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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败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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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是戍国公指挥冲车撞击城门的闷响,宁清远却因白玉一句轻飘飘的话愣住了。
“什么看谁?”他感到莫名其妙,“我在看你。”
白玉移开视线,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城墙上,那里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宁清远扣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白玉,你且看着,这城门是如何被攻破的。”
“咚——咚——”那两辆冲车正以特定节奏撞击城门。
城头箭雨稍歇的刹那,后方的弓箭手抓住机会反击,逼得城楼上的士兵连连后退。
早有准备的钩索队冲到前方,往上抛钩爪,拽着铁锁腾空而起。他们抛射的并非普通鹰爪钩,而是带着倒刺的螺旋铁锥——这种新式攀城器能借旋转力嵌入砖缝,呈蛛网状。
三方分工明确,如咬合的齿轮般严密:一方冲车撞城门,一方弓箭手进攻和掩护,一方钩索队攀岩。
宁清远反手从箭囊抽出箭,拉开弓。当城头守军顶着箭雨探身欲砍钩索时,一支极快的箭射中了他的右肩,逼得他连退几步。
李宣已经被将士们护在身后,宁清远冷笑:“李宣,教你用箭的时候,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会把箭对着你。”
"不过,我教你控弦的时候就说过……"他搭上第二支箭,看着那个被亲卫层层护住的身影,"箭出无悔。"
宁清远一箭接着一箭,将守军逼退。
钩索队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爬,又一个接着一个地坠下……
三个北疆兵终于翻上城楼,当先者挥动双刃战斧劈开盾阵,却被斜刺里递出的长枪贯穿咽喉。守军枪阵如林突刺,攀城者接连坠落,却在半空中死死拽住枪杆,带着敌人一同下坠。
"轰——"
城门终于轰然打开,断裂的门闩砸在地上。北疆重甲兵如铁流涌入京城,迎面撞上守军枪阵。
兵器交接碰撞的声音响起,双方开始了厮杀。
李宣的亲卫队护着李宣离开。
暗卫从长街两侧屋顶跃下,□□在晨光中划出银弧,精钢锁链末端缀着的三棱刺精准卡进重甲接缝。北疆军刚举起盾护住面门,忽觉右膝窝剧痛——倒钩刺已扎穿皮革,铁蒺藜状的枪头旋转着绞断腿筋。
那名壮硕的北疆老兵顿时跪倒在血泊里,被铁链拖行时仍在挥刀乱砍,直到链枪毒蛇般缠上他的咽喉。
有个少年被钩住拖行三丈,直到撞断旗杆才停下,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刺入敌腹的断矛。
……
鹤灯忽明忽暗,李宣的黄袍下摆在跑回皇宫的路上沾了血,他走向龙床。床幔间垂落一只苍老的手腕,床榻上的皇帝半倚龙枕,指尖泛着乌青。
“宣儿,你太子哥哥回来了?”皇帝咳出黑血,嘴角却挂着讥笑。
李宣眼里带着恨意,咬牙切齿地说:“那又如何,你是一定要死的……”
“报——”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李宣,那声音焦急地说:“殿下,安定门……失守了。”
李宣瞳孔骤缩——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他盯着黄袍上的血迹,想起宋阳前去守安定门时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他在骗他吗?
他给了宋阳那么多兵力,怎么吴泽说破就破了?
冷汗浸透里衣,李宣突然发笑:“好哇,那就一起死吧,你和你的皇后、皇子公主们,一起下地狱。”
匕首寒光映出他眼底癫狂的血色,“黄泉路上有整个皇族陪葬,母妃该多欢喜啊......”
