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靶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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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庭沧墅区，边院一栋。
二楼主卧灯一直亮着，洗浴间里的温度不高，没有开空调，温热的水缓缓打在身上，比大开车窗涌进来的阵阵冷风要温柔些。
但无论是刺骨的风还是温热的水，都覆盖不掉脑海中手抖时片刻的空白，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
像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热水不断流下，温度渐渐升高，眨眼间已经到了凌晨时间。
床头柜的手机不停的在响，他简单的擦干了头发就接了过来，熟悉的来电区号，他看了眼离开公司时就打开的国际漫游服务标识。
是恩爱医生。
这是他在巴黎第二年主动为自己找的心理医生。
此时那边应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国内时间要早七个小时，也就是说那边现在晚六点多，不想占用她的休息时间，所以宋执潺在回来的路上只留了言，并没有打扰。
但是恩爱还是回了电话，分不清是欣喜还是激动，她语速有些快，“亲爱的执潺，请告诉我，那个让你手抖的女孩是谁？”
“……”
“恩爱，他是男孩。很抱歉，在我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想要什么之前，我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没关系，我尊重你的意愿，但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听邱说，你回国后一直很忙，所以没有时间联系我，继续治疗。”
“是不是因为累，所以会……”
恩爱是她给自己取的中国名字，一个性格伶俐飒爽的西方女性给自己取了一个在中国说起来有些可悲的词。
宋执潺委婉跟她解释过，恩爱两不疑算是中国的神话故事，凡人是做不到的。
没想到她很开心，觉得这个词的瞬间更高尚了，最后还很乐观的劝他，“是因为你太悲观了，所以会觉得这个词虚幻，存在即真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有改变当初的观点，但也不会再去劝解。
没错，这个世界上大部分财富落到了小部分人手里，而看似普通的爱意有人多的嫌烦，有人少到会因这部分缺失生病。
“执潺，你太累了。”
“恩爱，他很轻。我并不觉得是因为疲惫，虽然工作忙，但我一直有坚持系统的健身。”他像是讲不明白，语句混乱。但能确定，那刻是慌张的，这代表会有一些他没法判断和控制的情绪出现。对于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深夜里，他嗓音有些低沉，问题到最后像是落下了鼓点，仿佛要穿透倾听者的心灵，将情绪共情。
卧室的落地窗宽长，窗帘还未完全合上，前院的灯也不会有人主动去关，有光就代表着有影子，有影子就不会只剩自己一个人。
手机再度传来声音。“去试着，离他近点呢。”
相隔万里的电话没能在黑夜里支撑多久，他也没理由为了自己去为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男生。
他那么小，那么轻，不说话时，两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笑着看你，就会让人想为他妥协。若是开口，你的逻辑会很快会跟着全面崩盘，因为根本想象不到他会问出什么问题，也想象不到下一句回答。
他像是上一秒围着你转还会乱蹭求摸的小猫，往往下一秒骗到吃的就会毫不留情的从你手中溜走。
很漂亮，招人疼。
想着想着，他便有些放松了。
但空旷的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能偷窥他此刻的心情。
宋执潺不常回老宅，回来后便独自住在陈年旁边的别墅里。家里没什么人在，爷爷又不是很亲他，所以只需逢年过节回去吃顿饭就好了。
只是自从父亲出国后，爷爷对他的厌恶程度已经上升到了眼不见为净，于是还不如不回去，让老人家好好过个舒心的节日。
十年前，母亲齐挽婵因为医闹被重伤，当天抢救无效，判定死亡，年仅18岁的宋执潺，刚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完字，就被另一道宣判的声音钉在了原地。
齐挽婵去世后，宋父因悲伤过度从而诱发心理疾病，自顾不暇。宋执潺跟着处理好葬礼的第二天，独自打车去了考场，高考两天，一直住在酒店，也无人问津。
直到考试结束，回家后才得知，父亲住院了。
宋爷爷的恨意来的突然，这场无妄之灾差点让他失去那个冷静自持的儿子，而这些又都是因为他的母亲。但命运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倒霉的人，齐挽婵离开不到半年，宋父认识了宋执潺的继母，甄情。
他不能相信，仅仅半年的时间，悲痛哪里就少了一分，让人如此糟践。
