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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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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边界以南,生长着一大片的原始森林,号称死亡洼地。
这里遍布成片的高压电网,以及铁蒺藜围成的保护屏障。
人抬头往这处迷雾笼聚的黑网看过去时,往往只有一个感觉—阴冷,凉森。
雨季几乎没人敢来这里,开往隔壁城市的这一条高速公路G09线,据说是人尸体堆就的魔鬼公路。
清明节,死人多,车祸多,不留活口。
许天骄看了一眼前方黑黢黢的路,他透过后视镜看座位后昏过去的盛璨,不自觉拿起烟,往车窗外掸了烟灰。
屋外细碎的雨飘进来。
杨凌捷:“许哥,我们去哪里?”
许天骄的话很轻,他掐灭烟头。
烟蒂随风落入泥泞的雨水中,许天骄的话也因为这种感觉而变得含有深意。
“你姓杨,是吧?”
杨凌捷抽了一巴掌昏过去的盛璨,冷冷嘲道,他妈的,我弄死你!
许天骄表情很冷,听到叫骂声后警告,“你他妈的,吵什么吵呢?”
“他打了致死量的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但是杨凌捷没有听,他龇牙咧嘴得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小眼睛跟喷火似的往外呛怒气。
“要你管啊!什么东西!”
许天骄冷笑,他就这样看着,车子一路开入洼地。
冷凉的风从窗户灌入。
许天骄接通蓝牙,他感觉手上都是雨水湿润的痕迹。
风猎猎地吹,刮得人透心凉。
盛璨就是在这样的冷风中苏醒。
第一感觉。
冷。
刺骨的冷。
他勉强睁开眼,很是清晰地感觉碰到了天亮的光,但是眼前一片漆黑。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眼盲,瞎了。
一种呼啸而至的恐惧感袭遍全身。
盛璨只穿了一件黑衬衫,浑身更是血液倒流。
没力,还头痛,眼瞎……
车辆使劲颠簸一下。
杨凌捷怒吼:“你妈逼的,到底考没考驾照啊!”
盛璨摔到杨凌捷身上,被对方一拳打开,他感觉全世界都是天旋地转。
许天骄这个亡命之徒,到底打算干什么?
G09号国道线因为地处偏远地区,又靠近边境,故而晚上有人巡查,只要不发出大的声响,基本都能过。
许天骄对蓝牙道:“要个货,西贝货啦,我要处理个人,你等等我,干完这票,有奖金可以拿噻,你急什么…?”
杨凌捷听到钱,赶忙问:“许哥,能给我多少……?”
许天骄的冷笑声盛璨旁听特别清晰,“放心,少不了你。”
杨凌捷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厄运。
盛璨乖乖的,没有出声。
这么多年,江城市走失犯罪屡禁不绝,想当初姜糖失踪时也是走过这条道的,也有经常巡逻的,不还是被……肢解了么?
果然。
许天骄给那两个警察递了包烟,互相点点头,然后,车子扬长而去,没入无边的黑夜中。
夜晚的路如一条黑暗的蛇盘踞在江城市的颈口。
江城市管理,松一松,彼此都好。
但蛇这种东西,会以最大的优势将勒住他的人给绞死,一圈圈盘绕,会把人活生生勒死过去,然后一口一口,吞吃入腹,生吞活咽,才算罢休。
许天骄说:“两个货,哪里交?”
这话听得盛璨心有些凉,交货不就是卖人吗?从前盛家不就是。
从前盛家那些叫嚣的面孔呼啸而至。
但盛璨更想知道,到底时先文与姚家祥打算干什么呢?
砰,这一声开门的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杨明杰紧急跳下车,紧随而去,一股从未有过的,从心底徒然而生的绝望席卷了盛璨。
他感到疲倦。
眼睛是黑暗,手只能感觉到一股股巨大的凉意。
冰冷刺骨。
整个思绪被丢进冰水中,又好像徒劳地在烈火中烧化,骨头都融掉。
没力。
冬天原来到了。
盛璨呼了口气,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又听到周围周围的狗吠声,十分清晰。
路有冻死骨,它是第几个?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觉得胆小,会一直无坚不摧。
但这个时候,他是如此希望时砚能够从天而降,带他离开这地狱。
他从未妥妥协,但人间喧嚣嘶喊的时候太多。
自以为绝响,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倾盆大雨。
屋外的雨毫无理由滂沱般落下。
这沉沉黑夜,这扒皮骷髅一般的人血夜色。
乌糟糟。
烂透了。
盛璨在这一刻拼命想,拼命地想,时砚你能不能早点来救我?
