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与你相遇的冬》俞之微

3、第 3 章

　　（一）
　　天渐渐黑了，颜焕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在他身上。
　　心里好难受啊！
　　颜焕到便利店买了包十块钱的烟和两块钱的打火机，点了根烟。
　　妈妈说过，烟不仅可以提神，还可以缓解心情，不过得过肺。
　　烟一根接一根地吸着，以前妈妈就教过他怎么吸最解压，他边走边吸，走到了大桥上。
　　他倚在栏杆边，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掐灭，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此时，整座城的路灯骤然亮起，雪花大路灯下纷纷扬扬。

　　小时候的事突然涌上脑海——
　　母亲颜小琴晚上会去做个站街女赚钱，她有些姿色，有时会遇上一些有钱的嫖客。
　　在他从小的印象中，颜小琴就会带各色的男人回家过夜，有时还不止一个。
　　听到发出的响动，年幼的他会以为颜小琴受欺负，想要上前保护母亲。
　　颜小琴却告诉他：“这是妈妈的工作。”
　　之后他便乖乖听话，给嫖客们端茶倒水。
　　八岁的一天，颜小琴刚接完客后数钱发现钱不对，于是趁他没走远让颜焕去把钱要回来。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帮颜小琴“讨债”，但却是最刻骨铭心的一次。
　　颜焕快步追了出去：“叔叔叔叔，妈妈说你的钱给少了，还要再补一百五十元。”
　　“你什么意思？一直以来可都是九百！”
　　“可是加时得加价，你多了半小时，所以还得加一百五。”
　　“早的时候可没说啊！”那男人指着颜焕说道。
　　“可是加时得加价是规矩。”
　　这些都是颜小琴告诉他的，比如多少钱玩多久、加时得加价是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给我滚！”那男人不想再理会颜焕就要走。
　　颜焕却拦在前面：“给了钱再能走！”
　　“小屁孩，给你脸了是吧？！”说着，那男人一巴掌将颜焕扇倒在地。
　　颜焕就这么挨了一顿揍。回到家，不仅没得到母亲的安慰，颜小琴还因为他没把钱要回来，又把他给揍了一顿。

　　“啊！”
　　颜焕简直要疯了，赵思宜的事还在气，现在又突然想起这件事真的很难受，重点是工作没有了，胸口闷得慌。
　　他狠狠地往围栏上踢了一脚发泄，痛的却是自己。
　　他今天已经哭了一个中午了，现在哭不出来了。他有点儿想去借酒消愁了。
　　用着剩下的钱去买了两打酒来喝，喝到头又晕又痛，胃也又痛又胀的。

　　跌跌撞撞地回了家，刚进门，就看见颜小琴和一个男人光着身子缠绵在一起，不用说又是嫖客。
　　一瞬间，六目相对，颜焕不知怎么滴，突然心跳加速，浑身难受，像火烧一样，并且开始反胃，于是赶忙冲向卫生间。
　　颜焕从卫生间里出来后，他们竟都穿好了衣服，颜小琴说道：“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还喝成这样，吐了？自己煮点儿醒酒汤喝吧。”
　　“他是小焕吗？”那男人问道。
　　“对，我儿子小焕。”
　　“你儿子？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小焕，还记叔叔吗？”
　　颜焕皱眉想了想，突然看到了那男人锁骨下的青龙刺青，酒完全醒了，一瞬间，所有痛苦的浪花在脑海里拍打——

　　九岁的他长得十分可爱，也十分听话。
　　第一见面时，那男人就似乎对于颜焕比对颜小琴更有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朋友？”那男人摸了摸颜焕的小脑袋。
　　颜焕笑着答道：“颜焕，你可以叫我小焕，妈妈都是这么叫我的。”
　　后来多几次了，每次来那男人都人给颜焕带吃的，两人相处的很愉快，像忘年交的朋友一样。
　　直到那一天，那男人邀请颜焕去他家玩，然后遭到了他长达三小时的猥亵。
　　小颜焕是哭着回家的，裤子上还有血迹。
　　期间他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一个九岁的小孩怎么反抗的了一个成年男子，除了哭喊别无他法。
　　“叔叔，不要！不要这样对我好吗？不要……好痛……”