那些年人人赞颂的举案齐眉，那些故事开头便是父母年轻时很相爱的话，怎么就抵不过半年的死别。
于是他志愿填了H大，境内离野海最远的一个城市，大学四年再未踏进家门一步，随后读研、出国，直到去年年初，陈年停刊，父亲几次来电，让他回国。
他有股份，齐挽婵的股份也留给他了，对于陈年，他有责任。
“您又不止我一个儿子，陈年也不止我一个股东。”
结果可想而知，宋父撂了手机，不久后，他接到了甄情的电话。
九年的时间，他们相爱结婚生子，又是一段琴瑟和鸣的爱情。
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唯独那场意外另一个的凶手，本该坐在被告席的宋执潺，也被时间拘留在了医生宣判的现场。
为何患者会突然暴动，为何齐挽婵会在那时经过大厅想要离开医院，为何好好的工作日她不在门诊，要调班出去接他，因为那是高三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母亲想要亲自接他回家，为他做一桌热菜。
父亲恨他，却打不得骂不得，他从齐挽婵的宝贝沦落到间接肇事者，没有了跟父亲相互救赎的机会，所以宋卓砚很快就选择了别人，一如既往生下一个儿子。
爷爷恨他，儿子生病后性情大变，再无往日风采，即便再娶也只剩下个只顾七情六欲的躯壳，对事业不管不顾，要将陈年给齐挽婵陪葬，如今更是抛下自己的根，跟着甄情出了国，留下四字，归期不定，让老人家痛苦难言。
宋执潺也恨自己，因此他明明一早便有察觉，自己的心理也出现了些问题，部分情感缺失的太过突然，又久等无果，埋没太深。他曾陪同父亲去治疗，却没想过救自己。
如翟衡文所说，他一直不去看医生，是在变相的赎罪，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便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其实他说的会更激进些，“你们全家都会PUA人，你是小的P不过老的，你家老的又让你那个后妈给U了，所以最后就剩下你一个A。老宅还留了个CPU，让你彻底没了退路，没了家。”
“都这样了，你还不心疼心疼自己，就真的没得指望了。”
他不懂这大段语句的具体意思，哪怕是在法国留学时常见的英文字母。
但他懂翟衡文的意思，他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事情一件件突如其来，他被迫接受，犹如行尸走肉，朋友的肺腑之言，句句带刃，刺红了眼。
母亲过世后，父亲另寻所爱，让天秤彻底倾斜，颠覆了他的人生。
只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利，那些爱屋及乌的存在，都成了无人在意的，再卓越的成绩也不会再让父亲满意，常跟跟朋友提起孙子便夸个没完的老人，也自此变得缄口无言。
好像无形的爱也跟着母亲的骨灰一起埋在了野海最贵的墓地里。
直到有一天，他昏倒在研讨会现场。医生告诉他，他心里有个结，因为一直没有去解，导致它无限延伸，缠至五脏六腑，放纵时间的作为，不但没有解开心结，反而越绕越紧，已经开始慢慢影响到生活了。
宋执潺不能倒下，因为他只剩自己一个人，母亲没了，家散了，父亲濒危的爱也有了新的寄托。
出院后，他就去见了恩爱，那个第一句话就问他“你一直在等什么呢？”的人，成了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愿意接受的心理医生。
他无数次进出学校和医院，十年过去了，他再也等不到人来接。
齐挽婵和宋卓砚二十年的爱情以惨淡结尾，爱情结晶成了人人弃之恨之的靶子，飞镖一个一个都能瞄准扎进靶心，是因为都是至亲，都最了解。
正因为如此，宋执潺独有的感情观，仅仅是遵从那被扎的七零八落的心。其实在这一点上，他也深受父母曾经的影响，对于个人感情，他没有规划，一直秉承顺其自然。
即便最后遇不到，他也做好了自己过一辈子的打算。
宋家不需要他来传宗接代，他也不想和不爱的人生孩子，还是为了这么个古板又无耻的的理由。
平静的湖面突然因为一个人泛起了涟漪，哪怕只是一点，都让他惶恐不安。他不敢招惹，又不舍得避开，怕结局不好，又怕会再次的得到又全部失去。
他这副身体早对安眠药有了耐药性，却还是不断的渴求那一点点药效。
陈年不能毁在他手里，《朝夕》才定了选题，无论是林青云还是颜密，他都没有深入接触。
人事部的许女士或许眼光真的很不错，行政助理索一菲有些胆小，需要多鼓励。
邱垚对自己很了解，却让他不由的想隐藏，或许是总助特有的职业敏锐，自己也不必太过敏感。
齐屿进了编辑部，他和舅舅都没想到，但是他没有资格去干涉别人的人生。
这么多事情，都需要睡醒后再度衔接，他不能再熬着了。
还有易灿。
那晚的糖很甜，喝了很多酒的胃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听那个白色路虎说，他身体不好。几次见面，不是在喝酒就是喝酒的路上，这么折腾，怎么能行。
今晚的风实在有些凉，也不知道扒着窗户边上那一会儿有没有着凉，毕竟人都吹的透红了，回家后他母亲应该会照顾好他的吧，因为很温柔，说话很温柔，人看着也很温柔。
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
他不知道，原来再高大挺拔的人也会因痛苦蜷缩。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