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北珵

33、第三十三章

　　二十六这天早上，吃完早饭不久，外婆就开始收拾了，从冰箱拿出肉解冻，窖里掏出了两根很大的白萝卜，还有前天去赶集买的韭菜。
　　看这阵仗，不用想就知道他爸妈今天要来了。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快到中午那会还有点热，他脱了棉袄。
　　洗完萝卜，牧遥坐在小凳子上擦萝卜丝。
　　外婆在他旁边挑韭菜。

　　韭菜挑的差不多了，外婆说自己进去弄饺子皮，让他把剩下的菜处理完。
　　等把所有的食材收拾完炒好，牧遥端着馅儿刚走出来，就看到他爸妈一人拎着一大兜从门里走了进来。
　　“做啥好吃的呢？”李向宛问道。
　　“饺子。”
　　“不错不错，等我洗个手来帮忙。”

　　“遥遥去给你爸妈倒杯水，坐这么长时间车，累。”外婆在厨房里面喊道。
　　把手里的馅放在窗台上，刚要起身回屋里，被牧邵民给挡住了，“没事不用，你忙你的，我去倒。”
　　说完就拎着东西回了屋里。

　　两种馅儿的，韭菜鸡蛋跟白萝卜肉馅。
　　“你爸可喜欢吃我包的萝卜肉馅的饺子了，”外婆边捏褶子边说道。
　　“妈你包的饺子最好吃了，”牧邵民也边包边说道。
　　“韭菜鸡蛋的最好吃，”李向宛边擀皮边回答。
　　“都好吃。”
　　最后这句是牧遥说的，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家这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从李向宛的小时候说到了牧遥的小时候，说他们小时候的糗事，说他们最喜欢干的事儿，说他们从小到大当时能想到的点点滴滴。
　　牧遥很少说话，就只是专注着手里的活儿，但是手上的速度又很慢。
　　很温馨的氛围，很让人舒服的场景。
　　就跟今天的天气一样，云淡风轻。

　　吃完饭李向宛去洗锅，牧遥跟牧邵民去收拾房间。
　　本来应该是二十四打扫的，历来的传统。
　　但是那天他们俩还没有来，自己跟外婆两个人收拾不来，有些地方太高了得爬梯子，外婆身体不好扶不住梯子。

　　家里几个房间能搬出来的全部都搬出来放在了院子里，搬不出来的那桌布都盖着。
　　牧遥穿了件不知道是谁的长褂子，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拿着“外婆牌”特制扫把，站梯子上，打扫房间的各个角落。
　　牧邵民就站在梯子底下，扶着。

　　顺着房顶，一直到墙面，就那样一下一下的扫了下来。
　　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灰。
　　扫完这个房间扫另外的，直到几个房间扫完。

　　牧遥扫完后出来，没有立刻脱掉衣服，拄着扫帚站在院子里，还在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扫下。
　　在收到牧邵民全部都好了的指示后，刚要转身放下扫帚，就看到李向宛站在另一边，举着个手机，笑得很开心。
　　她在偷拍他。

　　照片里的他，穿着件堪堪能看出来本来颜色的藏青色长袍，跟灰尘快要融为一体的棒球帽，长袍的帽子在外层，两层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
　　拄着扫帚，左腿微微弯曲着，目视前方。
　　跟逃荒难民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没有拎个袋子。
　　看着滑稽又搞笑。

　　接下来就是洗洗擦擦拖拖，几个房间收拾完，所有的东西都归位后，已经将近五点了。
　　洗完澡出来，晚饭已经煮好了，放在桌子上，就等他了。
　　煮了点中午包的饺子。
　　他们家好像包一次饺子，就得吃两顿，铁一般的定律了。

　　吃完饭就早早的躺床上了。
　　站了一下午梯子，还一直抬着头，脖子也不舒服。
　　点开微信，李端他们几个在小群里说了几句话，没啥可看的。
　　再往下翻，都是各种推送。

　　对话框点开，又退出，点开又退出，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选了张照片发送。

　　往上翻聊天框，基本上就是一天那么几句，还基本上都是他先问的。
　　对方也只是可着回下消息。
　　翻着翻着，底下出来一行小字，你有一条新消息。
　　一直划拉到最底下，对方问他：今天打扫屋子了。
　　然后就没了。

