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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秋风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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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张志尚虽说是班委的一份子,其实和大部分同学的关系处于偏生疏的状态。
他能够吃得开,请得动同学配合他的“工作”,靠的是开口三分笑,重要展现一种亲和力,如果他通情达理,纵使是批评也容易接受些。
部分班委呢,平日里看着温柔伶俐,实际上到了班级排名这种“大是大非”前,比班主任的情绪还要激动······
以上那些都是张志尚理想中的自己,事实上他的所谓的亲和力言过其实了。那帮人只要不想听,你的话都不够当耳旁风的。在胡筠言身边,他的话有时就是耳旁风。
这个年纪怪异得很,非得拧一下,否则白白荒废了逐日长成的独立人格。
张志尚对胡筠言有点不懂得,他的样貌一看上去不免使人料想到一个心思深沉的人,然而他的心思却常常写在脸上。傅茨茵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他承认这么说是不够了解她的缘故。
他们两个人对上了,就像在暗暗较劲,谁掺和都不中用。
那天他们自学校食堂办理完充值,出来有僻静的一块地方。胡筠言叫住了傅茨茵,带着半分认真的语气,而不是随和的态度。
旁边的男生赵一桓慢了一拍,待他说完了,傅茨茵方才看过来,即时调整了神情,微笑着叫他的名字作为回应。
张志尚则木然眼望前方。
赵一桓笑完了,云里雾里问道:“为什么感觉她只和我一个人打招呼?”
张志尚稍微点拨了两句,那赵一桓如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咂巴两句,鼓励动用温柔的攻势,不然人家怎么肯听他说话。
胡筠言只当没听见,看到别处去。
张志尚道:“别管他,说了也是白搭。”
胡筠言自己不招待见,偏偏还断定他和他一样的待遇。
就在周末的前一天,张志尚接到通知,第二天提前一节课放学打扫卫生,他需要会同其他班的卫生委员检查评分,这可耽误了和胡筠言他们的计划。
张志尚人缘不差,求两下人家也无妨,然而班里同学先后赶着去吃中饭,人已经走了许多,得尽快定下才好。
慌忙中他捉见了傅茨茵,笑着迎上去,并不拿食物和空头人情作说辞,只委屈巴巴地恳求说明天特别重要,希望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帮帮他。
傅茨茵问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奈不住他再三说情,又想到闵晓园要去开会,她要等她,于是勉强答应了。
张志尚笑吟吟仍旧握着笤帚扫他的地。那乖觉的样子看得傅茨茵忍不住笑了,回身碰见胡筠言板着脸站在那里。她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们打扫完了去吃饭,脚步轻快,赶上了在前的闵晓园她们,数个人连成一排走着。
有一个男生在后喊了声傅茨茵,很快并入他们这个行列。人言碎碎,那个人像沉入水底,杳然无声了。
张志尚低着头正思忖着明天的战略,走完了神,陡然望见胡筠言探着头挡住了视线,推他道:“干什么?看见谁了?”
胡筠言不答,等着风把那头的话刮到耳根子底下,可是风好一阵歹一阵,把字音吹得七零八落的字音,他努力拾缀起来,企图拼成完整的意思。仔细拼了半晌,并没有值得听的东西,失落之时,也忘了起初为什么要听。
微微卷着的枯树叶在眼皮子底下经过,刮出极细极细的声音。
14
早上本来就容易犯困,连堂课上完第二节,更有不少人倒下。
被半教室氤氲着睡梦的气息催眠着,胡筠言也两手交叠,伏在桌上假寐。
张志尚踱到他前方坐下,手指在他桌上的的哒哒敲打着,问他有书没有,没有去找找,否则下节课撑不下去,快要吐了都。
胡筠言回道:“自己找人借,我反正是困了就睡,被叫起来也没办法。”
张志尚远兜远转到别处去了。
傅茨茵打了个呵欠,手中的铅笔转个不停,脑子却是迟缓的。
晓园曾说,课间要动一动,再不济说两句话,转移注意力,好过闭目养神。可是······
想到晓园,晓园就来了,带了一本书来压在桌上,封面是玩烟花的场景,柿子红的底色像被水稀释了。她凑到茨茵耳边,乐不可支地告诉她周网辉的读后感。
“你能想象得出吗?”
“想象不出。”
“再细腻美好的描述都不能逃过道德层面的谴责。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道德感居然这么高诶。”
“好好地怎么又扯到你身上了?”
“突然想到的。”
“哦,那我发现的时间要早一点,在这本书之前。”
“我知道脑子有壳,除了本人谁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他就那样冠冕堂皇义正严辞地说出来了。”
茨茵支着头,笑着说:“你需要重新认识他。”
“算了吧。”晓园摆摆手,问:“上回你说借我的书,你看完没有的?我最近倒想看完它。”
说话间,茨茵已把书找出来放到晓园手里:“你拿走吧,送你了。”
“为什么?你看完了?”
“没有。”
“你该不会是害怕吧?”