　　还记不记得？当然记得！回想起来，颜焕恨得牙痒痒，一直用犀利的眼神瞪着对方，恨不得上去砍了那人为童年的自己报仇。
　　颜焕表面含笑，眼神却阴鸷地盯着他，一步步地靠近：“当然记得叔叔啦，我九岁时叔叔还陪我玩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玩的游戏，小焕怎么会忘记呢？”说着，随手抄起茶几上的花瓶往那男人头上砸去。
　　那男人一躲，砸偏了，砸在墙上，碎片四溅，反而溅到自己的手背上，划伤了。
　　颜小琴惊呆了：“哥，你没事吧……
　　“颜焕，喝点儿酒在这要酒疯呢！”
　　“你发什么神经呀？我饶不了你！”那男人立刻红了眼，想要上前教训颜焕。
　　颜小琴赶忙拦在面前：“别别别哥，他也才十五岁，还小，喝了点儿酒不懂事，我教育他。
　　“颜焕，道歉！”
　　“道个毛，没打死他就不错了，霍霍多少无辜……”
　　“闭嘴！你大爷的，给我滚，滚！滚出去，想清楚了回来！”颜小琴打断道，连打带踹地把颜焕给赶出了家门。

　　（二）
　　被赶出家门的颜焕蹲在巷口，胸部起伏，左手手背还滴着血。
　　嘶……
　　反射弧有点儿大，现在才感觉到好痛。

　　家是回不去了，又在路上漫无目的走着，竟看到了天然冰场。夏天这里是湖面，冬天便成了冰场。
　　冰面被灯光照得透亮，四周的树上也结满了晶莹剔透的冰碴子，被雪打在上面像一层糖霜一样。
　　走近看，正巧在路灯下，一男一女牵着手表演后燕式，好像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男生是俞京白，女生则是孟芊芊。
　　天色已晚，这里似乎就他们俩人，像一对CP似的。
　　颜焕咬着唇看着，这时，又滑过来一位大波浪长发的女人，孟芊芊问道：“阿姨，我想看阿克塞尔一周，你能跳吗？”
　　“能。不过还是让小俞跳给你跳吧，他会。”江嘉欣道。
　　俞京白却说：“可是我不熟练欸。”
　　江嘉欣道：“没事，正好练一练。”
　　“行吧。”
　　俞京白开始压步，压了半天也没起跳。
　　“可以起跳了。”
　　俞京白这才向前起跳。
　　“向前跳！盘腿！落！”
　　盘腿滞空将近一周半后不稳地落冰。
　　“小俞，还有待提高，跳的时候再跳高一点儿，落冰时重心再稳一些。”
　　“哦。”
　　“像这样。”江嘉欣说着便跳了一个标的阿克塞尔一周跳单脚稳稳落冰。
　　“哇哦！”一旁的孟芊芊有些崇拜，“我也想试试。”
　　“半周你练熟了没？”俞京白问道。
　　“必须滴。”孟芊芊很有信心。
　　“那来吧。”江嘉欣道。
　　孟芊芊起跳，腾空，落冰时就直接摔倒了：“哎呀！”
　　“卧槽！”
　　这一摔直接让远处看的颜焕也同时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包括扶孟芊芊起来扶到一半的俞京白。
　　江嘉欣：“谁呀？”
　　俞京白：“颜焕，好像是颜焕。”
　　孟芊芊：“颜焕？”
　　俞京白他们过去后，见到真的是颜焕。
　　俞京白道：“颜焕，好巧啊。”
　　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尴尬地说了这么一句。
　　俞京白向颜焕和江嘉欣分别介绍了对方。
　　颜焕挤出一丝笑容：“想不到你竟然远会滑冰，不错嘛。”
　　俞京白：“哦，我妈妈是花滑教练，偶尔教教我，我只是会一些皮毛罢了。”
　　孟芊芊：“别这么说，你只是没有从小学走转业而已，要是从小学明年的冬奥会不得你去参加。”
　　俞京白：“瞎说什么呢。”
　　突然，江嘉欣借着灯光看到了颜焕手背上的伤，流了几条长长的血，低温下，血已经凝固，于是便问道：“手怎回事？”
　　俞京白轻轻拿起他的手：“我看……”
　　还没等俞京白说完，颜焕便搂着俞京白哭了起来。
　　这可把三人吓了一跳。俞京白：“我碰到伤口了？”
　　“没有……”颜焕摇摇头。
　　孟芊芊道：“那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更何况没碰到。”
　　江嘉欣拍了一下她的肩：“行了，别说了。”又问颜焕，“怎么了？”
　　颜焕没有回答。俞京白则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一边对江嘉欣和孟芊芊说道：“妈，芊芊，没事的，我陪一下他，你们继续滑你们的。”

