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映骄阳》冥升

26、看清

　　杨灏江把陈蒋送回了家，当他问背上的孩子住哪时，小孩只是紧抿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爸爸妈妈了。”陈蒋停顿了一下，“所以他没有家，常常是睡在街头，偶尔我们家会给他送些饭什么的。”

　　“啊，这么可怜。”杨灏江表情有些为难，“那跟我走吧，起码还能有个睡的地方。”

　　陈蒋对杨灏江的印象就是这样，很热心，不管大事小事，他见着了总是要插一手。

　　可他明明如此乐于生活，眉间却似乎总有一团化不开的愁绪。纵使这么多年过去，陈蒋幼时种下的梦想已然开花，这团愁绪始终没有化开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流逝反倒更厚重了些。

　　陈蒋微微叹口气，对方在他心里一直是如同哥哥一般的存在。那天把他送回家后，他还会时常去找，去找杨灏江，和他说说话。陈蒋很喜欢和杨灏江聊天，他每次都会认真倾听，态度认真得像是听领导讲话似的。

　　听完后杨灏江还会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为他提供解决方案，而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却从来不会这样做。

　　一晃这么多年，杨灏江都不记得他了，他也不再是从前的孩子了。

　　他这回才理解曾经的自己为什么对陈为阳的恶意那么大。他偷偷观察过他们，才发现杨灏江在陈为阳身边的时候，眉头才不总是皱着的，而是舒缓的，以至于连那团愁绪都不见了踪影。

　　他只是有些吃味，不是爱情上的，在他认为，或许会更偏向于亲情。

　　陈蒋拿完档案回来，同他的母亲打了个电话。

　　“喂？小蒋呀，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我这有个朋友，卖酒的，听说咱们家干这行的，想请个人过去帮忙看看，不知道你那有没有多余的人手，派一个过来看看？”

　　何锦衣女士思考了片刻，接着道：“你去就可以了呀宝贝，我之前不是教过你？”

　　“我抽不开身。事情太多。”

　　何锦衣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答应道：“那行，我最近刚好有空，我去吧。”

　　“好，一会儿约好时间了我发你。”陈蒋说着，挂断了电话，他打开微信，找到陈为阳的名字，和对方说明情况。

　　陈为阳浅眯了一会儿，精神好些了。他一下子就看见了陈蒋发来的信息，很迅速地将时间地点发过去。

　　等他打完最后一行字，迟钝的大脑才忽然察觉出些不对劲。

　　江迟崖会那么好心直接告诉他吗？哪怕他那张假脸长得像他的故人？

　　自己还是大意了，不应该这么快就下结论。

　　他立马打电话给了宁回庭，说了自己的猜测。

　　“我知道，所以才叫陈蒋叫人去看看，否则不就走错路了？”宁回庭似乎胸有成竹，“没事的，我们会有安排，你只需要收集消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陈为阳这才放下了心，心情被安慰得很好。

　　*

　　杨灏江靠在前台的椅子上，坐在前台小姐的身旁。他平时一直都是平易近人的模样，现在一下子周身都是低气压，搞得前台小姐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了。

　　“那个，杨经理，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您不舒服？我看您脸色好像不是很好。”她小心翼翼地问候着。

　　“没事。”杨灏江被她这一声直接唤回了神，他站起身，从前台小姐身后走过，“你做的很好，不用在意我。”

　　前台小姐听见这一声肯定后，才又安心地坐了回去。

　　幸好不会失业。

　　杨灏江只想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地方，需要社交的地方太多，他的精力并不足以支撑。他走到杂物间，这里空间逼仄，没有人，虽然有些杂乱，但平添了几分安全感。

　　地上刚好有一个小马扎，杨灏江直接坐下，开始让自己整个人放空。

　　脑海中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起了一场大雾。杨灏江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边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那人离他已经很远了。在他加快步伐的追赶中，人影竟变得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消失。

　　杨灏江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他迈开腿，拼命地追着赶着，眼看着就要追上那人。

　　人影猛然转过身来，脖颈上方赫然是一张陈为阳的脸。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漠地看了杨灏江一眼。

　　“你来做什么？”

　　杨灏江对他的反应愣了愣。是啊，他来做什么。

　　“没有答案吗？那你没有必要追着我来。”陈为阳语气很平静，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你回去吧。”