几分钟后,盛璨被扔下车,架着被关到阴暗潮湿的屋后柴房。
许天骄来到旅社屋前,敲了敲老板娘的柜台,对暗号道:“要条华子,不加钱。”
老板娘是南方人,呲着一口大牙花,抬手拨了拨算盘,“你妹今天才回来,今天雷暴走不了。”
旅社没有标牌,这里是中间周转站。
晚上八点,有警察巡逻。
许天骄骂道,“我回来关你何事?屁事多,这里不是跟小时候一样吗?”
老板娘又呷了一口茶,“都十几年了,你爸你妈还是不管,你也是给钱就行了,你那个大学都是免费去读的,真是有好爹就有好命啊。”
许天骄嘲笑,“当老师有什么好的,再怎么读,你女儿也还是读职校,我看啊……早点找个老实人接盘生孩子。”
老板娘脸色不好看,进屋了。
许天骄看周围,他看到奖状,又看到周围的无线电话及WiFi,他一通操作,断电断网。
杨凌捷被人绑住,同样扔在盛璨一旁的柴房。
没有水没有电。
许天骄脸色凶狠。
杨凌捷害怕极了,他睁大眼睛,目光中露出惊恐。
啊的一声叫。
许天骄一脚踹他下巴上,直接给人踹翻在地。
他非常反感男的这么事逼,还聒噪。
看上去,许天骄像磕了药。
他疯一般一脚踹杨凌捷的胳膊,鞋子又凶又狠重地踹到人的肚子。
杨凌捷吐了口血。
许天骄骑在杨凌捷的腰腹上,屁股压着他胯骨,一巴掌啪啪地抽脸。
嘴中叫骂:“妈的,死人!”
杨凌捷被打得昏死,不挣扎了,手指甲都断了。
许天骄居高临下的朝这个杨凌捷脸上踹了一脚。
咔一声,他抽开皮带,杨凌捷的衣服被抽出飞毛絮。
许天骄把他衣服扒了,让他赤…裸身体跪在冰天雪地中。
又拿藤条,像抽猪一样,他抽到杨林杰皮开肉绽,抽到杨凌捷不停跪地喊爸爸。
然而,许天骄非常不满意,他一脚一脚狂踢,怒道,我让你操、我妈,我弄死你!
杨凌捷被抽得浑身颤抖,不停喊,饶命啊,饶命啊。
他眼中全部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许天骄熟视无睹。
直到杨凌捷奄奄一息。
许天骄抽爽,他系好皮带,扯开嘴道,“盛公子,你如果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许天骄啪啪拍盛璨的脸,又自恋地蹲下身,,笑说:“你装逼给谁看?”“真不怕?”
许天骄抬起脚。
他踹在在盛璨的腰腹上,力道又狠又毒,恍若火神异化,由内而外……给烧透、烧穿,烧脏他的心。
盛璨浑身无力,不为所动。
许天骄单脚踢了踢盛璨胸膛,冷然逼问:“你说话啊!”
盛璨现在浑身剧痛,抽筋断骨,他吊起眼梢,眼神却无光。
“你也就这本事。”
语气淡然,不卑不亢。
周围是搅不动的,岩浆般的怒火,冬夜寂冷的风透过窗户的缝隙穿进来。
冰凉入骨。
盛璨听到许天骄沉沉的呼吸声,他眼神感到一丝酸楚。
他想到那次烟火,时砚温柔的目光与台上无数的呼喊。
热闹极了,开心极了。
可疼,也实在是太疼了。
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盛璨脑内止不住的轰鸣,泪水竟然决堤。
然而许天骄见到盛璨流泪之后,哈哈大笑。
屋外雨水,狂啸纷纷。
许天骄的嘲讽简直要杀穿胸膛。
盛璨泪红不止。
许天骄嘲讽道:“你也会哭啊,我的天,太尼玛可怜了!”
“你求我,我就饶了你。”
许天骄发狠踢盛璨的腰,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你把何之洲的资料给我,我留给你一条……”
“贱命!”许天骄面目狰狞,又薅了盛璨的头发一把。
盛璨闭上眼。
身下是湿润的稻草。屋内不仅有扑鼻的恶臭。
屋外还有饭香,是辣椒味。
盛璨默默解着绳子……
·
许天骄转过身,他四处摸打火机,手在自己的裤带上摸索个不停。
经过刚才一顿酣畅淋漓的发泄,他情绪稳定不少。
许天骄手机铃声叮铃铃响起,“喂!”