　　俞京白闻到了颜焕身上的酒味：“你喝酒了？”
　　颜焕摇摇头，又点点头。
　　俞京白为颜焕擦着眼泪：“我知道你很难受，现在就只有我在，想哭就哭出来，我来帮你擦眼泪。”
　　“俞京白，我知道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但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对我好一点呢？我又不求像你一样家境优沃。”颜焕的琥珀色眸子中含着泪水，在灯光下显得楚楚可怜。
　　“怎么了？”
　　“我弟弟自出生起就有白血病，我妈妈的工作又不体面，我现在在丢了兼职的工作，今晚还……算了，不说了。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都没有，那健康就好。’我却觉得先得有健康，才是爱，再到钱。不过我什么都没有。”
　　……

　　（三）
　　“安静，全班回座位上。”在大课间上课响铃前，作为班长的孟芊芊命令道，“今天，我们给班上颜焕同学捐款，他弟弟得了白血病，妈妈又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作为同学，希望大家多多少少都拿出点自己的善意来，我先出一百。”
　　同学们听了，先是愣了两秒，然后望向颜焕空着的座位面面相觑。
　　他还没回到教室。
　　“你捐吗？”
　　“捐啊。”
　　“捐，二十就行了。”
　　“那我也还是捐一点儿吧，省得大家都捐了不好。”
　　“我转账行不，开个玩笑。”
　　……
　　同学们纷纷拿出自己的钱放到讲台上，一些刚进教室的同学还不明所以。
　　孟芊芊：“大家排好队，我记一下钱数。”
　　颜焕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也和那些同学一样问了一句“这是在干嘛”。
　　“给你捐款呀？”李万洲道。
　　“给我捐款？”颜焕觉得莫名其妙。
　　“班长招集的。”李万洲赶忙指着讲台上整理钱的孟芊芊。
　　孟芊芊笑道：“你弟弟不是生病了吗？你妈妈又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这钱代表全班的一点儿心意。”
　　颜焕惊呆了，这一刻，他感觉他在班里完全没了尊严，同时，他也觉得孟芊芊笑着说出他妈妈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时充满了恶意，认为全班已经知道他妈妈是妓女的事了，他很是气愤。
　　于是，他径直走了过去，拿起那一堆钱撒了出去：“用不着各位同情，尤其是你个白莲花，孟芊芊！”
　　同学们都蜂拥而上去捡回自己的钱，好巧不巧，这时，班主任何惠随着上课铃声走来，刚到教室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难以置信：“发生什么事了？”
　　李万洲道：“何姐姐，那个……”
　　“都放下钱，坐回位置上去！班长来说！”何惠生气道。
　　同学们纷纷回到座位上，在这之前，赵佑铭拍了拍颜焕的肩膀：“颜焕能把何姐姐这样的人都给惹生气你可真是牛逼啊！”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颜焕则白了他一眼。
　　孟芊芊道：“何姐姐，我们听说颜焕的弟弟生病了，而且还是白血病，就想着给他捐款，结果他一点儿都不领情。”
　　“对，我就是不需要这份情！你可真是白莲花呀，评论我妈的工作的话吱字不提啊！”
　　颜焕瞪着孟芊芊说道。
　　“唉！”何惠叹了口气，扶了下脑袋说道，“颜焕，既然不需要，那就把钱捡起来放回讲台上，然后下课后同学们自己拿回自己的，希望你弟弟早日康复。
　　“孟芊芊，知道你是好心做善事，但下次不要再这样擅作主张了。”
　　“嗯嗯嗯，真是好心啊，他娘的！……”颜焕边嘀咕边在同学们的注视下捡钱，同时用一种想刀人的眼神瞪着孟芊芊，捡完钱整理好“啪”一下放在讲台上后，这眼神又转向了俞京白。