银光一闪,匕首直直往皇帝的心口扎去。
“咻——”一支箭破风袭来,插进李宣的左肩。
“李宣,住手。”
李宣看清来人,不由得一笑:“真准啊……太子哥哥的箭术。”
李赫面色沉静,打算上前制服李宣。
“别过来。”
李宣的手指紧紧攥住箭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臂微微颤抖,嘴唇紧抿,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极力压抑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
突然,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臂骤然发力,箭矢“嗤”地一声从血肉中拔出。他的身体因这剧烈的疼痛而猛然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嘶吼。
他随手将带血的箭矢丢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随即重新抓起匕首,抵在皇帝的脖颈上。
“别过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
李赫停下,劝道:“宣儿,别再执迷不悟了。”
李宣摇摇头:“不,他一定要死,我答应过母妃的,他一定要下地狱。”
“李赫,这便是我想让你看的好戏——我要亲手、亲手了结这个满口仁义的暴君。我要让他血溅金殿,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圣君’,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欺世之徒。”
刀刃下的皮肤在颤,李宣愣了神,突然想起母妃溺毙时池水泛起的涟漪。
那日他蜷在假山后,看着皇后涂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母妃肩头。
"德妃德行有亏,该多泡泡冷水醒醒神。"
春袍浸了水格外沉,像一团水草在池中涌动。
假山石硌得李宣的后背生疼,可他不敢挪动半分。他死死地咬住手,将恐惧的呜咽声吞回肚子里,眼睁睁地看着母妃像一片褪色的绸缎坠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皇帝远远立在杏花影里,明黄袍角被风掀起又落下,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后来内务府呈上的记档里,母妃的死因是失足——和那些被填井的宫婢用同一方朱砂印。
德妃,德妃。
这封号是淬了毒的蜜糖。
李宣后来在库房翻到母妃的册封诏书,黄绫上"秉性柔嘉,德彰六宫"八个字,朱砂印油红得像渗出来的血。
他母妃只是民间的一个普通舞女,不像另外三妃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是大家闺秀,也不识字,只会跳舞。
被后妃嘲笑,说她是狐媚子,说她贱籍出身、德不配位……
"父皇……"刀尖开始发抖,但不是因为恐惧,他听见自己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笑:"现在轮到你了。"
血喷溅到脸上时是烫的。
李宣恍惚看见母妃从池底浮上来,湿发间有一条水草在她鬓边开成柔软的杏花。
鲜血喷溅到皇帝的脸上,他的瞳孔里浮起诡异笑纹。
“哐当——”手中的匕首无力脱落。
李宣捂着脖颈缓缓倒下,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皇帝抹去脸上血渍,一如当年站在杏花树下那般从容。
这时候,李赫也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扑上去将李宣揽起,手摁在李宣捂伤的手上。
“父皇,宣儿他……”一向稳重的李赫无措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皇帝求饶,求他饶过李宣。
怀里的躯体在抽搐,像极了那年李宣误食毒糕后的痉挛,只是这次没有母后温柔的手覆上来试体温。
李宣干了那么多坏事是切切实实的……他的母后、他的兄弟姐妹都还在牢里;他的心上人曾被李宣欺辱;右相之子许扶青还被李宣鞭打虐待,砍掉一节尾指……可,即便如此,李赫看到他倒下,还是心痛了。
“赫儿,你要为他求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虚弱。
他拍了拍手,侍卫进门行礼,在皇帝的示意下走到李赫面前,将手中的刀递出去。
!
李赫突然把李宣往怀里按得更紧。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皇帝的局……吗?他根本没有中毒,也没有被软禁,只是陪着李宣演戏而已。
外面还在厮杀,不断有人死去。可对于皇帝来说,只是一场戏。
一场玩弄李宣的戏。
侍卫在李赫面前单膝跪地,维持着递刀的动作,李赫的视线越过他,落到后面的皇帝身上。
父子俩无声较劲,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先妥协。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道声音:“父皇,儿臣李瑾求见父皇。”
“进。”
李瑾走了进来,他刚从地牢里出来,衣服脏乱、形容狼狈。看到奄奄一息的李宣和紧搂着他的李赫,李瑾跪地对皇帝恭敬地说:“父皇,叛乱已被平定。李宣矫诏调兵、胁持君父,按律当斩。”
“然其生母早逝,少时失教,还望父皇垂恩——”
皇帝发笑:“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瑾恭敬地说: “回父皇,可削其宗籍,发配至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归京。”
“苦寒之地……呵,瑾儿,你觉得,岭南怎么样?”皇帝玩味地看着李瑾。
李瑾缓缓抬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帝收起笑,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坐在地的李赫和跪地行礼的李瑾,“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朕的好儿子哇!逆贼颈血尚温,朕的孝子贤孙倒已稽首泣血了?!”
皇帝夺过侍卫的刀,扔在李赫面前,转身带着侍卫离去。
“等你们从这扇门走出来的时候,朕要听到逆党伏诛的捷报。”
门被关上,殿内只剩下兄弟三人,李瑾神色复杂,走到李赫身边蹲下,看着他怀里脆弱的弟弟。
李宣脸色惨白,失血过多让他意识模糊。
“哥哥……”他说不出话,只能做出口型。
周围的声音渐渐飘远,李宣回到了小时候,刚刚失去母妃的那段时间。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都是母妃被溺死的场景。知道他睡不着以后,李赫会陪着他睡,对他说:“宣儿乖,哥哥在。”
血的气味在空中弥漫。李宣嗅到七岁那年的朱砂墨香——大哥握着他的手教写"宣"字,笔锋却总被二哥捣乱扯歪。
砚台打翻时染黑了他的中衣,李瑾边骂"小废物"边脱下外袍裹住他。此刻颈间涌出的血浸透衣领,倒像回到那个暖烘烘的雪天。
两个哥哥和那时候一样,围在他身边。李赫指尖颤抖,正徒劳堵住他脖颈的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