“姚大哥!”
“哪里?你出来了?”
“哪里见面?”
“好,东边的大门,是不是?”
盛璨解着绳子,他虽然不能视物,但勉强可以分辨出是哪个方向。
姚文天不是在坐牢吗?
盛璨听到许天骄兴奋的喘息声,心中不免想,许天骄是不是以为自己要得救了?
他霎时松开自己的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绕绳,用力回旋着往许天骄脖子上一套!
喀!
许天骄犯黑眼晕。
这一下太猛,他头昏眼花了。
盛璨胸膛剧烈起伏。
已经是蓄尽全部力量了……
他得赶快走,然而,杨凌捷拖住了他的腿,死死地跟袋鼠一样,拖住了盛璨的脚踝。
垂死挣扎,盛璨心中的恐慌倏然来袭……
他摸不准方向,身体摇摇晃晃,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喘息。
头如刀切一般的剧烈疼痛。
眼前模糊一片。
他颤颤巍巍把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把拉开门……
随即意识立即警醒!
盛璨咬破自己的嘴唇,意识瞬间清明。
他视力也在这片刻恢复正常。
盛璨看到老板娘程珊拿着手电筒,一脸愣愣地瞧他。
盛璨抢过女人手中的电筒,踢上门!
许天骄掏出一把手枪,冷漠说道:“打不死的小强说的就是你啊……!”
砰!
许天骄轻慢开了一枪。
力道软绵绵。
挑视说:“猜一猜,考考你,几枪干死你?”
一公里远处蹲守的时砚倏尔清醒!
他太困了。
眼皮在打架,听到这声枪响后他睡意全无。
“东边。”
陈轲打断,“那是悬崖绝壁。”
时砚:“还有一处隐秘的地方。”
“我们也不能开车进去啊,这样会打草惊蛇……”
陈轲话还没说完,时砚已经下车了,陈轲都忘了,当初时砚受了那么重的伤,医生都说活不了了,但是他怎么要不顾危险回江城,怎么样也要活着见到喜欢的人。
陈轲皱眉,他提醒道:“我在这里等你。你让我倒的汽油,我都准备好了。”
时砚:“我很快回来。”
语气简短,陈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是想到朱雅然……
朱雅然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女人,她跟他生命中另外一个重要的男人,一起永远活在了心中啊……
陈轲喝了一罐啤酒,豪情说:“哥,祝我生日快乐。”“今年江城也下雪了,等我回去,给你烧点纸钱。”
他迷糊着流眼泪靠在座位上睡觉,仿佛听到他哥哥不远万里回来,就只为给他过一个简单的生日。
“可可……”记忆中陈舸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
陈轲擦了一把眼泪,眼神变得幽深,他手中握着手机,里头是李威发给他的他哥哥过去执勤时的资料。
如果,这件事情,跟时先文离不开干系,那么!
他该不该也让时砚去死?
时砚回头看了一眼陈轲,他松开自己的手腕,把手表给扔掉,又再轻轻挽起自己的袖子,工整叠好一个好看的形状。
右手手腕军刀翻转,他眼中尽是嗜血的光。
马上就快天亮了……
也许……就快亮了。
时砚心中很担心很担心盛璨,担心他疼了,哭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但是时砚心中丝毫无畏惧。
他装作旅客去敲门,同时脸上挂上和善的微笑,“请问可以住宿吗?”
老板娘跟自己老公相视一笑,又拨了拨算盘,看上去非常算计的样子。
老板娘老公名字叫许桥,四十多岁,当过十多年的兵,体型相当十分彪悍,看上去起码有一米九五。
时砚一米八七的身高显在这样一个壮实的人身边,还有些……羸弱。
屋外传来细碎的声响,时砚把一百块钱递给老板娘,然后道:“那里头有人吗?”
程珊跟自己老公目光相对,顿了会儿,开始问:“你哪儿人啊,这大晚上的,怎么
来江城这么偏的地儿?”
过了会儿,又进来一个大汉,唠叨说:“妈,后屋那个年轻的小孩跑了……天骄那蠢货……?”
程珊赶忙道了句:“娇娇不是去职校上学了吗?”
