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戒》皮皮eleven

1、第1章

　　下午四点。
　　佘雨第四次咽下去胃里面反上来的酸水，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把扯开那扇要死不死、呼呼漏风的死窗户，涌进来的冷风将他的黑发吹的飞扬，阴魂不散的蒜臭味终于顺着风反扑在他旁边的大爷身上，佘雨顿时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
　　大爷张了张嘴：“哎你……”
　　佘雨俊秀的脸一片铁青，咬着牙开口：“我马上吐你脸上。”
　　大爷很识趣的闭嘴了，但是时不时瞄佘雨一眼，明显不服。
　　看，看你妈看。
　　风并没有吹散后排阿姨们的八卦，她们依旧兴奋的讨论着张家媳妇李家的娃，佘雨恨恨闭了闭眼，自己的睡意早就跟着谁家媳妇一起嫁过去了，他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另一只蓝牙耳机戴上了。
　　舒缓的纯音乐缓释了一下他突突跳的太阳穴，又靠着重新关上依旧漏风的窗晕晕乎乎的闭上眼。
　　佘雨也没有睡着，靠着车身颠簸了一路，颠的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成浆糊了，终于在感觉脑子要爆炸的前一刻——到了。
　　佘雨抢在后排阿姨前面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车，狠狠吸了一口万恶的城市专属汽车尾气，感觉自己脑子都爆出了五彩斑斓的彩带。
　　太好了佘雨同志你真的做到了太伟大了竟然用惊人的毅力没有吐出来真是可喜可贺！
　　他恶狠狠打开手机发了个朋友圈，吐槽完毕，他神清气爽的收起手机，摸出烟盒拿了根烟点燃吸了一口，让自己抽搐的胃缓一缓。
　　天黑的倒是挺早，已经有点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佘雨叼着烟慢慢往前走，初冬夜晚的风被他高挑的身影破开吹到两边，顺带摸了摸他柔软略长的黑发。
　　佘雨在风中抽完了烟，招来出租车，报了个地址开了点窗户，窝在后座看向窗外。
　　城市的路灯已经陆续亮起了，各种店铺也亮起了招牌灯，车灯和树上的彩灯裹成一条长河，推着挤着嚷着冲向不知名的地方。
　　佘雨一下车被风把眼泪都吹出来了，顺着他略大的羽绒服领口往里钻，让他成功打了个哆嗦。
　　南方的天冷的格外恶心，不下雪不下雨，就吹风，吹的人都感觉要上天，吹的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吹的让人不禁暗骂傻逼。
　　佘雨顶着风在小区里慢慢往家走着，手上还提了个土不拉叽的“六个核桃”的袋子，受到了不少的注目礼，本人毫无感觉，从容不迫的上了单元楼电梯。
　　手指已经冻僵了，指纹锁半天识别不了，试了几次差点整锁定，佘雨将手放在兜里捂了捂，终于进了门。
　　穿过玄关换好鞋子他把袋子往餐桌上一丢，在沙发上慢慢坐下来，使劲捏了捏鼻梁。
　　偌大的客厅漆黑一片，时不时高处的灯透进来，外面正是热闹的下班高峰，佘雨就静静坐在人声鼎沸的时刻，眼底点缀着外面的时不时透进来的灯光，安安静静。
　　过了很久，佘雨终于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打开客厅的灯，微黄的灯光柔和撒在他身上，给他拢了一层淡淡的壳。
　　这时候他好似才听见开门时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挠抓声和小声的呜咽，穿着棉拖慢慢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透过玻璃窗与阳台外面的狗对视。
　　“喳喳，你想我了吗？”他开口轻声问着，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凛成雾气，喳喳听不懂，也无法回答他，只能又挠了挠面前的遮挡物，歪头看着主人。
　　佘雨慢慢打开玻璃门，喳喳灵活的窜出来，佘雨只来得及用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裤子，接着喳喳就猛的扑了上来撕咬着他的裤腿。
　　“滚下去！这是老子唯一一条运动裤！”佘雨的手臂用了点力，脚尖轻轻将黑影踢开了点，腾出一只手打开了阳台的灯。
　　就他开灯这个功夫，手上稍微松了松劲，裤腿猛的被脚边的狗一扯，裤腰猛的往下一滑，停留在了他屁股上。
　　喳喳摇头晃脑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终于在地上坐正了，冲佘雨吐舌头摇尾巴。
　　佘雨：……
　　佘雨一把将自己的裤腰扯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下的狗，用几乎怜悯的语气说道：“喳喳，今天晚上，你觉得你还有饭吃吗？”
　　喳喳狗躯一震，立刻讨好似的呜呜了两声，去蹭他的裤腿。
　　佘雨：“呵呵。”
　　喳喳是一只边牧妹妹，长的很标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不知道被多少人夸过，也不知道蹭了多少次免费酸奶和火腿肠，秀气的狗脸连着胖胖的身体，却意外的和谐，边牧是智商最高的狗狗，它意识到主人有点生气了就开始服软撒娇——然而这时候在佘雨这里撒娇一点用都没有。
　　佘雨提了提裤子蹲下来直视喳喳：“昨天晚上就把你放出来了一会儿，在客厅又拉又尿，昨天晚上给你收拾到凌晨四点！我没来得及收拾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原谅你了？老毛病又犯了咬我裤腿？”
