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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有人说落日是悲壮的,是抹有悲剧色彩的落幕,激情退却后的热烈,是对世界最后的体面,这是一种理解。

      但她更愿意相信,落幕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等待开始。

      衣袖被人扯了扯,她转身低头,看着面前七八岁的小女孩,脸红扑扑的,肩上还挎着蓝白相间小布包。

      “姐姐,”小女孩把手里的花递到她的面前,声音稚嫩:“这束花送给你!”

      梁眠蹲下身,看着她手上的花,是一束水仙百合,又叫六初花,“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小女孩伸手指向身后街拐角的小摊,摊上一个耄耋老人坐在小板凳上,旁边还趴了一只狗,画面很治愈。

      她笑意盈盈道:“我和奶奶出来卖花,这是最后一束了,我看姐姐长得好看,送给姐姐。”

      没由的被夸,梁眠有些受宠若惊,想了想还是准备花钱买下这束花,笑着接过花:“多少钱,姐姐买下来。”

      小女孩见她接过,摆了摆手,眼睛亮亮的:“不用的,我要回去了,姐姐拜拜!”

      说完,转身朝着摊子跑去,简单收拾东西,牵着老人的手迎着晚霞离去,二人身后还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中华田园犬。

      美好的像一场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梁眠低头看着花上插着的一张卡片,上面赫然写着刚劲有力的字迹:

      “六初花的花语是重逢的喜悦.”

      她想,花的使命不同,可送花的人都是带着最诚挚的爱意来的。

      卡片后面印着瘦金字体,是南唐李煜的诗句:“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古人云:“相见时难别亦难。”
      人们总说离别的时候常难以言喻,或许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漫长的潮湿。

      离别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划破,体验分别的苦涩与不舍。

      究竟是相见难还是离别难?
      她觉得都难,是个无解的命题。

      “再难与故望同月,明月再难照故人。”

      -

      厨房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菜板上的茭白被切成细丝,刀刃与砧板碰撞出规律的笃笃声,茭白断面渗出细密水珠。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祝靳渊捻烟蒂的画面,心里压了块石,沉甸甸的。

      犹如迷雾,终不可解。

      茭白切完,陶瓷刀突兀地磕在菜板上,梁眠怔怔看着左手食指,这会儿才发现,苍白的皮肤渗出源源不断的血液。

      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疼,就像今天在楼梯转角被他撞落笔记本时,膝盖撞到铁质扶手也没觉出痛———所有感官都被他捡起课本时掠过她掌心的指尖温度灼伤。

      血液沾满茭白丝,在米白色纤维间晕开珊瑚红,梁眠按住伤口,冰凉的金属水龙头拧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水流冲刷下的伤口像被撕开的石榴籽。

      暮色像融化的枫糖浆漫过医院走廊,梁眠抱着保温桶站在急诊科第三诊室门口。

      消毒水的气息混着走廊尽头的桂花香,在十月末的黄昏里发酵成某种暧昧的酸涩。

      祝靳渊的黑色夹克掠过她肩头时带起微凉的气流,像深秋提早凝结的霜。

      她看见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骨节嶙峋的手背上缠着纱布,暗红血迹在医用绷带里洇成雪地红梅,他又受伤了。

      此刻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

      梁眠垂眸数着他运动裤侧缝的三道白杠,听见自己毛衣纤维摩擦的窸窣声。

      他的体温裹挟着松木香渗入潮湿空气,她忽然想起昨夜英语试卷上那个单词———halcyon,宁静的,但本意是翠鸟俯冲入海时的惊心动魄。

      感应灯熄灭的瞬间,他错身而过。

      梁眠将保温桶往胸前紧了紧,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在他侧脸投下幽绿荧光,那道利落的下颌线没入衣领阴影,像未出鞘的唐刀。

      走廊顶灯在瓷砖投下蜂窝状光斑,梁眠的影子正被拉长成变形的默剧剪影。

      玻璃窗倒影里,远处安全通道门缝漏出的半截绷带,与她手中保温桶的莲花纹形成古怪对话:像两件出土文物上的铭文,隔着时光迷雾互相破译。

      那些沉默的伤口与隐秘的注视,终将在时光窖藏中发酵成琥珀,裹着此刻心跳的化石标本永存于记忆地层。

      -

      人生似坛浊酒,年少时懵懂无知,沉醉于梦境,浑然不觉自己为匆匆过客,只管尽情畅饮,直至酩酊大醉方才罢休。

      一场大梦,幡然醒悟。

      早读课,孟卿把英语书竖在课桌上,晨光从蓝色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金箔。

      一束暖色的光洒满教室,照在了青春的影子上,下课铃响起,打破短暂的沉寂,教室仿佛被中注入活力。

      女孩子在互相聊着小八卦,照着小镜子,拿着小木梳打理刘海,男生不同,大大咧咧的性格,让他们的吵闹声在教室里回荡,带着少年特有的张扬和不羁。

      这一刻整个教室沉浸在青春的气息里。

      后门传来塑料凳脚摩擦地面的声响,孟卿数到第三声时,终于把脸埋进臂弯,呼呼大睡了起来。

      课间二十分钟像融化的太妃糖,黏稠地裹住教学楼西侧的小卖部。

      铁皮冷藏柜嗡嗡作响,玻璃内侧凝着细密水珠,梁眠踮脚去够最上层的光明酸奶,指甲划过冰凉的金属隔板。

      一团冷雾般的人影突兀的斜插进来。

      梁眠转身,目光被来人吸引,在那一刻,时间变得漫长又迅速,好似星星穿越数亿光年的距离,骤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祝靳渊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梁眠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他那张脸,而是位于喉结下方那一道不太明显的愈合疤痕。