　　杨灏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张脸：“可我就是追你而来。”

　　陈为阳转身就要离去：“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杨灏江一下子慌了神，一股即将失去的空虚感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在浪潮中起起伏伏，眼看就要被淹没。

　　就这么一晃神，陈为阳的身影又离他远了不少，他匆忙又往前追，停下来，再追，又停下来。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陈为阳有些不耐烦，“我有很多事要做。”

　　“我喜欢你。”杨灏江一下子拽住了陈为阳的小臂，握得十分用力，像是要把对方的骨血融入自己的血肉中，“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条路我也是第一次走。”

　　陈为阳忽的一下笑了，就像正午正艳的骄阳：“那你去和他说啊，他等了好久了。”

　　“什么意思？”

　　“我是假的，你既然有勇气跟我说，就应该敢和他说才是。你只要朝他走一点点就好了，他已经朝你走很多步了。”

　　陈为阳说完，忽然如云被风吹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灏江乍然惊醒，他看了看四周，还是原来那个逼仄的小空间。

　　他叹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梦么。

　　手掌心湿黏一片，他才惊觉，自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起那天夜里，陈为阳跟他说的话，倒是同自己先前拒绝他时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后退，好似再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从不相信会有人无条件地爱他，对他好，这世上的种种都是明码标价，公平正义。

　　他什么都没有，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要什么理由呢？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呀。”

　　他脑海中骤然出现这样一句话，这是陈为阳老早以前跟他说过的。

　　可他后来怎么回复的？他说，他们不合适。

　　他一直记得陈为阳的表情，沮丧，却又带着点倔，仿佛在说，没关系，我还会努力的。

　　杨灏江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应该立马出现在对方面前，认真对他说出那一句。

　　“我喜欢你。”

　　一直后退能得到些什么，有的不过是无尽的遗憾。人生苦短，何不大胆尝试去爱一回。

　　什么等到一切结束，不过是他后退用来拖延时间的借口罢了。

　　从他住院陈为阳在他身旁睡着的那天开始，他们早已是双箭头，只是他的感情太过暗淡，隐蔽，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早该认清自己的心。

　　电话铃在小空间里响起，显得声音格外的大。

　　“喂？”

　　江迟崖抽着烟，声音有些闷：“灏江，这周三掀云的货要发，你跟我去一趟？”

　　“行。”

　　“对了，到时候会有一个新人，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他当时酒局来了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面？”

　　杨灏江想了一下，发现对这么一个新人没什么印象：“那应该是没见过。”

　　“不要紧。之后介绍了你就认识了，行了，就这样，挂了。”

　　储物室的门陡然被人推开，来人正是满头大汗的九万。

　　“我就知道你肯定藏哪个地方躲着呢，果然被我找着了吧。”

　　“你找我做什么？不会打电话？”

　　九万摆摆手：“打电话哪有当面跟你讲话有意思啊。嘿，大老板是不是叫你跟着发货去啊？”

　　杨灏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嗯，怎么了？”

　　“这生意有位新老板要来，大老板跟你说了没有？”

　　杨灏江想了想，估计就是江迟崖口中的“新人”。

　　没等到他说话，九万急吼吼地又冒出来一句：“你知道那新老板长什么样子不？那可叫一个好看那。”

　　杨灏江完全没有心思跟他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他想不明白，明明刚见面话那么少的一个人，怎么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话能多成这样。

　　“欸，你别走，我给你看照片，”

　　九万也不顾杨灏江反对，握着手机就是往他脸上凑。

　　“看看，长得可标志。”

　　照片中的人端着一杯酒，笑得礼貌，正在和人交谈。照片是从斜侧面拍的，能看出此人的颜值并不低。

　　但杨灏江总感觉有些眼熟。

　　这不是陈为阳酒局那天面具的那张脸吗？

　　从他那天出现在酒局杨灏江就开始怀疑，没料到他竟然跟江迟崖扯上了关系。

　　从小学离职就是为了跟江迟崖合作吗？

　　他不会做这么傻的事。

　　杨灏江现在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陈为阳。他这么做，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当时对他许的诺言。

　　等一切结束，我就答应你。

　　杨灏江的手指有些颤抖，包括他的心。

　　陈为阳究竟为他做了多少，他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