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渡河》乙柒一

16、游泳

　　蝉鸣声刺耳尖锐，好藏在书上的蝉数量不多，声音可以忍受。安逸背上背了个小包手，里还提着自己胖墩墩的水壶。房子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场景也看不出来有没有在家。

　　安逸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确定自己上门的时间无误后，终于鼓起勇气要去敲门。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门口左晃右晃的样子早就被智能系统监控并传到了闻奕桉的手机上。

　　门铃声响起，郑成放下手里的笔，温和说道：“今天有客人吗？”闻奕桉还在看手机里的监控，一个头顶乌黑的脑袋正高高昂着试图从外面透过猫眼看到里面的场景，模样像行迹不轨的小贼，有些滑稽。

　　郑成顺着视线看向闻奕桉的屏幕，闻奕桉直接将将手机反扣在了桌面随口应道：“嗯，郑老师。下午还安排了别的课。”

　　“那正好我们的时间也差不多了，错题类似的题型重新做一遍的正确率很高，你记得今天学的再巩固一下。”郑成知趣地不再多问。

　　两人谈话间已经走到了门口，几番客套有礼的对话后，闻奕桉拉开了大门。安逸此刻正趴在门上，冷不丁门锁一开，吓得立刻跳下两个台阶挺直了腰板。

　　“我来了。”他假意咳嗽两声，做贼心虚地说道。

　　闻奕桉穿着松垮的家居服，白皙的锁骨裸露在外，在阳光下莹润发亮。一向柔软乌黑的头发有几缕慵懒地挂在额间。他双手插兜斜靠在门旁，似乎是看见了安逸急忙躲避打了趔趄的样子，眼里止不住的笑意。

　　他一笑，眉眼就都是柔和的，安逸傻愣愣看了几眼，直到发现耳朵逐渐变热才赶紧收回视线。

　　闻奕桉开门时就看见了台阶下呲着大牙笑嘻嘻的小人，安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飘忽不定，甚至心虚的去揉了几下鼻子。

　　“是安逸吗？”

　　闻奕桉身后传来说话声，安逸脸上的笑容在听到郑成的声音后瞬间僵住。他挪开视线，缓慢看向从闻奕桉背后走来的人。“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男人眼角的皱纹炸开，笑意十足地望向安逸，眼里均是快要溢出的探究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我来找闻奕桉，”安逸急忙出声，说完又觉得这样显得两人很熟，“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哈哈哈。”安逸底气不足地撇了眼闻奕桉的脸色，确定他没什么意见后，语气更加笃定地反问对方。

　　“郑老师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笑眯眯地回道：“我来给闻奕桉上课。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安逸还站在台阶上，目送着郑成的背影，只留给闻奕桉一个翘着头发的后脑勺。闻奕桉正了身子，伸手敲在门上，中指与铁门碰撞发出清脆的两声。

　　“还不进来？”

　　安逸过了好半晌才回头看见闻奕走了进去，连忙大跨步赶过去。门在身后砰的关上，清爽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卷走了安逸从室外带来的燥热。

　　“在哪儿学啊，我发信息问你你也不回。”安逸没找着拖鞋，索性赤着双脚吧嗒吧嗒跟在闻奕桉身后。

　　“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了。”

　　闻奕桉推开门，侧过身子，“在这里，”他示意安逸走进去，安逸对他刚刚不回话的行为表达了不满，瞪了闻奕桉一眼就往里走。

　　室内泳池几乎没什么使用的痕迹，安逸觉得闻奕桉真是奢侈，明明不会游泳还要在家里装一个真是莫名其妙。

　　但他什么也没说，站在泳池前扫了几眼就旁若无人的往旁边淋浴间蹿过去。“快来吧，先简单冲个身子。”他气倒消得快，还伸手招呼闻奕桉过去。

　　闻奕桉慢悠悠跟在安逸身后，等他进去的时候安逸居然脱得只剩下了个裤衩子。

　　安逸身材精瘦，宽肩窄腰，后腰处甚至有两个腰窝，他肤色偏黑，在光照下有种丝绸的质感。

　　当然，闻奕桉不敢欣赏，在安逸要扒了自己最后的遮羞布时，闻奕桉终于转过身出声阻拦，“你先洗，我后面。”

　　“为什么啊？”安逸在这方面一向没什么概念，还觉得闻奕桉婆婆妈妈，明明两个人可以一起还非要他先冲。

　　“我不想看见你的屁股。”

　　“什么鬼，我的屁股怎么了，”安逸在身后光着身子，猛地回头抓了把自己的屁股左右看。

　　嗯，饱满又光滑。

　　确定一切正常后安逸朝闻奕桉吼，“我的屁股很正常，我还不想看见你的屁股呢。”

　　等到闻奕桉冲好时，安逸早已经在泳池里游了几圈。泳池内水温适宜清凉，安逸在里面划水微波晃荡个不停。

　　闻奕桉穿着黑色泳裤，显得肤色更白，裸露在外的上半身皮肤细腻白皙，走过来的一双长腿，让安逸看呆了去，怎么都是差不多年纪的男生，闻奕桉就要精致许多。

　　安逸下半张脸泡在水里，咕咕冒泡，眼神幽怨地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闻奕桉。闻奕桉静静注视着池边晃荡来又晃回去的水波。