　　放学后，颜焕想去找俞京白，没想到俞京白却主动找上了他。
　　颜焕道：“有事吗，俞京白？”
　　俞京白道：“你今天上午怎么了？也太不讲理了点儿。”
　　“哟，你还好意思教训起我来了？他！”被俞京白这么一提起，他的火就来了，“俞京白，我把你当朋友向你倾诉，你却和别人说，怎么，看我笑话很好玩是吧？！”
　　“我……我也就跟孟芊芊说了，希望她理解一下你的难过……”
　　“她那个白莲花能够理解？！我……她能理解会让全班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吗？而且还装作为我好帮助我，踩着别人的自尊立助人为乐的人设，有意思吗？！
　　“俞京白，我还以为你会是一个善良而厚道的人，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做错事还反过来指责别人，我呸！”
　　颜焕一顿输出终于解气了时，抬头看到俞京白的泪水从眼眶划落，他愣住了。
　　“对不起，颜焕……”

　　（四）
　　之后的连续几天，颜焕和俞京白都没有说过话。

　　吃饭时，见颜焕也不来找俞京白一起坐了，杨竣青坐下后问他：“咋没见颜焕过来和你一起坐？”
　　俞京白把一朵西兰花放进嘴：“本来就不熟。”
　　另一边的沈逸舟道：“对呀，这西兰花是生的。

　　这天体育课，新来的体育老师罗峰要求大家测体跑，男生一千米，女生八百米。
　　同学们看着外面刚停下的雪，想着要踩着厚厚的积雪跑步，都怨声载道。
　　俞京白当然是不能参加，于是告诉了新来的体育老师自己有哮喘的事，并提出请假。
　　罗峰却不批假，说道：“你一个大男生的矫情什么呀，如果实在矫情就拿出医院开的证明。”
　　俞京白道：“证明在家。”
　　罗峰道：“那怎么知道你真假？”
　　俞京白道：“班主任和同学们都知道呀，不信你问他们。”
　　罗峰道：“你什么态度？你有什么权力命令我去问？”
　　沈逸舟举手道：“他确实有哮喘！”
　　杨竣青也道：“而且很严重。”
　　蓝屿佳：“我记得他上次体育课已经因为跑步犯过一次病了，幸亏有药……”
　　孟芊芊：“老师你可想好了，出了事你可是要负责任的。”
　　李万洲：“大哥，您就放过他吧！”
　　罗峰道：“谁是你大哥呀，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之前的体育老师是怎样的，反正今天我的课，谁都不准因为任何理由请假。”
　　俞京白咬了咬唇。
　　颜焕也是这才知道俞京白有哮喘，不由得为他提了颗心。

　　所有人无奈开测。女生先测，测完到男生。
　　开跑。
　　颜焕就一直保持在前面，跟体委赵佑铭一样快，两人的前后距离开始摇摆不定。
　　俞京白前两百米还行，喘着大气能够跑在中下游，他也是不服气，一直咬牙坚持着，结果越跑越难受，呼吸越来越急促，三百米的时候，落后面他开始俯下身来咳嗽，慢的同学们一个个的超过他，他感到喘不上气来，这时他已经很需要药了，却在在摸出药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
　　“俞京白晕倒了！”
　　……
　　男生听见女生们的叫声也便都停了下来，往这边跑过来。
　　这时，跑过来颜焕二话没说一把公主抱起俞京白跑向校医室。
　　同学们望着“男友力”爆棚的和颜焕表情有些惊恐的“超雄”体育老师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纷纷。

　　校医室里，同学们都一窝蜂围在这里，校医也不知所措，只能拨打了120。
　　救护车赶到，俞京白被送上了救护车，颜焕也在偷摸着跟了上去。

　　救护车一路轰鸣，车上正在手忙脚乱地抢救着。一路闯过几个红灯，终于到了医院。
　　俞京白进了抢救室，江嘉欣也在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听见抢救室里着急忙慌地抢救声，江嘉欣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泣不成声，拍打着抢救室的门：“小俞啊小俞，你别吓妈妈呀……”
　　“家属吗？您冷静点儿。”医生说道。
　　颜焕扶起跪倒在地上的江嘉欣安慰道：“阿姨，没事的没事的，俞京白不会有事的。”
　　江嘉欣问道：“怎么回事呀，小俞哮喘怎么又发作了？”
　　颜焕答道：“上体育课测体跑时发作的，新来的超雄体育老师不让请假。”
　　“什么？！”江嘉欣崩溃之余又惊又气，“这件事情必须让学校给个交代！”
　　“嗯嗯，必须的！”颜焕道，“阿姨，会没事的。”
　　“第四次因为哮喘进lCU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