      像悬在寒夜里的烛火,烫得人眼眶发疼,她希望,他淡化的伤疤会变成幸福的眼泪。

      双晦暗深邃的眼眸,撞碎了便利店内明亮的白灯光,光线的碎屑溅入他正在端详酸奶的瞳孔之中。

      “原味快过期了。”祝靳渊的声音响起,比冷藏柜的电流声还要高出三度。

      男声像浸过冰泉的薄荷叶,惊得她手肘撞倒整排养乐多。

      蓝白小瓶骨碌碌滚到黑色校服裤脚边,洗衣液混着雏菊香压过来,底下却浮着缕烧焦的烟草味。

      萦绕鼻尖,经久不散。

      梁眠蹲下去捡,看见对方鞋侧边蹭着墙灰,扶着冷藏柜站起来,果然在酸奶瓶底发现提示贴。

      晨光斜斜切过男生的侧脸,他喉结旁有道月牙状结痂,随着轻轻起伏。

      祝靳渊伸手从旁边的冷藏柜里抽出了一瓶冰镇矿泉水。

      当条形码经过扫描仪时,那红色光芒一闪而过,好似在扫描某种危险的物品。

      找零的几枚硬币因收银员的一个不小心,咕噜噜地滚落到了地面上。

      梁眠眼疾手快,连忙弯下腰想要帮忙将散落的硬币拾起。

      几乎同一时刻,祝靳渊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弯腰捡硬币,两人毫无防备地同时低下了头。

      梁眠额头对方撞上嶙峋的锁骨,她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额头,祝靳渊后退时带起一阵风,卫衣领口微敞,露出肩膀处的纹身。

      半只蝴蝶和一条蛇交缠的图案。

      “有把你撞疼吗?”梁眠觉得有必要问一下,可话出口才发现声音发颤。

      “没有。”祝靳渊淡淡回应,见似乎不想过多交谈,梁眠失落的低下头,自语:“那就好。”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捡起掉落在地的硬币,一抹亮光闪过她的眼前,是他左手食指上戴着的那枚银素戒。

      那枚戒指造型简单朴素,但在灯光下却闪烁着刺眼的光,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祝靳渊直起身子,动作从容,朝着店外大步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完全融入阳光之中,消失不见。

      而她,则一直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能移开。

      小卖部内的冷藏柜又开始发出嗡嗡鸣声,她定了定神,走到冷藏柜前,最终伸手拿了瓶矿泉水和一罐荔枝味汽水。

      汽水是专门给孟卿准备的,她喜欢喝。

      到收银台结账时,看了一眼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易拉罐上的小水珠顺着她的虎口流淌下来,如一道微型的银河,横亘在她与千万人之间。

      回教室路上,雏菊香还黏在鼻尖,混着汽水糖浆的甜腻。

      孟卿睡眼惺忪地咬住吸管,抱怨汽水不够冰。

      梁眠低头看英语笔记,发现字母缝隙里全是银戒的冷光,窗外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叶脉纹路竟像极那只残缺的蝴蝶翅膀。

      -

      梁眠抱着书,如同误入陌生森林的鹿,此刻却随着人群涌动,被人潮裹挟着朝东南角挪动。

      她数着瓷砖缝计算新座位的位置,第三排靠窗,阳光正好能晒到右肩胛骨的位置。

      十月正午的光线斜切进教室后窗时,梁眠正把最后两本教材塞进书包。

      前排桌椅拖动声像某种笨重的潮汐,十七岁少女单薄的影子在瓷砖上晃了晃,白鞋边缘蹭到桌脚褪色的贴纸,那是上届学生留下的“高考必胜”。

      梁眠缩在教室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历史模拟卷烫金的“第一”印章。

      这是她转学第二日,空气里漂浮的粉笔灰都浸着陌生感,前排两个女生正有说有笑的,尾音像钩子般将她隔绝在外。

      “让一下啊。”宋玟茵的声音裹着初秋未褪的燥意撞过来,梁眠还未来得及转身,摞在桌角的《五三》就哗啦啦散落满地。

      金属拉链在阳光下划出细小的弧光,像极了昨天发卷时对方瞥见自己高分卷时瞳孔的震颤。

      “抱歉啊。”宋玟茵的道歉黏着某种甜腻的尾音。

      “没关系的。”这温吞的话语刚出口她就懊悔了,十七年单亲家庭浸出的谨小慎微已渗入骨髓。

      宋玟茵的小团体成员像精密校准的机械装置,在事件发生后同步进入表演状态。

      靠窗的三人组以每秒三次的频率偷瞄,梁眠无措的站在一旁,能清晰感知到视线正从不同角度刺向自己,窃窃私语像蜘蛛吐出的黏丝,沾着毒液爬上脊背。

      宋玟茵俯身时马尾扫过她耳际,茉莉香波的气味里混着尖锐的讥诮,“转学生那么好学啊?”

      “没……”梁眠抿住发白的下唇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练习册,发丝垂落遮住发烫的眼眶。

      宋玟茵话中带刺,无邪笑道:“我看你挺好学的啊!不然也不能考历史全班第一,把我这个课代表都比下去了。”

      “这次只是运气好。”梁眠听见自己声音像从深水里浮上来,喉管里塞满浸泡过夜的海绵。

      宋玟茵俯身,将历史书翻到隋炀帝开凿大运河那页,指甲在“劳民伤财“四个字上重重一划,“有些人就像这条运河,看着恢弘,其实都是透支未来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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