许银哦了声,“你早说啊……我刚还烦娇娇不听话,想抽他呢……”
时砚打量了一下许银,他比许桥还高,更壮,近瞧上去起码有两百斤,面相也十分凶狠,健壮的肌肉从紧绷的背心里透出来,许银目光跟他撞上,不怀好意地说:“你一个人来这边道上,当心狗啊……”
“嗷!嗷!嗷!”
屋外其实还有一只黑狼,时砚进来就看到了。
黑狼皮毛光滑,獠牙尖利,流着涎水……时砚进来时便看到黑狼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是盯住什么可口的猎物一样。
旅社看上去很陈旧,屋边还种了一棵香樟树。
这个季节差不多秃了。
时砚说:“哦,我来江城旅游的,顺带找找乐子,听说这地儿比较好玩儿,我就按照地图找的来看看,这不,我朋友不见了,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个子很高,耳朵上戴了个银色耳钉的人啊……我好久联系不上他了……”
程珊与许银目光撞了下,她认清楚了时砚身上不菲的穿着,以及这气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富家少爷。
“晚上警察回来巡逻,我帮你问问。不过你小心些,晚上不要随便乱出门。”
“谢谢,”时砚接过钥匙,发现屋外传来发电机的声音。
此地断网断电……他刚看到屋外的电线被人捡了。
时砚接过钥匙,他笑着对程珊点头,同时说了声谢谢。
他的房间在二楼。
时砚走到卧室内,他发现了一次性洗漱用具跟一次性拖鞋,心中的疲倦感还真上来了。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时砚手上的伤口有点发炎。
手臂上红红一道伤口。
时砚打开了背包,里头是陈轲准备的消炎药跟创口贴,还有一些临时的压缩饼干。
他还是不想吃,无法将就。
幸而书包中还有一罐冷萃的咖啡。
是前几天盛璨随手给他带的。
时砚不疾不徐打开来喝,他觉得身上粘粘的。
在喝了一小口咖啡后,他决定去冲个澡……
莲蓬头下,淅淅沥沥的水声中。
时砚腰间肌肉紧实,水滴顺着人鱼线一路滑进……最后滑落冰灰色的地板内。
缭绕的雾气中,时砚拿过一次性毛巾擦身体,他骨肉匀停,背部绷紧时肌肉也不过分夸张。
时砚这个人,很少发火,甚少表露自己的个人情绪。
这一次,他后手握拳打在墙壁上,水从他的发梢落下,时砚紧盯着镜中的自己,呢喃了一句:“你在哪儿?盛璨?”
他右手手背破皮。
时砚骂了句:“妈的!”
他快速冲完澡,手拿大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不住地叹了好几次气。
眼底的暴戾开始,彻底燃烧。
不过就维持片刻,时砚又恢复了云淡风轻,什么也瞧不出的温柔模样。
他想,等这个掏心窝子的人回来一定给好好绑起来!好好质问他,怎么这么不听劝?
时砚想人想得冰火两重天,最后被隔空脑补的一句:“气什么,我又不是不让你抱,不让你亲,你相信我啊……”
……给气笑了。
心好像不是变得很紧张。
他知道,盛璨等着他去接他的。
时砚点了根烟,坐下身来,往椅子上猛地一靠时,神色相当慵懒。
烟雾寥寥,盖住了他茶棕色的眼眸。
屋外雷电一闪。
时砚往嘴中送烟,指尖一点猩红,他吸了口,又喷出……
只吸了一口,就放下了。
烟跟酒某种程度使人适度清醒。
时砚习惯是不抽烟,不喝酒,有也很少。
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他……上次给许天骄整活,吓他时,也是个这样差不多的天气。
时砚看向屋外。
对面是个电桩子。
高压电网下,每年都有因为不小心触碰到电线,然后被电死的人。
时砚洗了澡,吹干头发是十五分钟后,他下楼,朝柜台的程珊问了句:“姐姐啊,抱歉,刚我的手表掉到楼下了,能借个电筒给我吗?”
程珊马上掏出电筒,好心提醒说:“哦,给你吧……当心啊,这里有蛇。”
“好,谢谢大姐。”
时砚用略带深意的目光看了一眼程珊。
这人是程晓的大姐。
时砚走后。
程珊没好气对许桥说:“还不天亮?”
许桥玩手机,他刚吃了几百块钱的牛肉烧烤。
“几个货能卖多少钱?”
“成色好……跑不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跑了一个!”
“你就消消气,跑不了的,况且方圆百米,可都是我们的地盘。”
“废物,”许桥烦躁不安,又把脚翘在茶几上,他给许银打电话,“你死哪去了?娇娇呢?”
