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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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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卿话题转得飞快:“你说老张头会不会把步骤分抠得很死?”孟卿用沾了油渍的草稿纸折纸飞机,机翼扫过梁眠的汤碗,“sorry啊!”
“没关系的,”梁眠拦截飞机,把纸飞机扔进垃圾桶,回应她刚刚的问题:“或许吧。”
贩卖机吐出矿泉水的同时,祝靳渊抬手揉了揉后颈,这个动作让他腕间的黑色运动手环滑到尺骨位置,露出底下淡青色的陈年伤疤。
梁眠的瓷勺磕在餐盘边缘,发出清越的颤音,他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伤呢?
祝靳渊单手拧开瓶盖时暴起的青筋,像大型猫科动物收起利爪的克制,喉结滚动两下,冰水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在锁骨窝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倏地想起上周值日时,曾在理科楼洗手台看见他往脸上扑水,湿透的额发下眼睫挂着水珠。
“他该不会在喝矿泉水当午餐吧?”孟卿突然提高音量,惹得邻桌几个学生抬头张望。
食堂广播突然播放英语听力试音,杂音中传来女声念着“section C。”
梁眠慌忙用纸巾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油渍,放下筷子:“卿卿,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你都没吃几口诶!”孟卿狐疑地凑过来,餐盘里还有没吃完的食物。
不锈钢餐盘被斜射进的阳光灼亮,梁眠在刺目光晕里看见第二瓶矿泉水被他遗忘在取货口。
祝靳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蓝白校服掠过防火门时像半片被撕下的晴空。
贩卖机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提醒未取走的商品将在三十秒后回收。
当孟卿掏出纸巾擦嘴时,梁眠突然站起来,“我出去等你。”
她的帆布鞋踩过地上蜿蜒的水渍,在饮料机前蹲下身,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取货槽铁网往下淌,形成一道微型瀑布。
她伸手触碰玻璃的瞬间,机器突然发出欢快的音乐声,吓了她一跳,那瓶水直直坠入取货口。
冰凉的瓶身贴着手心,梁眠看到标签上印着海拔4510米雪山矿泉水,瓶盖残留的体温正在消散。
午休铃响起的刹那,梁眠将水瓶放在在回收筐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走回食堂座位时,发现餐盘里的糖醋排骨不见了———孟卿正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帮你解决了,别浪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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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下起来时,梁清月刚结束十小时连台手术。
梁眠把湿透的帆布鞋晾在暖气片上,听见急诊科特有的忙音从母亲手机里漏出来,母亲快回来了。
她坐在书桌前,对着起雾的窗户画着最不擅长的物理常考电路图,指尖在最后那个闭合回路处反复描摹,玻璃上的水珠顺着线条滚落,像某个永远无法抵达的短路瞬间。
“月考顺利吗?”母亲在玄关处换鞋,声音裹着沙硕。
梁眠把脸埋进母亲腰际,鼻尖蹭到第三颗纽扣的锈迹,“作文写太急了,”声音闷在布料里,像浸了水的棉花,“题目是‘世事大梦一场’我不知道怎么写。”
她想起自己卡在“大梦”这个词时,窗外恰巧飞过两只灰惊鸟,飞得让人心急,对于未完的遗憾,她只能感叹时间如蹑影追风,急迫到有些无措。
梁清月的手指穿过女儿发间,触到后颈细小的绒毛。
急诊科常备的凡士林在她掌心化开,揉散了少女绷紧的肩胛骨,“当年护考我输错三题,现在不照样救回那么多条命?”
梁清月染成栗色的发尾还沾着不知谁的血迹,在台灯下凝成褐色的星群。
“梦都是反着来的。”母亲摘发卡时带落几根银丝。
她总说消毒水腌入味的手掌抚过女儿发顶,却带着股诡异的甜香———梁眠盯着厨房灶台上煨着的红豆汤,砂锅盖正噗噗吐出白雾。
作文草稿还摊在书桌上,“世事大梦一场”的标题被钢笔墨水晕染得模糊。
梁眠蜷在旧沙发里看母亲分装药箱,铝箔板被掰开的脆响中,母亲问她吃药了没有,她乖巧的点头。
如果真是大梦,此刻母亲睫毛投在药盒上的阴影该是虚幻的,可那些颤动的弧度分明比数学公式更真实。
“今天送来个吞硬币的小孩,”梁清月突然举起个透明密封袋,五角硬币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卡在食管三天,取出来都长铜绿了。”
她总用这种惊悚案例当安全教育,却不知女儿正盯着硬币边缘的刻痕,像被时间腐蚀的秘密。
梁眠踩过冰凉的地砖,被什么硌到脚心,从沙发缝里摸出个药瓶,标签上的“紫杉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母亲夺过药瓶的动作太急,棉拖鞋在地板擦出短促的悲鸣。
“是同事暂放的。”梁清月转身开冰箱取冰块,制冷机的嗡鸣吞没了后半句解释。
梁眠望着她后颈的医用胶布,想起祝靳渊手腕的疤痕,觉得成年人的身体都是秘密的陈列馆。
红豆汤在碗里漾出涟漪,梁眠数着沉浮的莲子在瓷勺上投下的暗影。
