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小姐》雾漫青山

10、电话（一）

　　　　“心里想什么，不能被人看出来。”
　　如果说，台词是魏玖柒从吕珍身上学的第一课，那么，学会藏事，就是第二课。

　　暗恋是一具杀害后藏在冰箱里的尸体，但凡有人从冰箱前面经过，都会心惊肉跳。

　　魏玖柒用力抿唇，嘴唇收进牙关里，咬得唇肉发麻失去知觉。
　　她喜欢时卿么？
　　曾经是的。
　　她只承认曾经。

　　分手那天，她哭得很厉害。
　　准确来说不是“分手”，是被时卿单方面宣布包养关系结束。

　　她强撑着只在时卿面前掉了一滴眼泪。
　　一下楼，整个人就忍不住战栗起来，眼泪比江城仲夏的暴雨还要滂沱。

　　她坐在小区绿化带的长椅上，抱着行李箱一个劲地掉眼泪。
　　行李箱还是时卿帮她一起收拾的，贴心极了。
　　她想，时卿帮她收拾行李，还帮她订了今晚的酒店，就是怕她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她挂心她。
　　只要挂心的话，说不定就不忍心分开了。

　　她就在绿化带等着，等万一时卿后悔了，从楼上追下来，她一眼就能看到她。然后她就冲上去，一边哭一边控诉，一边说不原谅她又一边亲她。

　　但时卿没下来。
　　她从中午等到晚上，整整8个小时，熬了打工人拿快乐换钱的地狱般的8个小时，时卿还是没下来。

　　然后，她的爱情就死了。

　　当然是这样。
　　魏玖柒是一个成熟的大学毕业生，别人都不要她了，她再贴上去，恬不知耻，跟那些分手后不断骚扰前任的有什么区别？

　　她已经从过去式翻篇了，next level了，往前走了。
　　是的，她肯定必须当然没有再喜欢时卿。

　　一点都没有。

　　那晚回去，时卿学完英语才10点，时间有点早。
　　董雅自告奋勇教她打游戏，时卿婉拒，她那手只要进到游戏里，比得了关节炎还要不听使唤。

　　“你打吧，我刷会儿手机。”

　　董雅悻悻努嘴，说：“好吧。对了，姐，你明天午饭要回来吃不？”
　　时卿问：“回来吃？怎么了？”
　　“嘿，就是我们家的螃蟹不是长好了么，我妈给我寄了一箱，我寻思，明天咱俩开小灶吧？”
　　“好啊。”时卿答应得很爽快，“还是那家网店是吗？”
　　“嗯。比去年多了一颗星呢。”
　　“这么厉害。那我下两单，给朋友送点尝尝。”

　　她说着掏出手机，董雅赶忙拦住：
　　“哎呀别，姐你把地址发我，我让我妈直接发货就行了。螃蟹又不值什么钱。”

　　时卿惩罚地敲了下她的脑袋：
　　“这是你们家的血汗钱，一箱螃蟹6公斤，也不少钱了。”
　　“可是你每个月都给我多发两千块工资，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妈要是知道你花钱买螃蟹，非骂死我不可。”
　　“你也说，那是你的‘工资’啊，我就你一个助理，什么事都要你做，那两千是你应得的。”

　　董雅的工资是6000，这年头工作不好找，本科应届生出来能有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但绝大多数助理的工资跟劳动是不成正比的。助理的工作累，时常起早贪黑，作息极其不规律。又要照顾艺人的饮食起居，又要调理艺人的情绪。碰到脾气不好的艺人，挨骂是常有的事。

　　盛巧娱乐的规模半大不小，助理团队20来人，几乎每个月都有人离职，流动性很大。原因最多的，就是事多钱少。6000扣完五险一金，不剩多少，加班都是义务劳动，没有任何绩效奖金。
　　时卿每个月都从自己账户拨给董雅2000，碰上过年，还会给四位数的红包，比公司那象征性的200好太多。

