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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随影 ...


  •   前往鲸之教堂的航途,出了点问题。他们驾驶着飞行器刚离开树状酒店,一列战斗机编队堵截了他们。原本正常的航道被霸占,民用飞行器见那来势汹汹的样子,敢怒不敢言,纷纷惊作鸟兽散。

      混乱中,岑安从对方来者不善的闪灯里摸出一点规律,却看不懂意思。

      他问江烬:“未婚夫的人?”

      “对。”

      “这么快?”岑安一面惊讶,一面用飞行器自带的巡视器扫了一周,别说四周,就连上下方位也被堵死了。

      “怎么办?”岑安看着江烬。

      江烬满不在乎,“强行往外冲。你行不行?”

      岑安啧了一声,瞬间领会,不管他们的飞行器怎么冲撞,没人敢开火,因为江烬在他身边,一损俱损,他伤了死了罪有应得,江烬却金贵得很。

      岑安不再犹豫,马力十足地朝海的方向奔去。眼前黑色战机尖锐的警告传进了他们的机舱,就在岑安冲到眼前不足二十米的距离时,才猛地向下沉去,给彼此妥协出一条生路。

      江烬看了眼航线面板,提醒道:“别一上来就暴露我们的目的地。”

      “啊?那应该去哪儿?”岑安紧盯着巡视器生成的模型,大约有十三四架,身侧战机呼啸,变换着各种拦截阵仗。

      “跟他们玩一玩吧,就当锻炼你的驾驶技术了。”江烬从座椅上爬起来,和他共享了一个驾驶位:“我来教你。”

      岑安不禁哑然失笑:“合适吗,烬哥?现在这情况好凶险的……”

      “多好的机会,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二级战斗级别。”

      “……”

      江烬驶向这个时间点最繁忙的航道,紧追不舍的战机明显放慢了速度。他们机型小,在川流不息的飞行器间穿梭自如,像只娇小灵活的山雀。

      两人共用一个操作面板,挨得很近。江烬开得惊险大胆,时而俯冲,时而猛甩车头。岑安只觉得重心一沉又一沉,心率也跟着起伏不定。

      “注意这里。”江烬抓着他的手,点了几下,翻出一个三维面板。他发现岑安并不擅长手动驾驶,炫技飞只有手动才能出奇迹。江烬细心地告诉他制动、滑翔和卡惯性悬停的技巧,岑安也开窍儿,一点就会。

      “实不相瞒,烬哥,这是我第三次操控飞行器。”岑安说。第一次是驾驶员PT205的医疗舱,第二次是贺韶的飞车,第三次就是这辆。

      “你很有天赋。”江烬颇为惊讶地看着他,“我记得,黑杰克给的绳结上说,你是某场空难屈指可数的幸存者?”

      “我那会儿太小,记得不是很清楚……”

      正说着,一辆战机擦上来,飞行器狠狠一倾,岑安眼疾手快地捞过江烬,连人带惊呼一起捞进怀里,一手护住他后脑,一手抓住操作杆。飞行器坠下去,整整转了四圈才重新稳住机身,倾斜爬升。

      两个人摔得人仰马翻,他依然护着江烬,确定机身稳定才松开。

      江烬从前往后地抱着他,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还没借力站起又滑落下去,脸贴上他肌肉紧实的腹部,愣了半天神。

      “烬哥,动力有点不够了。”

      “哦,那你玩够了吗?”

      “……够了。”

      岑安一阵无语,合着他刚刚撞得眼冒金星,两个人命悬一线,都是在闹着玩了?!

      江烬站起来,摔回自己的座位,看了眼变得稀疏的战斗机队伍模型,“去教堂。我来联系贺时洄。”

      屏幕上渐渐显现出赤金色的海岸线图像。岑安在海岸上绕圈盘旋,不急着降落。

      鲸之教堂是一座海上漂浮建筑,外观呈纺锤形,远远看去像一只钢筋铁骨铸造而成的鲸。比起建筑物,不如说是将工业美发挥到极致的大型工艺品。那里的网络与信号不与外界对接,江烬费了些功夫,才跟贺时洄搭上线。

      “姑父,是我。”

      “阿烬?”

      “今晚我陪岑安来见你。现在在路上,莘讯的战机穷追不舍,我们甩不掉。你也不想被莘讯知道,你和岑安有来往吧?”江烬道。

      “行,我知道了。”贺时洄答得很快,语气不愠不火,“再坚持十分钟,我派人来接。”

      这俩人言简意赅的对话,岑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呃,烬哥,这种时候,你的语气就不能……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嘛?”

