在袖口,避开老师拍了一张。
一旁的游书涧见状道:“带手机进校死罪一条,敢在校会拿出来,罪加一等。”
沈听原缓缓收了手机,“我就觉得她挺厉害的,拍一张留着当榜样,有问题?”
游书涧戏谑道:“我看你就是怂,想当面夸都不敢。”
“哥们帮你一把,你自己抓紧。”
然后,因为游书涧,他得了当面夸奖她的机会。
陈雪说要重新排座位那天,他只想过运气好一点的话林桑或许会成他的同桌,没想过主动去办公室找陈雪。
在楼道碰上李宇栖时,李宇栖倏地喊住他。
他回头:“有事吗?”
李宇栖扯了下唇说,“没什么,我一会儿去办公室找陈姐商量换位的事。”
他和李宇栖虽然一个班快大半年了,但关系一般,他有些莫名,随意应了一声。
李宇栖见状,哼了一声道:“我以为刺激你几次你会有点行动,没想到和她一样是个胆小鬼。”
“我调到方倚霏旁边,林桑同桌的位置会空出来。”
“自己把握机会。”
“……”
一番平淡简单的话,却在他心里掀起了阵阵涟漪。
行动大过理智,他去办公室找了陈雪,如愿和林桑成为同桌。
欣喜过后,又陷入了无尽的矛盾之中。
他不傻,知道李宇栖那一番话里暗藏着什么。
只是,他不太敢相信。
他见过太多喜欢他的女生眼里和面上夹杂着的情绪。
有人大大方方,有人小心隐藏,可他还是能看出来。
在林桑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里看到熟悉的情绪时,他内心慌乱不已。
想更加深入地确定一番,又怕只是自作多情,最终大梦一场空。
好在,命运待他不薄。
林桑也喜欢他。
林桑竟然也喜欢他。
原来他在那片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能见到零碎的光,是因为太阳一直刻意为他而停留。
他恨不能将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这个一直辛苦暗恋自己的女孩面前。
他们每天待在一块,一起吃饭,一起做题,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这一切,来得很快,像是一入眠就来的美梦。
这一切,去得也快,像是大梦倏然初醒一般。
平淡的生活,鲜花满地的未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心脏病而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即使知道早干预做完手术就没什么问题,他还是不敢联系林桑,怕她难过,亦怕出现一些不可控的意外会让她满怀希望落空。
甚至连要离开云亭外出治病也是拖了几天才在侯云景的压迫下说出口。
那段时间,他每天积极配合治疗,按她说的那般,谁的话他都有好好听。
高考前几天,他回了云亭。
看到有同学发了动态,说是来讲座的老师说可以备两条巧克力缓解紧张。
他买了巧克力,怕自己去送会影响到她,只得让侯云景帮忙。
云亭一中是理科考场,云亭附中则是文科考场。
高考那两天,他站在人群里,看着一辆辆驶过的大巴车,寻找着她的身影。
隔着人声鼎沸,祝她高考一切顺利。
考完当晚,他准备了花,准备了烟花,准备了表白稿。
说好的正式表白等高考后,最后却只能躺在救护车上,听着远处烟花炸开的声音。
满腹的表白稿也只余四个字——
“毕业快乐。”
……
养好身体复学后,经常能听到老师夸林桑,学校宣传栏上的录取喜报,她在第一位,他驻足时,常常能听到别人感叹她的成绩。
为她感到骄傲的同时,内心有着无尽的担忧和压力。
临近高考时,学校组织心理疏导大会,会后放起了云亭一中历届优秀毕业生为高考学子们录制的加油打气的视频,他坐在台下,和那双离镜头越来越近的眼睛遥遥相望,轻轻点头应声:“好。”
出成绩和分数线后,他每天都精神紧绷,652分这个成绩,按照以往的录取线,有些悬。
后来,擦线录取。
查到录取结果那天,他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一次,他没食言。
去报道那天,站在新生签名墙前,侯云景问他不签一个吗,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打算签。
旁边有人签完正好将笔递给侯云景,侯云景二话不说,抬手就开始写,写完“沈”字就被他给拦了下来。
他想早点飞奔去见她,却再一次被身体牵制住脚步。
所有人都说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呼吸道感染,肺部感染,连带着影响了本就脆弱的心脏,一系列并发症让他痛苦不堪,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
和林桑重逢后,他急切地想要将过去食言的承诺都实现。
北城禁烟花,连仙女棒和电光花都难买,好不容易买到了,表白的场地和流程也都确定了,身体又跟他开了个玩笑。
每天只能靠药来维持,晚上他送完林桑,侯云景就等在学校门口,开车带他去医院。
林桑难受时,有人能细致入微地对她,能健健康康地一直陪着她。
他嫉妒,又不得不接受事实。
食言了那么多,表白这一项没做到,她应该也能原谅他的吧。
咳嗽频率越来越高,他不想拖累她,想像剧里那些主角一样放狠话赶她走。
可他哪里忍心对她说狠话,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尤其,她偷偷亲他,说他们就算吵架也不能分开,他更舍不得。