程珊看了看举着手电筒去找手表的时砚,忍不住感慨:“这小孩还挺大胆,背后可有只狼啊,也不怕啊……”
许桥:“富家公子哥有几个锻炼身体的,不就是软骨头一个,就知道啃老吗?”
时砚小心翼翼地拨开丛林,他看到了一大片高山峻岭。
旅馆几十米远处,就是悬崖绝壁。
号称有去无回的“死人谷。”
时砚捻了下自己的耳垂,念叨道:“阿璨,乖仔,我觉得有点冷啊……”
他看向前方的高崖深渊,又浅浅微笑了下。
·
一处寒凉的山坡上有零星的雨滴落下来,盛璨感觉有点凉,他心觉浑身有点痛,于是环顾四周,他看到了旅社忽明忽暗的灯光,听到了耳边鹤唳的风声。
许天骄的叫骂声在黑夜中显得无敌地……气急败坏。
盛璨看了一眼远处杨凌捷死掉的尸体,就好像一只自以为小丑的蝉,彻底不能叫嚣了。
刚刚许天骄打枪,一脸怒气冲冲爆发,举起手枪就随意开打,对着他小腿砰砰砰……
盛璨小腿有一道枪口擦过的血痕,他摸了摸那道伤口,忽而扯开嘴笑了下,耸了耸肩,随即喃喃道了句:“自己作死啊……”
盛璨拨开层层折叠的树叶,他蹲下身来,中指点在自己受伤的嘴角上时……
眼中的阴狠越发藏不住了。
如黑夜杀人不见血的刀,终于撩开了锐利的刀锋。
盛璨的眼神紧紧盯着旅社。
程珊长得很胖,有一百六十斤,她的二儿子是个喜欢穿女装骗人钱的小孩。
他嘴角肥嘟嘟的,因为刚吃了烧烤,有一层腻人的油色。
“妈,这个小白猪什么时候下锅啊?”
“急什么,还有一个呢!”
“猪跑了?!啊啊啊啊,猪怎么会跑?我还想跟我同学炫耀一下呢!”
声音特别大,这个少年手中拿着盛璨的手机不住招摇,还偷偷去时砚的卧室偷他的钱,把时砚的咖啡跟一些吃的东西全给扔了……
时砚进到旅社时,冷不丁瞅见这人冲自己做鬼脸。
他舌头左右扫嘴,“卟ruo卟ruo卟ruo……!”
“你怎么不哭啊,好无聊啊!”
时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只看到,只注意到地上有一罐倒掉的咖啡。
他的眼中,目前也只能看到这一罐咖啡。
程珊打圆场,解释说:“唉,小孩子闹着玩儿,你别介意哈,你朋友我刚确实听到我弟弟说他来过这里。要不然,你先等等?”
时砚点头,他的表情非常淡定,几乎就看不出什么脸色的异变,一如常,非常彬彬有礼,他说:“谢谢你们。”
程珊赶忙让自己的儿子进屋,许桥紧随之也进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晓说今天下大雨,马上来生意了,得赶快准备。
许桥摸儿子的头,说:“还不去上学啊?”
少年笑得纯良:“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处理白猪啊?”
白猪是行话,许桥做生意时跟人对暗号就是这么说。他已经在江城边境线G09线国道干了十来年这样的工作,而且因为许天骄父亲许继明是原江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队长的关系,故而许桥与边境的执勤特警沆瀣一气。
程珊忙劝阻许桥,嗔怪道:“孩子还小,你别跟他说话!”
许桥赶紧让程珊给自己煮点垫胃的饭。程珊听到后骂骂咧咧走人了,她尤其不耐烦,去到厨房后起锅烧水,锅勺蹚蹚地融化了猪油,刺啦刺啦的油炸辣椒爆出香味,程珊熟练地切辣椒,拍蒜,再是给姜切片,再是剁肉……
少年围在水龙头边冲洗着自己的肥脚,哒哒哒地踩水……程珊喊了声:“娇娇!不许胡闹,有狗咬你的!”
少年乐此不疲,他看到时砚悄然走过时,当即大喊:“猪要跑了!”
“妈妈!”
时砚往地上倒了点矿泉水,少年一下摔倒了……
趁着少年还未起来之时,时砚操起凳子!
砰!