      “没办法,”江烬掐了通讯,“我现在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岑安大胆猜测:“因为你早逝的姑姑?”

      江烬无言地盯了他一会儿,“因为你,岑安。”

      岑安先是一愣,随即玩笑道:“那一会儿我当着贺时洄的面,大声宣布我只属于你,你能心安点儿了吗?”

      江烬被看穿,有点恼,嘴上依旧死不承认:“我是怕你被人轻轻松松给欺骗诱惑了。”

      “好,好好好……”岑安笑个不停。

      “疼吗?”江烬朝他的脸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烧痛的颌骨上,那一块醒目的青紫,是刚新添的伤。

      岑安微微偏头,将整个下巴偎贴进他的掌心。

      温存了没一会儿,前方忽然亮起光源,超高瓦数的照灯闪破苍穹。

      岑安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声轰鸣,飞行器前方一颗灼眼的光点闪了一下,机身就像是被踹了一脚,瞬间倾过四五十度。后视图里,只见一辆战机訇然爆破,余波震得整个舱顶都在颤抖,损毁的机身带着明亮的火焰坠向海渊,擦出的轨迹如流星。

      “不是吧,不先给个警告吗?直接开打啊?”岑安看得呆住,“贺时洄一直这么勇吗?”

      “不知道,好像不是他……”江烬锁着眉,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探测器面板。

      刺眼的光芒中,他们面前是另一列劲头凶猛的战机,机型轮廓前卫流畅,像敏锐凌厉的鹰,覆盖着深色迷彩的涂层。有几架迅猛上前,以半包围地姿势绕飞于他们周侧,机翼下挂着的航炮毫不拖泥带水地击向莘讯战机。

      “是神权军机,随影回来了。”江烬脸上闪过喜悦,忽然,笑容僵在嘴角,“随影……”

      莘讯战机全部陨落的时候,他们的飞行器动力也彻底消耗殆尽,全凭神权战机延伸出的钢丝吊着。

      舱门处传来响动,一架战机同他们在空中对接。江烬走过去,按下按钮,舱门缓缓升起,门外是一道短短的廊道,身着黑色战术服的高大身影侯在那里,伸出一只手臂,让江烬扶着过去。

      江烬站住脚,举止犹疑,最终什么也没说,推开随影径直走去。

      随影的手臂悬在半空,明显一怔。

      岑安将他们微末的动作尽收眼底,满腹疑惑。直到随影摘了盔帽,眼风如刀地扫向岑安:“愣着干吗?过来啊。”

      “岑安,到我这儿来。”江烬仿佛终于想起岑安,回过头朝他伸出手。

      随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去。

      岑安疾步跟上,刚抓住江烬的手,只见副驾座位后探出一颗脑袋,冲随影嚷嚷道,“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骗你了吗?还不赶紧给老子松绑?!”

      “贺韶?!”岑安一看到他,从心底生出一种喜悦。

      贺韶却恰恰相反,仇恨地瞪着他,岑安毫不怀疑他但凡再靠近贺韶一点,贺韶的口水就会吐到他脸上。

      贺韶整个人是被塞进座椅里的,膝盖贴着胸膛,被一根皮带捆得结结实实,手腕也紧紧拷在车座上,脑袋耷拉着,像只淋了雨后筋疲力尽的小狼狗。只是一看到岑安,又来劲儿了。

      “随影你个畜牲!你他妈赶紧放开我!老子快丢死人了……”

      随影不惯着他,撩起他的T恤往他嘴里一塞,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

      岑安紧靠江烬,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到了贺韶眼里又成了挑衅和炫耀,气急败坏地“呜”了一声,别过脸装死。

      随影站在莹绿色的三维操控面板前,指挥完队伍,又对着嘴边的通讯器安排:“用不了多久,莘讯还会派人来,神权断后,让教堂撤得再远些,我们会全速追上来。再调一列军队,势必守好教堂之上的空域,十五分钟后我会把教堂定位发给你们……时间?”

      随影扭头,问岑安和江烬:“你要跟贺先生聊多久?”

      “呃,不知道……大概,一晚上?”

      随影点点头:“按二十小时部署。”

      “烬哥?”岑安看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怎么不说话?”