　　真没意思，牧遥暂时的忽略了他发过来的那条消息，刷视频去了。
　　可能是今天有点累了，刷着刷着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手机还拿在手里，主播还在不厌其烦的讲解着产品。
　　估计是睡着了不小心碰到的。

　　点开微信，好几条未读。
　　都是辰阳发过来的。
　　素描画，画的是集市，好不热闹的场景。
　　后面还说道：这是我今天去见到的集市，画的不全，凭借记忆画的。
　　牧遥其实不懂这些，但是在他看来画的已经很好了。

　　犹豫了那么几秒钟，点开，回道：画的很不错啊，好看的。
　　后面又接着：你跟谁一起去的，是去买年货吗，都买了些啥呀。
　　打着打着突然感觉直接这样问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刚要撤回后面一句的时候，对面消息已经回过来了。
　　辰阳：跟李叔一起去的，是买年货，后面跟了一张图片。
　　地上放着好大一堆，各种吃的，还有鞭炮对联啥的，应有尽有。
　　真不错，牧遥回他。

　　今天的聊天到这里就终止了。
　　看着刚刚说的这几句话，牧遥有点难以言说的难过。
　　看这情况辰阳应该是跟李叔一起过年，去了挺多次，也没见到李叔的其它家人，辰阳家的情况他也没听过，不太清楚。
　　幸好还有李叔，他们能在一起过个年。
　　不然他一个人的话，真不敢想象。

　　这几天格外忙，时间过得也飞快。
　　外婆跟李向宛一直在厨房忙着蒸、各种炸，牧邵民负责收拾各种鸡鸭鱼肉，他一会在这帮帮忙，一会在那帮帮，也忙的不可开交。
　　鞭炮声越来越密集了，出门见到的熟悉的不熟的面孔也越来越多了。
　　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炊烟，不分是不是饭点。
　　整个小村子被环绕在一种叫作“新年”的独有氛围中。

　　三十晚上，煮了很大一锅肉，骨头啥的都有。
　　这是这边过新年的传统习俗，家家户户三十晚上都得煮一大锅肉，吃一部分，留一部分等着后面几天吃。

　　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的满满的都是菜。
　　“妈我敬您一杯，”牧邵民给桌上的杯子里倒了酒，举起酒杯，对着牧遥外婆说道。
　　“这孩子，我喝不了酒，会醉。”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手里还是接过了牧邵民递过来的那杯酒。
　　“喝一点没关系的，”李向宛开口道。

　　连着喝了好几杯，牧遥的外婆放下酒杯，脸已经有点红了。
　　牧遥倒了杯开水，放到了她面前。
　　他拉着牧邵民的手，拍了拍，“我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陪你们几年，不管怎么样，都得顾好自己，”说完又看了看李向宛，“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发生什么事，顾好孩子，照顾好自己，听见没？”
　　牧邵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向宛把有转过去好一会，转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外婆休息的早，吃完早早就收拾了。
　　小群里很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在那叽叽喳喳，尤其是李端，说个不停。
　　牧遥往群里发了个红包，拼手速，李端手速最快，但他抢得最少，两块五。
　　除了剩一个红包没抢，周子凯是抢得最多的那个人。

　　在李端各种威逼利诱下，周子凯作为手气王，往群里发了个最大的。
　　辰阳还是没有抢，也没见他说一句话。
　　群里好几个人都在艾特，但是也不见踪影。

　　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声中，慢慢逼近了最上面的那个数字。
　　思虑再三，还是发了句新年快乐，后面又接了句怎么不见你在群里说话。

　　突然，砰的一声，烟花在窗外绽放，照亮了大半片天空。
　　透过窗户，一簇一簇的烟花升在半空中，然后炸开，炫彩夺目，无比耀眼。
　　这一刻想要分享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点开聊天框，看着前面两个绿框，想了想，还是打算退出来发群里。
　　就在即将要退出的那一刻，白色的框弹了出来。
　　辰阳回道：刚忙完，才看见。
　　牧遥感觉自己手速从来没有那么快，心情没有那么急切过，问他：想看烟花吗？
　　几秒钟，还没有回。
　　他又说道：这边在放烟花，可好看了。
　　下一秒视频通话弹了出来。