极其快速,稳准狠,时砚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中少年的后脑勺。
少年倒地,周围鸦雀无声。
时砚慢慢走向厨房……
肥胖的程珊穿着粉红色小猫的裙子,她认真专注地拍着案板上的鱼,啪啪啪地先拍头,又再是刮鳞片,起锅烧水煮鱼什么的。
她们家修的是柴火灶,灶上有一口大锅烧水,汩汩冒热气。
时砚走进厨房时程珊还没发现,她一直都在认真地做菜,拍鱼……
她开了一盏台灯。
一团光晕中,墙上的黑影快速操起砧板上的什么东西,一个扎子!
手臂的黑影光速落下,又再落下……
移形挪步,觥筹交错,好似就只眨了下眼。
大锅中的开水,刷地……
红透了。
红色,滚动着,烧开了。
地上流出红色的小溪流,白色的墙壁染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台灯的光,是一片猩红的闪耀。
时砚走出屋外,他脱掉第一层一次性手套时,分明还可以看见第二层。
这在他职业生涯中,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时蕴,江城第一顶级杀手。
不过是隐退的。
时砚走出门去时,他脸上神色未变,依旧淡然,优雅。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时……
两个铁塔般的巨汉拿着枪跟钢刀,他们笔直地站在时砚面前,阴森森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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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一声嘶吼般鬼哭狼嚎的叫喊:“妈!”
许桥的二儿子凄厉地捂住自己的脸,一脸仓皇地看向家中饲养的黑狼,他的脸血淋淋地被啃开一个口子,一度惊慌失措不停往后退,然后他碰到了濡湿的一滩血……
血腥味刺激了黑狼的嗅觉神经,它非常凶狠,龇牙咧嘴地咬紧尖锐的犬牙,用极其凶残而且迫切的目光盯着油头肥耳的少年。
“你,你不要过来!”
少年害怕得发抖,他听到旁边自己母亲似乎在呻…吟……
救我,救我……
“你不要过来!”
这个叫娇娇的人害怕得不能动,下一刻,他踢开抓住他脚踝的母亲!
他赤着脚,马不停蹄往厨房前头跑。
随即他又甩掉了鞋,头也不回地把最疼自己的母亲甩在身后,黑狼被血腥味驱使,它张开血盆大口,哇一声咬断了程珊的脖子。
盛璨目睹了这个画面,黑狼也用如炬的目光看着他。
吃了一个人还不够,还要吃第二个。
盛璨看了一眼四周。
灶台上有刚摆好的白色瓷碗,筷子掉了几根在地上,还有一把刀口有血迹的菜刀……
砍人的人非常凶狠,直接从肩头一刀贯穿整个肩膀,砍断整条手臂。
盛璨拧紧眉,黑狼与他眼神相撞,带着对于食物满满的渴求与拆吃入腹的野性-欲望。
狼要吃他呀?
盛璨感觉自己的确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抄起一把更长的蔑刀……
黑狼流着涎水,哇朝盛璨的腿扑过来,盛璨浑身没劲,他看到黑狼一张嘴就是黑洞,还闻见了讨厌的……血腥气,正当他眼瞅着黑狼咬住他的刀……
盛璨拿起地上的一根筷子狠狠插进了黑狼的眼睛!
狼瞬间失力。
大抵是因为被人驯养,一下就怂了……
盛璨看到黑狼缓缓退后,他抄起蔑刀,朝黑狼的头,重重砍了下去!
“姚大哥,你等会来?”
盛璨听到许天骄的电话声,他勾起嘴角,慢慢将染血的蔑刀藏在了身后。
“哦哦,你别担心,时砚跟盛璨都在这里,我保证,我外孙跟我姐夫会让他们有来无回的。”
……
时砚听到动静声,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点,他忽然就开始说话,一字一句的。
“找我,有事……?”
许天骄还没看到时砚与他的姐夫侄子焦急地对峙。
这会儿气氛实在死寂,许银粗短的手指敲打着手手肘,他短短粗黑的头发竖起,脖子上的金项链熠熠生光。
就好像他接下来说出的话一样,整个人粗俗不堪,“你是时望的漂亮儿子,是吧?”
时砚挑眉,回了句:“你也知道我是谁?”
许银扬着一柄长长的钢刀。刀身飒飒流光,在勉强用灯光照亮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瘆人。
“有事好商量,时少爷。”
时砚笑了下,整个人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风雨欲来一样的。
“我不想商量呢?”时砚轻蔑地扔出这一句话,又不怕死道:“打商量还冲人扬刀,道上讲规矩的也就这点本事,难怪你一辈子也就只能在你爸手底下吃亏了。”
许银脸色一变,暴虐陡生:“你他妈说什么呢!??”