　　作为负责任的老师，安逸知道闻奕桉怕水，他游了过去，语气放得和善，伸手示意闻奕桉扶住自己的手臂。“你慢慢下水，不要害怕就当自己还在岸边走。下水后不要扑腾，我会帮你的。”

　　安逸双手一直抬着，闻奕桉犹豫片刻后将手放到安逸掌心。两手相贴的瞬间，安逸就紧紧握住闻奕桉的掌心和手指。

　　眼前的人噗咚一声落水，不少水花溅在了安逸脸上，安逸眨了眨眼睛，抹了一把脸，将闻奕桉慢慢带过来。

　　“呼气……吸气……”

　　他带着闻奕桉在水里行走，等闻奕桉可以自己行走后，悄悄松开了自己握住对方的手。第一节课而已，安逸没打算让闻奕桉就开始学游泳，怕水还要学那就只能先突破自己的恐惧心理。

　　“拉住我。”

　　闻奕桉转头伸手，一本正经地就是要安逸牵住他。“差不多啦，让你在水里走是为了让你适应水温而已。”安逸几下游了过去，他伸手扶住闻奕桉的肩膀，注视他的脸。

　　水珠从发间掉落，滑到嘴唇旁，安逸从未觉得闻奕桉的长相是如此的唇红齿白，尤其是在头发浸湿后，锋利乌黑的眉毛，湿润纤长的眼睫更加显得闻奕桉掺了几分女孩的楚楚动人。

　　安逸觉得自己心思下流，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闻奕桉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他才将将回过神。“我拉住你的手臂，你慢慢让你自己的脚浮起来不要碰到池底。”

　　耳边传来微热湿润的气息，四周的水波不断荡漾出声响，安逸很快将闻奕桉的长相抛诸脑后，认真地开始教学。直到闻奕桉能自己飘在水面上时，安逸不由自主笑出了声音。

　　他用力地鼓掌，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笑盈盈道：“你是我见过的学的最快的旱鸭子。”闻奕桉觉得自己走火入魔，明明一直都不肯学游泳，可当他真的和安逸一起下水，安逸紧紧握住他，他忽然就觉得水也不再那么可怕。

　　安逸的掌心温热有力，有些粗糙的掌心擦过自己的手臂和肩膀时，闻奕桉心底有股奇怪的安全感，他就是确定自己不会再可怜兮兮地呛水，不会再被人按在水底拼命挣扎也爬不起来。

　　“你看，游泳没有那么难是不是。”

　　闻奕桉在水面上漂浮，早已不规律的心脏在胸腔乱跳。安逸神情认真时刻注意他的动向。

　　“你很怕郑成吗？”

　　安逸伸手给闻奕桉借力，听到闻奕桉的话后好半晌他才出声回应，“不怕。”

　　闻奕桉不介意一点点地去问，或许是因为一直泡在水里的缘故，他静下心来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你不想看到他。”他说的是肯定句。

　　闻奕桉在水里停下，离安逸堪堪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数学成绩不好，害怕数学课，害怕数学考试，到后面害怕数学老师。他总和我闹着不想上学，闹一回我就劝一回。”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就算自我检讨也依旧找不出自己错在哪里。”

　　过于近的呼吸让安逸的耳朵有点痒，可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对，我不应该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这样做……”眼睫沾湿耷拉下的眼尾逐渐染上殷红，眼里闪烁着的不知道是睫毛上流下的水滴还是别的东西。

　　“如果我没有这样做，他现在应该和你一样在读高三，明年就高考。”安逸勉强笑了起来。“他是聋哑人，在特殊学校里，学习成绩原本是最好的，比我聪明，脾气也比我好。”

　　那个自杀的学生。

　　安逸的世界过于单纯，几乎不用多想，闻奕桉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缠在安逸身边的流言以及安逸家里的照片，那个依偎在安逸身后的小男孩。生活强加人无意义的抗争，并标榜为磨砺和奋斗，死亡是人用极端方式向荒诞世界和既定命运表达的不满，毕竟活着太辛苦，死是最轻松的事情。

　　但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而已，即使选择去死也仍然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安逸呼吸间好像闻到了一股悲伤的气息。

　　“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是坏人，所以说那样的话。”

　　安逸语气里隐含着不满，他向来都觉得自己是神经大条的人，可他不明白自己的生长环境决定了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必定敏感而脆弱。

　　闻奕桉知道他在说两人第一次充满火药味儿的见面。他不想安逸继续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直截了当地伸手大力在安逸的头顶揉了几下。

　　“并不是，你就当我有病吧。”他坦然地承认自身的问题。安逸长大后极少被人揉过头发，心底的酸涩退去，忽然泛起一阵羞耻，跟着脸红起来。

　　“出来吧，该吃晚饭了。”闻奕桉假装没看见安逸眼角盈盈闪闪的泪花，背过身朝岸边走去。从回忆中脱身，安逸想扇自己两个耳光。人总是这样，在受到关怀和悉心询问后，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就会很快地将自己全盘托出。

　　“想吃什么？”

　　“啊？”

　　闻奕桉拿过毛巾将身上的水渍擦干净，“晚饭想吃什么。”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安逸看向钟表，正是饭点。

　　安逸伸手揉了揉眼睛，双眼失神显得有些无辜，这时候身上居然真的露出年龄经历比闻奕桉小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