　　牧遥差点没拿稳手机。
　　吸气，又呼气，拿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按下了接通键。

　　下一秒，辰阳的一整张脸出现在了屏幕里。
　　牧遥感觉他的心跳有点快。
　　立马旋转镜头，对着窗外的烟花。

　　牧遥把手机举得很板正，尽量能让对方看到最好看的那一幕。
　　辰阳的镜头没有转过去，应该是手机拿的比较低的缘故，能看见他的下颌线，和毛衣的领口。
　　黑色的毛衣衬得他的脸更白了，头微微抬起，下颌线清晰可见，紧致流畅。
　　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
　　真好看啊，牧遥心里这样想着。

　　这场烟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可能几十秒，也可能几分钟甚至更多。
　　在对面人看烟花的同时，他一直在盯着对面的人看。

　　“为什么不领我发的红包？”半靠在床头，牧遥跟对面的人说道。
　　“我还没来得及领。”
　　“那你现在领吧，看看你能抢到多少。”
　　辰阳回了句好，不一会就显示对方已领取你的红包。
　　平常坐在旁边的时候，倒是没发觉，怎么一视频，猛地离这么近，还有点不自在。
　　只能到处找话题了。

　　牧遥从来没觉得自己话怎么这么多。
　　一会问这，一会问那，能想到的都一通问了出来。
　　但是如果不到处找话题的话，他怕气氛安静下来，会很尴尬。
　　基本上都是他在那问一句，辰阳回答一句。

　　抬头看了眼钟，还有差不多一分钟到十二点整。
　　“快十二点了，”牧遥说道。
　　辰阳抬了下眼睛，应该是看了眼时间，“没错，快要到了。”
　　后面又紧接了句新年快乐。

　　这是辰阳今晚说的第一句，不是顺着他的话说的。
　　惊喜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跟对方说新年快乐。

　　十二点准时到来，在又一波更绚丽的烟花中，新的一年如约而至。
　　而此时，他们俩，互相望着彼此。

　　牧遥还是有点恍惚。
　　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挂电话的最后一句说了什么，突然好像不记得了。
　　这会儿四周都已经很安静了，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一个挺荒唐的念头冒出脑海，第一次，竟然这么期待开学。
　　有些东西越来越不可控了。
　　就这样，在这些纷飞复杂的思绪中，慢慢进入梦乡。

　　往后的这几天，牧遥感觉自己过得有点不真实。
　　上一次一家人这么和谐，都记不清是何年何月了。
　　牧邵民基本上包揽了他们的三餐，李向宛偶尔去打个下手，他们俩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有说有笑，场面无比温馨。
　　所以才说到感觉有点不真实。

　　再美的时光，也总有结束的那天，再后来，就只有记忆中的留恋了。

　　家里的气氛还是有点沉闷。
　　即使每个人脸上言语上都故作开心，即使在想方设法活跃情绪，但那股死气沉沉的氛围，用言语打不破化不开。
　　李向宛从这个屋到那个屋，边边角角，能收拾整理的都归类好，放好地方，方便老人家拿。
　　牧邵民把屋里的各处，房顶门，都检查了一遍，有需要修补的都可着劲儿修补。
　　牧遥跟在老人身后，看着她把一兜兜菜，大包小包往车上装。
　　后备箱塞得满满的，座椅上也快堆不下了。
　　他能出手的时候很少，老人压根不需要他的帮助，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一直塞一直塞。

　　要出发的那会儿，牧遥外婆一直叮嘱着他们。
　　“顾好自己，不管是谁，有空了就回来看看。”
　　所有人都在叮嘱她顾好自己，她只是红着眼眶摆了摆手。
　　车开走了，牧遥趴在窗户上，一直在盯着看。
　　老人的视线就一直放在他们的车上，目光追随着车，走了很远很远。
　　直到变成了一个越来越模糊的小点。

　　或许是一小会，或许是大半天，又或许是很久很久，久到腿都站麻了，手都冻僵了，才会想起转身回到屋里。
　　那个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