时砚继续挑衅,字字句句,化作刮骨的刀:“说什么,我说人话啊……你们……干的……”他看向许桥,瞅着他手中的枪,又装不懂的道:“你们也知道你们干的是亏心事啊?”
许桥是老江湖,他听着远方的警笛声,心骂活了四十多年,在个毛孩子身上吃了亏!
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勉强镇定,忽而收起枪,换上了官方化而且和善的笑容,试着打商量道:“有事好说。”
“时先生。”
许桥与许银面对面使眼色,两个人的左手食指暗中互相动了动,似乎在示意,不要管其他了,先杀再说。
时砚抱着胳膊,他手中有一柄瑞士军刀,恰在这时!
许娇冲了出来!一脸血肉模糊地往许桥怀中跑!
“爸爸啊!”许娇还没喊完话,时砚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军刀牢牢抵上了许娇动脉。
刀入一小寸,割开皮肉,许娇大叫:“救命啊,爸爸,妈妈!”
时砚刀入更深,他冷然道:“我杀,还是不杀啊?”
“许先生,您觉得呢?”
许桥急了,他慌张制止,脸上表情越来越丰富。
“你放了我儿子!我让你们走!”
许银回击,他凶悍地咬紧牙关,张口就骂:“这废物东西!你管他做什么!爸爸,警察马上就到,你想功亏一篑啊!”
许桥:“你妈妈呢?!”
刚刚目睹了母亲死相的许娇吓到面色发白,他双手紧紧地扒着时砚的手腕,却无论如何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许桥与许银再度目光相对,似乎在对比接下来所能获得的利润跟自己亲人一条命所存在的价值谁将更高。
时砚只是更加卡紧了刀,紧盯着他们道:“退后,走出门去,我要出去。”
许桥许银步步后退,时砚被两个惊天大汉堵在屋中。其实他出去不得。
几分钟后,时砚走到门口,许银就在这时操起刚到朝时砚肩膀砍去!
不过片刻之间,时砚推了许娇出去。
那一瞬间!
许娇一个趔趄往许银的身上倒时!
许桥立马开枪,他朝时砚的头部击打而去,然而就在这时,许银不小心撞到旁边一个水桶,他肥硕的身翻倒在地。
伴随无声的沉默……
许桥看到自己的儿子许银被活生生用电线电死在自己面前。
时砚刚才出门,他把电闸又给拉上了。
刚才开的一枪,没有打到他。
时砚看到许桥一下发狠!
目光烧得凶悍,他气也似的扑过来。手中的钢刀狠厉劈下,饶是时砚身手敏捷,让人被这刀刀致命的砍法伤了手臂。
许桥步步逼近,此刻,许娇也爬了起来,嘴上不停喊,“狗娘的,你害死了我妈妈!”
“我杀了你!”
时砚以一打二,他闻到周围的血腥气,而这个时候,许天骄煞然靠近。
形势一瞬逆转。
许桥脸上煞气十足,粗眉毛挤在一块,呼吸沉重。
他手持尖长的刀,那架势就跟要刺穿时砚心脏一样。
许桥步步紧逼。
时砚握紧了军刀,连续几十个小时的疲惫跟刚才脑力的高速运转,让他无法控制住身体的痉挛,瓷白的一张脸上,病色的白触目惊心,微微上挑的纤长眼眸中,仍旧含着一股抵死未曾退却的蚀骨恨意。
时砚些些闭了下酸涩的眼,一股涩然如刀尖刮过了光滑的眼角膜。
他太累了。
这黑黢黢的夜色。
他怕黑,非常怕。
这已经是他所能抵达的极限。
许天骄笑了,他狂笑道:“时蕴,今天,你废在这里,都是你——”
时砚嘴角笑起,他趁着许天骄不注意之时,右手手腕大力反转后袭上他的脖颈。
咔!
时砚徒手拗断许天骄的脖子,眼神不轻不重落在他脸上,淡然又极端冷漠地说:“你想什么呢?”
下一刻!
时砚些些眨了眼,许天骄刚从他手中滑落……
盛璨不知何时已经冲了出来,他操起钢刀砍向许天骄的大腿!
撕破夜空的喊叫声传出,凄厉无比。
许桥目光更加坚定,下一刻,他跪地求饶,“你就饶了我,你就饶了我吧!”
砰!
砰!
砰!