　　喳喳歪了歪脑袋，试图用可爱唤回主人的怜爱之心。
　　佘雨面无表情的下了最后通牒：“滚回去，今天晚上别想看见你的狗粮兄弟了。”
　　喳喳还想试图做点什么，两只前爪就被佘雨拉住，拖回了它的笼子里，随即铁笼门就被毫不留情的关上了。
　　喳喳：……
　　佘雨关上门，拍了拍身上的狗毛，才注意到静音的手机已经亮了很久了，他走过去看了看，皱着眉接了电话，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已经开始了抱怨：“喂！在哪里来着！我忘了，就只记得28层，几号？”
　　佘雨揉了揉太阳穴：“您怎么来了又，都没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跟你说你能让我来吗？”
　　“陈老板，这不是我让不让来的问题……”
　　“我记起来了，6号是吧，不说了，等会儿记得给我开门！”
　　佘雨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警铃大作，一刻也没停留将餐桌上没来得及丢的一次性筷子、空的烟盒和各种便利店袋子收起来，又将茶几上的几瓶药收进抽屉里，正想着要不要再把地拖一下，门就被敲响了。
　　一开门人还没进来声音就进来了：“怎么又瘦了！上次不是给你带了肉吗！吃了没！”
　　佘雨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感觉腿上被拧了一把：“穿两条裤子要死啊，不是给你拿了吗？”
　　佘雨整个人惊的往后一缩：“我勒个……陈老板！能不能不要随便摸我！”
　　陈健国瞅他一眼，笑了声：“这么大小伙子了，你小时候光屁股在田埂上拉屎我都见过，现在还跟我讲这些？”
　　佘雨无语的关上门，跟着他往客厅走，看着他把一袋米一桶油一袋菜一袋肉往厨房提，叹了口气：“陈老板，我这里能买到的，不用特意跑过来给我带……”
　　陈健国当过兵，即使六十多了依旧精神奕奕，甚至每天早上还能出去绕小区跑个两圈，他一边往冰箱里放菜一边数落：“你看看，这都是我上两个月给你带的，还没吃！你一天就逮着外卖吃，能不瘦？喳喳跟着你都饿瘦了！”
　　佘雨无奈的陈述事实：“喳喳已经比正常的边牧体型大了一圈了，本来就没怎么锻炼，而且您每次来都要给它带牛肉，每天都要吃两大碗粮，都要五十斤了好吗？”
　　陈健国哼了一声，把菜都放好了之后，重重往沙发上一坐，从外套里面的夹包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递给佘雨：“给你买了个这个。”
　　佘雨一怔，接过盒子，一个细细的银镯子躺在盒子里面。
　　“这是……”
　　“我看网上说，长辈都应该送小辈一个这个挡灾，”陈健国一摸额头，“你也没收到其他人的，就当我代替你爷爷送你的。”
　　佘雨哑声，手指磨砂着盒子盖子，没说话，低着头打量着这只银镯子，一寸一寸，似要刻进心底一样。
　　“好了，你秀姨不让我打扰你太久，一直发消息催我回去，”陈健国从沙发上起身，又忍不住啰嗦了几句，“你别老点外卖，气温下降了多穿点，等我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再给你带点吃的来……”
　　“谢谢您。”佘雨突然朝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直起身把银镯子戴在左手手腕上，朝他浅浅一笑：“很好看，谢谢您记挂我。”
　　陈健国拍拍他的肩，很轻的摇了一下头，又听见佘雨说：“今年过年我回去看看秀姨跟您。”
　　陈健国赞许的点点头：“你回来再拿点腊肉去，我再给喳喳买点零嘴儿，”他才意识到没看见喳喳，“喳喳呢？”
　　“犯错了，关在阳台呢。”佘雨指了指阳台上的狗笼子，喳喳试图引起陈爷爷的怜悯，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
　　陈健国正想去解放它，手机却先一步响起来，佘雨听见秀姨的声音响起来：“死老头子，我让你早点回来！佘雨那孩子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你一天真是……”
　　陈健国一个头两个大，一边连声应着一边抬手示意佘雨不用送了，忙不迭出了门。
　　“老战友，你的孙子也已经长成大人了……”叹息化在风中。
　　佘雨坐在沙发上将银镯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轻轻摩挲着，透过雾蒙蒙的视线，他好像又变成小小的自己，无忧无虑在田埂上奔跑，田野一片金黄景象，小河将他奔跑的画面倒影在水上，倒影不断拉长变形，现在的自己和小时候的自己平行于时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向谁抱怨：“我想快点长大，爷爷就不用每天去工地了……”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爱：“爷爷要去赚钱养大你啊……”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顺着脸颊，滴在手指上。
　　我哭了吗，佘雨想。
　　喳喳正清心寡欲的趴在笼子里，觉得狗生也就这样了，突然听见笼子打开了，立刻摇着尾巴出去想撒娇求情，却被主人一把抱住，滚烫的湿湿的东西，滴落在它脖颈间的毛毛上。
　　他哽咽着，痛苦着，在心里嘶吼着，思念似乎化成这绵延不绝的泪水，冲刷着他二十二年来黑暗的人生，漏出最柔软的，充满伤疤的内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