“······哪有?”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好吧,我相信你。”
你说谎的时候和你平时表情很不一样你不知道吗?晓园心里嘀咕,倚着桌子,翻翻书后面的情节。
张志尚在周网辉那里得了书,一路叫过来,饶有底气地拍在胡筠言桌上,道:“胡筠言,胡筠言,你觉不觉得你的名字读快了就是hvan,hvan。”
傅茨茵正喝着水,来不及咽下去就被噎住了喉咙,不得不侧过一边咳嗽,咳了半天。
晓园一边不熟练地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焦灼地探着身子,像代她受过。
傅茨茵抬起手虚弱地晃了一晃,坑坑洼洼说了好几个“不用”,晓园只得停住了。
她勉强能直起身来,看着“安然无恙”,想必好了。
胡筠言转头问道:“张志尚,你很闲是不是?多读读你的名字吧?听起来像智障。”
晓园大笑出声,收到前排齐刷刷投来的不明所以的目光。
傅茨茵又倒在桌上了。
15
第二天差不多的时候,张志尚想要去放放风,见胡筠言又盹在那里,已经不稀得来叫他。
可惜他来迟了,一走廊的窗台几乎站满了人,电线上的麻雀都不及他们整齐融洽,一排排一整栋楼皆是如此。
无数的嬉闹之声乘着清秋的风飘进来教室,惹得傅茨茵情不自禁往外看。只见一片明晃晃的日光透着霜寒。她和那光亮之间隔了灰暗的一片地带,那是邻近一幢教学楼的影子。
光影里的尘埃飞进她的眼睛里,她回神揉了揉。一掠而过的胡筠言仿佛和平时有点两样,就像他也在那远方灰暗的影子里。
这样也能睡得着?她不信,四下里看看,再观察了一番。
胡筠言的眼睛并未完全合上,眼珠子闪过的一丝光亮吓得傅茨茵赶紧撤身,噤若寒蝉,想不明白他还不醒过来。
没人在跟前,她又小心看过来,伸手在他面前极轻极轻地划过来划过去,不带走丝毫的风气。胡筠言依然沉沉睡着,没有反应。
她怕他突然间睁开眼睛,还想起听说过有人睡觉就是那样的。要放心未放心地,又因为不安而浮想联翩:他现在睡着了会梦见类似的事么?睡醒后记不记得?她是不是多想了?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一个个问题像高处坠落的石块砸进她的心,砸穿了,她的心更加七上八下了。
铃声铛铛把走廊的学生招回来。
张志尚一手重重拍在胡筠言肩上:“快上课了你还睡?”
胡筠言登时坐直了,两手撑到最高处,问:“上课了?什么课?”
“三节数学课,脑子睡糊涂了吧?”
茨茵心里还疑疑惑惑的,并非她平日体察入微的缘故,而是他那副模样与她所见过的起床气有截然的不同。
茨茵摒除了一切的猜想,打个哈哈把自己糊弄过去了。她管得住自己。
近些天课间,胡筠言除了补觉之外就是百无聊赖地翻翻书,偶尔偏过头来瞧瞧傅茨茵,望回书上,想起了什么又再看一眼,试探性地凑近了看。
他的这些小动作,傅茨茵都知道的。好容易等到她有了空闲,可以审视边上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在走廊那儿和同学打闹成一团了。
那时候的感情,就像课堂的知识,总是来不及全然地消化,又要被迫翻开新的一页了。那时候的感情也过于脆弱,直接被碌碌的学习生活抹去了,留下空白的一块,要等很久很久以后才去意会,去填补。
傅茨茵绝不允许自己多看一眼,多一眼都是时间的浪费,而且理所应当是值得的。
现下开学一个月多了,一半课程第二单元还没讲完,老师们三天两头把期中考试挂在嘴边,每提及一次,对傅茨茵而言就相当于一道警醒。
她努力地撇开与学习无关的杂念,她知道扰乱心神的那些东西,无论抓得住抓不住,最终都会像远方孤帆残留的那点影子,在天与海的缝隙消失了。
她不当然以为人生能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她要拼命抓住踏实的靠得住的东西,像建筑的础石,而非风动的云。
接下来星期天的傍晚,她来到教室自习,往常这时候至少有一小半同学,眼前却只有两三人。
正在整理带回去复习的书本,忽然一阵脚步响,随即消失了,原来是胡筠言。
傅茨茵冥冥中感知到了什么,一抬眼,前面那几个女生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她差点叫出声,当下只得匆匆捡了两本书出去,差点撞着了胡筠言。
他叫住了她,语气真诚。
他像是长高了许多,以前没注意过······她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再受不了待在这,迫不及待要走,而且,万一说了什么让她后悔一辈子的话呢?
她想不到能去哪里,在走廊窗前立了一会儿,被坐在靠边位置的王绚纯请去她那里小坐。
绚纯教室里人也少,傅茨茵把书搁在桌角,托着脸,问她在看什么书。
摊开的那本书的边缘微微泛了黄,王绚纯忙用手盖住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能看什么书,当然是闲书咯。名字很难说得出口。”说到这,她牙齿都有些发酸。
“其实书名倒还好,可是里面的某些内容······我宁愿我没看过这本书。”
茨茵道:“你放心好了,可以不告诉我的。应该也不会有人捡到你的书然后公之于众吧?”
王绚纯笑着,倏然间盯住了她:“你要这样说,我就有点迟疑了。前几天晚自习才被老师缴了一本杂志。”脸上又是自嘲又是笑。
“后来还给你没有?”
绚纯摇摇头:“我和课代表不熟,和老师更不熟,也不喜欢她。虽然那一期的文章都还不错,但还是算了。”说着心情有些烦闷,扭过头去望望天色,神情一点一点正经起来。
她冲茨茵笑笑:“才说了几句话,天就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