盛璨捡起地上的枪,他打在许桥的脑门上,又再送了一枪到许娇的喉口。
眼看着他们二人倒地不起,许天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盛璨连连对着他的的头一遍遍开枪。
砰砰砰!
撕裂的枪声恍若隔世经年。
是谁曾言说,夜晚是深不见底的渊河。
眼睛看得见黑暗,但是也只剩下黑暗跳跃于指尖……
时间,含烟如梦。
盛璨掏出手电筒亮了光打在时砚面前。他的侧脸线条十分流畅,细碎的黑发软软地耷拉在额头上,远远看去,那双深邃的眼睛中带着熟悉的柔情与眷恋,令人心醉神往。
很少有人注意到,盛璨眼角的一颗小黑痣藏在眼尾处。
偏偏,时砚盯着那块地方看了好久。
盛璨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轻,声音沙哑。
时砚看他黑衬衫松开了几个扣子,鲜明的锁骨线条勾勒出触目惊心的月牙白。
他嗓音也沙哑暗沉到不行,“我觉得我有点要疯,想找你。”
盛璨喉头滚动,说了句:“你别动……”
时砚真没动,盛璨又说:“我看见你了……”
时砚张开双臂,片刻后,盛璨呜一声哭响出声,他急急地朝时砚手臂张开的方向跑去,然后放声大哭。
滚滚的热泪淌在时砚的脖子上,落在他的肩头,盛璨的声音焦躁可怜,充满疲惫:“哥……外婆,外婆没有了……”
时砚痴痴地闷声笑了下,他吻过盛璨通红的眼角,手顺着他的脸颊滑过,大拇指又擦干净他眼角的泪珠,十分轻松地说:“并没有。”
盛璨听到他这么说,心一下安定了,他小声哀求,“你亲我一下。”
时砚揽着他的腰,心中焦躁即刻得到缓解,他眼神渴切地盯着面前的人,叹息了句:“乖仔,听话,你乖一点。”
盛璨没觉得自己不乖,他……他马上要一把推开时砚,时砚却在这是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住了他下巴,不让他走,又说:“我赶了好远的路呢,等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你亲不亲?”盛璨揪住他的衣角,语气变得惨兮兮,又带上了一丝哀求的味道,时砚没亲,他打横抱起盛璨,天空中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声音,轰隆轰隆的。
盛璨脚悬空后片刻便趴在时砚怀中,沉沉闭上了双眼。
时砚抱着人走上私人直升飞机,他点头对开飞机的人说:“去机场,回温哥华。”
驾驶员点头,几分钟后,一道火星自空中坠落。
腾的一声,旅社烧起通天的大火,陈轲刷地站起,他头磕到车顶后一脸茫然地想:“时砚盛璨死了?”
江城边境线一片混乱的茫茫大火。
时砚自上而下俯视江城,眼底下是一片万家灯明。
甚至很远的地方还有花炮的声响。
实在是怕吵到人,时砚把手捂盛璨耳朵上一直没放。他当然会亲他,但是这样吻上去,对方唇齿冰凉,他甚至感觉不到人呼吸起伏的力道。
他静静凝视。
时砚低头看着怀中人,他实在是心怜不已,只好纵容着自己亲了亲对方的眼皮,舔去湿润睫毛上的泪珠。
许是觉得疼,盛璨呓语去压他的手,时砚捉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直到上了回温哥华的飞机,驾驶员,也就是时渺暗自问了句:“阿蕴,爷爷那儿我会说你已经回温哥华了的。”
时砚道:“就当我死了,也好。”
时渺:“非必要,不要回江城。”
“不打算回,”时砚又问:“医生呢?眼科医生请来了吗?再找个心内科的专家……”
语气不干不燥,时渺翻了个白眼,“不是心外科吗?你要取子弹,也不急这一时。”
时砚扔了句:“真是给气得心脏疼,一定要回江城,我也拦不住他,现在好了,跑不掉了。”
时渺觉得自己侄子没救了,他摸了摸额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哦……”时砚握住盛璨的手,“动完手术再回江城……也不急这一时……”
他单手支颐。
时渺骤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轰然而至,令他耳鸣万分。
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才问:“你之前在温哥华做什么了?”
时砚笑了笑,笑容看上去给人一种五迷三道的感觉。
他回答说:“额……家里蹲?”
时渺无语,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确实挺像的。”
时砚:“……?”
他有说错什么吗??
时渺:“:-),我果然想错了。”
时砚:“什么啊?”
时渺骂,“少管老子!”
他觉得这人不正常,跟盛璨一样,都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