      江烬闻言叹了一声,“我在思考。”

      “思考他吗?”岑安看向随影。他已经坐到了主驾驶位,遣散其他战友,载着他们沿着远海飞去。随影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被光板的阴影斜切过鼻梁,轮廓分明的五官和冷酷神情,仿若无数次从寒风的试炼中大胜而归。

      “想问就问吧,烬,”随影突然笑了一声,偏了偏头,“从前,我们多么亲密无间啊,现在连说句话都要犹豫了吗?”

      “你刚才,毫不避讳地让我听到你下达的指令,是什么意思?不继续伪装了吗?”江烬看着他,缓缓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跟贺先生走得这么近?”

      江烬将“贺先生”三个字咬了重音,他可从来不这么称呼贺时洄。

      “你终于察觉了,烬。其实有时候,我挺希望你早点知道的。”随影顿了顿,“但我永远都不会害你,今晚就算没有贺先生指示,这种情况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助你。”

      “不是贺时洄指示……那你打算编个怎样的理由,解释你此时此刻的突然出现呢?”

      “我无话可说,不想再对你撒谎。”随影注视着眼前无尽的夜空,一直都没有回头看他。

      “你当然不会害我。但你跟他们一样,会欺骗我。”江烬声音发涩,表情却渐渐平静。

      岑安抓住他的手,发现抖得厉害。这两人的对话,岑安没怎么听懂,却明白江烬此刻的反应,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深深背叛后的心痛感。

      贺韶嘴里的衣料已经吐出来了,却不敢吱声,乖乖地缩在副驾座位里,瞪着旁边人。舱内静悄悄的,岑安通过江烬的脉搏,感知到他的心跳。

      江烬声音平静道,“你什么时候,被贺时洄收服的?”

      “收服?呵……我从来都是啊,烬,”随影腾出双手,点了支烟,残忍道,“我无非就是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你几次,你对我的信任就此根深蒂固。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事实,可我怕伤害你。你其实很脆,烬,你是瓷做的。”

      江烬闭上眼,再睁开时,是令人为之一怔的冷静。

      “可你舍身救我,是事实。”他说,“无论如何,影,我们友谊未尽,我们还是朋友。”

      随影没答话,默默将烟吸到尽头。他知道,江烬说出这种话,显然是放弃了什么。权衡利弊之后,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做朋友,无论对谁都是最利的选择。

      江烬放弃的,或许是对自己最后一点儿期待,友谊未尽,但不再如从前。

      “那当然了。”过了很久,随影说道。

      他摁灭烟蒂站起身,解了贺韶的束缚,将人一把拎起,安置到主驾,指了指眼前的航线图,“好好开,别逼我抽你。”

      贺韶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转身走向江烬,才敢小声骂道:“随影,畜牲!呸!”

      岑安靠着江烬的肩,笑岔了气,见那杀神近了,又赶紧转过脸,把脸埋进江烬怀里继续笑。

      江烬任由他动作,在随影看来,有种无底线宠溺的意味,不由得“啧”了一声。

      “岑安,”随影叫他,“你知道吗?我是贺先生给你设的第一道关卡。按照原计划,我会和你打一架。”

      “啊?太看得起我了吧?”岑安受宠若惊地转过头。

      “确实,杀只鸡,焉用……”

      “难听了吧?”江烬出声打断随影,垂眸看向岑安,下巴抵着他的头顶。

      岑安迟疑了一下,决定落地前就赖在江烬怀里,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他得保持这个姿势……恃宠而骄!

      “你对我知道多少啊,影哥?”岑安问。

      “贺先生知道的,我都知道。”

      岑安眉毛一扬:“你确定?”

      “你指的是黑杰克的真假,还是你的姓?”

      “好吧。他呢?”岑安朝贺韶瞥去一眼。

      随影笑了:“他还在等你归还他的数据库。”

      岑安眨眨眼,上下快速打量他一番,纯黑的军装搭金属配饰,混着军刀散发出的凛冽松香,让人感受不到属于人类的温度,即便卸掉了所有的武器挂件,那宽阔的肩线和充满力量的四肢,依然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岑安自嘲:“我第一关必死无疑,你看上去一拳就能给我打对穿。”

      “没那么离谱,我只是想看你会不会打架。”随影瞟了眼江烬,“看来没必要了,如果你一直耍赖的话。”

      岑安一听,更不肯离开江烬了,“第二关呢?”