那就再自私一点吧,在最后的岁月里,再占用一点她的时间和关心。
夜里开始反复发烧,好像在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他让侯云景帮他将头发都剃了,买了两顶和他之前的发型无异的假发,一黑一白。
他每天断断续续地写信。
一封信,他写了整整一个周。
写完那天,他让侯云景带他出门。
在北城外国语大学附近的花店挨家挨户地询问他们的店能不能开到2022年6月份左右,他可以多付几倍的钱,务必帮他将花和信在办毕业典礼那天送达。
询问了不知几家,都不确定能不能经营到那个时候。
好在,两天后总算有人给了准确的答复。
之后,他打视频电话和瞿利安交代起了后事。
他很清楚这些年瞿利安是怎样过来的,以前用工作麻痹自己,知道沈已玲已经去世后,有空了就去墓地待一天。
瞿利安就想这么守着他和那个墓碑过一辈子。
他有些庆幸,他和林桑还没到有孩子这种羁绊的阶段。
否则,她一定会像瞿利安那般,时常看着那张与逝去的爱人相似的脸出神,用旧时记忆反复折磨自己。
想到以前奶奶骂瞿利安不成家以后连碑都立不了的话,他在确定有这个习俗,且花乌镇人都知道后,让他们在他走后,遵循这个习俗。
不办葬礼,不立碑,不祭奠。
瞿利安一口否决,说这个习俗只有信这些的人才会遵守,他向来崇尚科学,不信这些。
沈听原拿着手里带铃铛的胡萝卜钥匙扣说:“我知道,我就探探你口风。”
“反正真到了那天,你们这么告诉她就行,立碑了也别告诉她。”
“你们也不怎么回云亭,要立的话就别立在云亭了,万一哪天她去的时候会发现。”
“等我走了,其他东西你们随便处理了就行。”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继续道:“这个,还有盒子里那个信封,记得跟我葬一块,我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些了。”
“对了,还有个很重要的事。”
沈听原垂下眼,眼睫轻颤,随后低叹了一声道:“老人家身体不好,遭受不了打击,真到了那个时候,毕竟心连心,他们可能会有感应,但……”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
做完这些后,他又开始研究怎么用银杏叶做玫瑰花。
花做好后,他翻出那顶银白的假发戴上。
这样,诺言基本完成。
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林桑说要和他结婚,甚至连婚戒都准备好了。
他又想再自私一点,再多奢求一点。
反正,他们这场婚礼只有婚戒,没有任何仪式,没有见证人,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领证。
一场盛大却无人知晓的婚礼。
不会影响她以后结婚。
……
高烧和低烧不停交替,越来越频繁,他视线越来越模糊,开始看不清他们的脸。
每天只能通过声音来辨认谁在身侧。
有时候意识恍惚到眼前已经出现了走马灯,林桑轻柔的嗓音一声一声唤着他。
在他快要坠入高崖之下时,一次次将他唤了回去。
他不知道日历翻了多少,只觉得初雪应该快来了。
弥留之际,他在夺目的光线下见到了笑靥如花的林桑。
她说:“沈听原,杏叶越来越多了,我们能做好多好多玫瑰。”
她说:“沈听原,初雪来了。”
她说:“沈听原,我知道杏叶黄了吗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也爱你。”
她说:“我马上就去堆雪人。”
她说:“沈听原,我很快的,你乖乖等我。”
她说:“你等等我,等等我……”
她说:“我还没想好给你换什么称呼呢,你说过你能等的。”
她说:“沈听原,你等等我啊,等等我……”
她说。
她说。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很多,他到最后什么也听不清。
眼前闪过太多太多的画面,杂乱无章,速度很快,快到他来不及捕捉。
最后,画面定格。
林桑站在白茫茫的大雪下,一蹦一跳地堆着半人高的雪人。
她站在雪人旁,笑着朝他招招手,他就不顾一切往前向她飞奔而去。
触碰到的,是化成泡沫飘向远方的林桑。
她离他越来越远。
他逐渐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再也追不上她,再也触碰不到她。
……
他这一生,很短暂,却有幸遇到挚爱。
也不幸,未能与挚爱相伴一生。
如果时间没停在这,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或许,他们会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将无尽的爱意融入每一个瞬间,虔诚地献给对方。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幸福到爆炸。
身临其境,会是如何呢。
前段时间,他在网上看到这样一个话题——
“寻找逆转时间的公式。”
找到逆转时间的公式,他或许就能体会到了。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逆转时间的公式吗。
有的吧。
那又怎样。
他求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