“下周家长会……”梁眠的瓷勺碰出声响,她盯着汤面上自己摇晃的倒影,硬生生咽下那句:“秦老师说最好父母都来。”
梁清月从微波炉端出宵夜饭团,海苔碎粘在碟子边缘:“我看看能不能调一下班。”
“其实也没什么的,妈妈你要是忙也可以不用来的,毕竟救人要紧……”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哽咽。
十几年间,梁清月来参加她家长会的次数屈指可数,别的同学都有家长来参加,唯独自己的座位空空的,她羡慕也难过,同时也懂事,知道母亲在救死扶伤,自己不能那么自私。
梁眠咬到饭团里冰碴的瞬间,想起那瓶没带走的矿泉水,此刻或许正在回收筐里结霜。
“对了,”母亲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今天急诊室来了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生,手腕上有道疤。”她用勺子搅动着汤,“说是打篮球摔的,可我看着像旧伤。”
梁眠的勺子磕在碗沿,她想起今天中午祝靳渊腕间滑落的运动手环,那道淡青色的疤痕在阳光下像条冬眠的蛇。
母亲总是这样,能从最细微的伤口看出背后的故事,就像她能一眼看穿女儿藏在作文里的心事。
数着母亲眼下的乌青,眼中的心疼溢了出来,让母亲别太累,但得到的始终都是“知道了”。
老式摆钟滴答声仿佛穿透墙壁,梁眠问:“如果一切都是梦,醒来的标准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在问谁,或许是梁清月,或许是自己,又或者是屋檐上的野猫……
梁清月沾水的指尖在餐桌画出心电图波纹:“你看这些起伏,要是变成直线才是真醒了,”她指腹抹开冰凉的液体,“但妈妈宁愿你永远在这些波峰波谷里扑腾。”
回到卧室时,月光正照着书桌上摊开的《百年孤独》
梁眠在“马孔多在下雨”的段落旁画了道波浪线,发现窗台上有只断翅的飞蛾正在挣扎。
楼下的救护车呼啸而过时,她在作文背面写下新句子:“如果大梦醒来会失去所有褶皱般的细节,我宁愿溺毙在真实的光尘里。”
母亲敲门送热牛奶时,床头柜的电子钟跳成00:00,秒针划过瞬间,她听见对面楼传来关窗的声响。
月光突然变得很轻,像谁在暗处悄悄撕下一页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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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梧桐叶在晨雾里打着旋,梁眠数着斑马线上剥落的白色油漆,脚步比往常快了两分。
母亲值完夜班还在补觉,少女将亲手做的三明治朝怀里拢了拢,像是揣着颗不安分的心脏。
刺耳的刹车声撕开晨雾时,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抹荧光黄。
身体被拽得向后踉跄半步,帆布包带子勒在锁骨处火辣辣地疼。
男生指节扣住她手腕的力度近乎发狠,掌纹压着跳动的脉搏,直到确认她站稳才骤然松开。
“对不起啊!”外卖小哥抹着冷汗扶起电动车,梁眠摇摇头想说没关系的,开口才发觉喉咙发紧,倒是身侧传来声短促的冷笑。
她仰头看见祝靳渊绷紧的下颌线,晨光给他凌厉的轮廓镀了层柔光,却融不化眉间凝结的寒意。
这个角度她曾在早操时偷看过无数次———他永远站在队列最末,像棵被风雪打磨过的白杨。
“谢、谢谢你。”她低头绞紧米色围巾的流苏,怀里的保温袋突然变得灼人。
外卖电动车擦着衣角呼啸而过,带起的旋风掀开她别在耳后的发丝。
她在心跳轰鸣中听见自己突兀的问句:“你吃早饭了吗?”
这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三圈,出口时却变成故作轻松的颤音。
她把保温袋举到两人中间,指尖陷进毛绒绒的布料,保温袋是母亲昨晚替她准备好的,还贴着“阿眠,别忘了吃早饭”的便利贴,此刻却被她悄悄翻折藏起。
祝靳渊垂眼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指尖,泛红的耳垂,睫毛在眼下投出鸦青的弧。
他忽然轻笑一声,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刮过她耳膜:“要把自己的分出来?”
他音色像浸过雪水的刀刃,割开雾气的刹那,被人戳穿心思,梁眠感觉血液从指尖倒流回心脏。
她慌乱地替换,保鲜膜包裹的三明治边缘渗出嫩黄的蛋液:“还有另一份的!”
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生怕泄露凌晨五点起床煎蛋时,偷偷把蛋黄戳成爱心形状的秘密,就是想着万一他没吃早饭,可以给他。
上天眷顾,给她机会。
祝靳渊的视线扫过两个三明治,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同学,你还真是食量惊人。”
梁眠不能说另一份是给孟卿带的,不然就间接承认自己把属于自己的早餐给他了,只能当个小哑巴。
“为什么?”他单手插进裤袋,阴影拢住她颤抖的睫毛,梁眠注意到他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把未出鞘的匕首。
“因为……”她咽下舌尖的酸涩,梧桐叶落在他们中间,“如果你没拉住我,外卖员要担责,订餐的人会饿肚子,我可能要去医院缝针的。”
晨风卷走最后一个音节时,她看见男生瞳孔细微的收缩,像黑曜石裂开一道缝隙。
这话像从作文本里撕下的排比句,在冷空气里冻成苍白的雾气。
祝靳渊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雾还薄,裹着梁眠听不懂的涩意,他俯身逼近,她看清了他眉尾处淡白的旧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