　　时卿对身边的人很好，出手也大方。
　　毕竟，一个人的社会关系网络很大程度决定这个人的未来走向。

　　就拿《女帝》来说，就是经纪人窦沁文帮她争取的试镜机会。
　　如果没有窦沁文，那她就算是个天才，也是个无戏可拍的天才。

　　何况，她不是天才。

　　好说歹说，董雅才答应让时卿自己下单买螃蟹。回自己房间，立马在小红书上搜各种螃蟹的烹饪方法，发誓明天一定要给时卿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时卿躺到床上，下完单还不到10点半，睡不着。
　　想起白天食堂的事，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

　　魏玖柒邀她合照的时候，她感受到魏玖柒身上张扬的热情，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从心底涌出。
　　她拒绝了。
　　一来，她不想给魏玖柒造成一些错误的感知，二来，《女帝》的演员阵容还没官宣，如果粉丝把合照发出去，相当于提前偷跑，要是给剧组造成什么困扰，她自己也有麻烦。

　　点开#魏玖柒#的超话，位居第一的帖子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影迷。
　　【@不离不柒（柒柒合照版）：抱着试试的心态去了园区食堂，没想到真的碰到了柒柒！】

　　配图是她拍的那张双人合影，P2则是签名照片，金色的字迹潇洒飘逸，颇有几分少年人的轻狂。

　　下面一连串的羡慕，评论数量很快破千。

　　【@长长玖玖：死丫头命真好啊！我去过食堂好几次都没碰到过！】
　　【@影后大人的忠实女仆：柒柒是有新戏了吗？合作的老师都有谁呀？】
　　【@不离不柒（柒柒合照版）：园区现在剧组很多，我没问，但肯定是大饼。合作的老师我不认识QAQ，其中一个是大美人，这张照片就是她帮忙拍的。有点眼熟，但是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就一直喊的“老师”】

　　看到这里，时卿的拇指抽了一下，不小心点了个赞，赶忙取消。

　　糊有糊的好处。
　　就比如现在，不小心手滑点了个赞，就算十分钟不取消也不会有人发现。但若她是一线顶流，这一滑可能就会滑上热搜，词条赫然挂在榜首——时卿偷偷关注魏玖柒超话。

　　出道到现在9年，只入围过一次最佳女配角，出演的作品热度常年不高，不被人熟知是肯定的。

　　在滑出更大的篓子之前，时卿退出超话。手指无意义地在屏幕来回滑动好几下，点开私信列表，找到被她置顶的影评。
　　那篇影评还有标题，叫《愿你永远做一支蒲公英，随风前行》。

　　其实，她也有影迷。
　　虽不多，但质量高。那些一线的演员也未必能有她的影迷这么真诚，写出这样好的文章。

　　记得当时她参加一个活动，礼服跟别人撞衫了。她便突然成了某群无所事事的人发泄的端口，收到很多谩骂。
　　有的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这种级别的小事故不足以让公司出动公关，只董雅陪着她，让她把私信关掉，别看手机。
　　她关了。
　　然后等董雅走后又打开。

　　因为她每天晚上会检查自己的私信列表，看看有没有新的影迷给她发影评。
　　一直翻到凌晨2点，看到这篇《愿你永远做一支蒲公英，随风前行》。

　　敌过千夫所指，万人谩骂。

　　她回复了那个影迷，说：
　　【谢谢你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对面只回了一个【加油】，便没其他话。

　　这就够了。

　　时卿有时会想，这些支持她的影迷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子。有可能是老师，也可能是还在念书的学生，或者是白天拼命工作的打工人，周末才能抽空看她的作品。
　　应该是老师吧，那篇文章文字细腻，结构清晰，甚至可能不是理科老师，而是专门从事文学的老师。

　　她不喜欢别人叫她“老师”。
　　因为她不是老师，老师是一个很高尚神圣的岗位，教书育人，传道授业，她时卿一个半路出家的演员，凭什么担得起“老师”二字？

　　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是微信。

　　【小猫：时老师，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