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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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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出的白雾缠上她发梢:“这么会算账?”低沉的尾音裹着讥诮,却在瞥见她泛红的耳尖时骤然转冷,“可惜,我讨厌西红柿。”
当他说“讨厌西红柿”时,舌尖缓慢碾过齿列的动作,让这句拒绝染上某种暧昧的惩戒意味。
晨光斜切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在地上拖出两道背道而驰的影子。
他转身时校服衣摆扫过道旁积水的银杏果,腐熟的酸涩气息在空气里炸开,“别随便对人示好。”
他后颈肌肉线条在晨光下绷紧又松弛,最终还是没有回头,这个微动作被梁眠收进眼底,化作舌尖泛起的苦味。
保温袋里的三明治还在发烫,梧桐叶打着旋儿跌进积水,倒影里少女蹲下身系鞋带,泪珠砸碎在保温袋上。
到了班里,她揭开保鲜膜咬下一口,生菜清脆的断裂声里,咸涩的蛋黄混着未说出口的话在舌尖化开。
她分明记得上周值日时,看见他撕开便利店饭团的包装,将里面的西红柿吃了。
孟卿从教室外进来,戳她手肘问在看什么,她说在看雾什么时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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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切割线在办公室磨砂玻璃上缓缓西移,梁眠盯着秦老师保温杯沿的茶垢,听见钢笔尖划破成绩单的脆响。
班主任推过来的A4纸上,“文综285”的红色数字像团燃烧的火焰,烧得她指尖发麻。
听见身后试卷翻动的沙沙声。
迟遇倚在档案柜阴影里改错题,蓝黑墨水在数学卷面勾画的弧线,像极了三年前巷子里他母亲挥起手臂的轨迹。
“梁眠这次文综比小迟高十分呢。”班主任秦昌敲着成绩单,保温杯口腾起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
迟遇的班主任闻言掀起眼皮,镜片后精明的目光扫过少女攥紧的袖口:“正好互补,数学142分带带109分的。”
梁眠感觉毛衣里的棉絮变成细针,迟遇合上钢笔的咔嗒声清脆得像耳光,
“麻烦迟同学了。”她对着窗台上蔫头耷脑的绿萝鞠躬,转身时发梢扫过迟遇正在整理的错题本。
走廊尽头的落日将两人影子绞成麻花,迟遇伸手挡住被风吹得乱晃的消防门。
“后街,白裙子女生,”他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当时你说‘我们好好说’,现在不肯收我的笔记?”
梁眠怀里的练习册突然重得坠手。
记忆里的绿尾鸠在脑海中扑棱翅膀,那天迟遇母亲踩着高跟鞋离开后,少年蹲在碎砖堆里冷笑:“救世主当得开心吗?”
此刻他递来的笔记本,梁眠瞥见扉页上印着“明德教育”的logo,想起上周值日时听见老师们议论,迟遇的母亲把全市补习名师请到家里组了私教团。
“我自己能行的,”她后退半步,秋日斜阳将迟遇的影子拉长成笼住她的囚牢,补充:“不过还是谢谢你。”
迟遇用钢笔戳破笔记本上的茶渍,墨水在叶脉纹路里蜿蜒成血丝:“知道为什么我数学好吗?每次她抄起衣架,我就在心里解数列题。”
梁眠看着怀里的练习册,百感交集的,低低问道:“你爸爸呢?他不拦着吗?”
“他们自成一派,只注重结果。”他说得很轻松,像一缕烟,风一吹就散了。
迟遇见人不说话,可能觉得无趣,打了声招呼:“走了。”
晚风灌进走廊吹散他的尾音。
梁眠望着那道消失在楼梯口的影子,终于想起当年绿尾鸠坠落时,迟遇蹲下身时校服背后晕开的深色水痕———原来那不是雨水,是少年人砸在地面的热泪。
暮色像打翻的蓝墨水漫过走廊,梁眠迈进文科十七班时,窗边最后一盆绿萝正在晚风里蜷起焦黄的叶尖。
孟卿正用涂改液在课桌上画星座符号,荧光粉的美甲戳得塑料壳哒哒作响:“秦始皇留你当关门弟子啦?”
斜射的夕照把少女耳尖染成半透明的玛瑙,梁眠把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文综超了迟遇十分。”
她低头抽出笔袋里的便利贴,浅黄色纸片上是母亲梁清月清秀的字迹———“不用给我送晚饭,早点休息”。
“嚯!”孟卿的圆珠笔滚到地上,金属笔帽撞出清脆回音,“那隔壁班灭绝师太岂不是脸都绿了?”她忽然撑着脸凑近,睫毛膏结块的小颗粒在眼下投出阴影,“刚才看见迟遇在办公室门口转悠,该不会……”
“说是要互相学习,他还借我笔记本,”她抽出夹在英语书里的银杏叶书签,叶脉在暮色里泛着蜜糖光泽,“但我拒绝了。”
“暴殄天物啊!”孟卿突然拍案而起,前排男生惊得颤了一下,“那可是文科状元预备役!”她抓起梁眠的橡皮当话筒,“说!是不是怕心动?”