      “鲸之教堂的赛博迷宫。”

      “那可太简单了,”岑安自信一笑,目光飘向主驾航图,“你看。”

      距离鲸之教堂,还有十分钟航程,岑安率先摸进它的网络系统,它的网域不同寻常,坚固复杂的防护程序上夹带攻击,但底层逻辑……很熟悉,跟“南极洲”给他的感觉一样,像他百年前用低等计算机接触过的。

      忽然,他眼前一亮,那是……祁越的手笔?!

      “降落吧。”岑安说。

      随影看了眼时间,又看向电子航图,教堂漂浮海面,与战机相向而行,像是跨越海与空的界限,彼此奔赴。

      他惊讶地看着岑安:“你控的?”

      岑安“嗯”了一声,仍在思索祁越编写的程序。

      隔了那么多年,为什么,那程序连复杂的优化都没有?还是他百年前就已掌握的模样?

      一个猜想浮现脑海,给他启蒙计算机的,是祁越的手稿,那个时候岑安所掌握的东西,就已经领先当时的时代了吗?

      他的父亲祁越……会是穿越到过去的人吗?

      岑安深深吐了口气,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跟他,谁更厉害?”战机降落,岑安侧身出舱时,随影问道。

      岑安以为这个“他”代称黑杰克,“没交过手,不知道。”

      “我是说祁越。”

      岑安脚下一滞。

      “我听说,他被黑杰克打败过。”随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看?”

      岑安勾了下唇,没答话。

      鲸之教堂的外观恰如其名,是一只鲸跃出水面,尾鳍高举出水的姿势。鱼尾接住了战机,刚出舱门,只听一声空灵鲸鸣,如泣如诉。

      鱼尾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数字人像,像悲悯苍生的神女,轻盈的衣袂与长发飞扬风中,目光温柔凝视远方。

      随影和江烬朝人像颔首致意,岑安也忙跟着照做,低头时看到人像玉质底座有一行烫金文字——“谨此纪念江恩训院士献身海洋生态”。

      江恩训?

      岑安仰头,她面容年轻,气质幽娴贞静,目光满是坚毅。

      贺韶待在机舱里,不肯出来,也无人勉强,由着他去了。

      忽然,女子的面容亮了一下。岑安一愣,发现江恩训的数字人像有些模糊、稀薄,不似他之前见过的和真人殊无二致的全息像。她仿佛由淡蓝的月光描绘而成,时而黯淡,时而明亮。

      “烬哥,这……”

      “你在想姑姑的像是怎么生成的?”江烬读懂他的疑惑,轻声问。

      岑安点头。

      “你听。”

      岑安屏息,竖起耳朵。一声又一声鲸叫,低沉悠扬的、尖锐刺耳的,此起彼伏,时强时弱。她如面对性格迥异的孩子,谁也不偏袒、不冷落,温柔聆听每一句诉说,随之变化。

      岑安惊奇道:“声能?”

      “对。”江烬与他并肩,跟在随影身后走,“这座建筑之下,悬着无数声波集能器,收集范围覆盖全球海域。姑姑的像完全由声能维持,而且只能是鲸类发出的声音所转换出的能量。这很不稳定,以至于她的像很模糊,时暗时亮。”

      岑安大为感慨:“那……如果鲸类灭绝,她的像就会随之陨落?”

      “嗯。她为拯救濒危鲸类献出生命,死后的像,也算是被幸存的鲸守护着。那些被她影响过的后辈,同样奋不顾身地投入海洋环保工作,你说,究竟是谁在守护谁?”

      “彼此守护,真好。”

      江烬又道:“底座的记忆盒里,模拟了一段她的意识,能量足够的时候,还可以说话。不过她一向不怎么搭理人。”

      “数字模拟出的意识……”岑安想,“恐怕代表不了她。”

      很快,三人来到教堂入口。

      岑安回头,又看了一眼江恩训的像,海浪在她脚下碎成星星点点的花。

      他默默给江恩训献上祝福:愿你长存,愿这世界鲸歌永存。

      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建树,没可能回到“故土”,也不会被谁所守护,但他还是希望那个能够让他拼上性命去守护的事物早点出现,或者自己的眼睛足够冰雪明亮,早点看清。

      下一秒,他的肩膀被握住了。江烬看着教堂大厅,并未察觉岑安心底暗涌的情绪。

      “岑安,我们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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