“欠人情……很麻烦的。”梁眠把政治书塞进书包,拉链齿咬住帆布发出细响。
孟卿抓起她的手腕,“快让我摸摸学霸的脉象!”冰凉的指尖按在跳动的血管上,“嗯……此乃天煞孤星之兆,需与状元阴阳调和……”
话没说完就被梁眠用书敲了脑袋,她真搞不懂孟卿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在想什么,从桌肚摸出本陌生的黑色笔记本。
“刚才一个女生送来的,”孟卿咬着珍珠奶茶吸管嘟囔,“不会是迟遇……”
梁眠翻开扉页的动作像拆未署名的情书,导数公式旁批注的字迹瘦削嶙峋,解题步骤里的“∴”符号总是拖出锋利的尾巴,和上周她在光荣榜橱窗看到的满分数学卷复印件如出一辙。
孟卿促狭地翻开内页,突然倒吸冷气,道:“这导数题解析比老张讲的还狠,十二种变式。”
走廊突然安静如深海,祝靳渊的身影倚靠在理科楼的阳台上,他抬手将额前碎发向后捋,散漫又不羁。
“可能拿错了吧。”她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最里层,孟卿凑过来嗅她发梢:“你换洗发露了?”
她捋起一缕发丝,闻了闻感觉没有其他的味道啊,她突然想起祝靳渊身上的味道。
“有吗?你可能闻错了吧。”放学的广播盖住了少女擂鼓般的心跳,广播站突然飘出钢琴前奏。
梁眠指尖发颤———是伊美莱的《 Angle 》这是她藏在MP3里循环过无数遍的歌,此刻却像被人当众剖开了心脏。
祝靳渊抬手接住空中飘来的桂花,腕骨转动的弧度让梁眠想起纪录片里收拢羽翼的鹰隼,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泛着幽绿的光,他的背影正消失在旋转楼梯的阴影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
“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也!”孟卿搂着梁眠的肩膀,朝着楼下走。
她承认,自己的迟钝是一座难以融化的冰山,眼神淡漠,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周围的空气都因自己存在而变得凝重起来,一片极度的寂静笼罩着她,此刻,天空呈现出一种灰黑色调,恰如这座冰山的背景色,愈发凸显出其神秘的气息。
但,仔细观察一番,她并非真的只是一座毫无感情的冰山。
她更像是无畏的拓荒者,独自倒卧在海洋之面的冰层之上,四周无数座高耸入云的冰山依偎在她身边。
伸出双手,贴合在冰山那冰冷刺骨的表面上,尽管触感冰凉,但她能感受到那坚硬挺拔的体格之下所蕴含的力量与坚韧。
天边鸟群飞过,它们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自由翱翔,给原本死寂的景象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弯下腰去,捡起一块极冰,凝视着这块极冰,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倒影。
随后,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将极冰抛向远处的茫茫大海之中。
极冰入水的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如同少女心中永世长眠的心跳终于苏醒。
他们说大海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冰镜,反射出常年所存活的天空。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愿意不辞辛劳、费尽心思地点燃冷酷无情的冰山。
然而,在尚未找到使其沸点之前,得到的回应往往只有那彻骨的寒冷。
台灯在习题集上圈出鹅黄的光晕,梁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向后仰去,后颈撞上椅背挂着的毛绒兔———那是去年生日孟卿送的礼物,按一下心脏的位置,还会出现孟卿的生日祝福。
十月的风从纱窗缝隙钻进来,卷着楼下玉兰树最后的香气,把草稿纸上画歪的抛物线吹得簌簌作响。
“这是……”她发现笔记本右下角蜷缩着铅灰色的垂耳兔,耳朵软塌塌垂在泛黄纸页上,好可爱。
玻璃窗映出少女骤然绽开的梨涡,她慌忙用掌心捂住嘴角,像要藏起偷尝蜜糖的罪证。
她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听见抽屉深处传来诺基亚报时的蜂鸣。
这是母亲淘汰的旧手机,按键上的数字漆都磨掉了,此刻屏幕亮起蓝光,22:47,护士长今夜依旧不会早归。
防盗网将霓虹割成细碎的钻石,两年前燥热的夏夜,母亲攥着转学申请表站在出租屋漏雨的阳台,说G市的重点高中升学率高。
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母亲执意要回到那座临海小城,就像此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每个课间操假装系鞋带,只为从文科班队伍末尾偷看理科方阵最后排那道嶙峋的肩线。
祝靳渊单手掐灭三根递来的香烟,火星在他掌心烙出轻烟,几个体育生讪笑着后退,少年甩了甩手转身离去,黑色书包带勒出肩胛骨凌厉的弧度,仿佛某种收拢羽翼的猛禽。
手机在掌心震动,孟卿的短信跳出来:【眠眠,明天帮我带校门口的红豆饼呗,要加炼乳的!】
她盯着对话框良久,最终删掉了打好的“你知道祝靳渊……”
十七年来迁徙过三座城市的秘密在喉间滚了滚,化作书页间更深的折痕。
九年前跟着母亲深夜搬进冠城老小区时,巷口槐树正落着细碎的黄叶,如今那棵树早被砍去做了新停车场的奠基石。
台灯将少女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与窗外摇晃的树影交叠成无声的默剧。
她蜷起的手指轻轻抚过兔子耳尖,像触碰某种禁忌。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声的刹那,她慌忙合上笔记本,梁清月带着夜雨寒气进门时,看见的只是台灯下乖巧温书的女儿。
谁也没注意窗棂上的雨痕正勾勒出心形线轨迹,崭新的活页本,每一页边角都蜷着不同形态的垂耳兔。
“阿眠,楼下水果店最后两盒草莓,”母亲将塑料盒放在书桌边缘,消毒过度的手背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别熬太晚。”
门扉合拢的刹那,梁眠把脸埋进臂弯,水红色草在余光里洇成模糊色块,像那年四月被雨水冲淡的樱花。
那时冠中附属初中刚开学,春寒料峭的午后,她抱着新领的教材穿过林荫道,突然被篮球砸中后腰。
课本散落时,白色运动鞋踩住她淡紫色的笔记本,抬头看见少年逆光的身影。
他单手抓起篮球抛向场外,弯腰捡书的动作却放得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