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43、阳光大好

　　陈鸣等到北楼熄第一盏灯，钟表走到了十点四十。
　　他居然在教室坐这么久？付一安最晚在学校也只待到十点半。
　　陈鸣收拾好东西，扯下几道不会的题关好门窗，摁熄南楼的最后一盏灯。
　　少年单肩撂着书包掏出手机，把不会的题发给林迢。
　　陈鸣正准备蹉一下地，声控灯突然亮起，拐角走出一个黑影，少年愣在原地。
　　不是？他都挨这么晚了，还能碰上付一安呢？
　　陈鸣扫了眼下楼的少年，脸臭得要死。
　　付一安脚步没停，淡淡说了句“一起回”直接擦过陈鸣，陈鸣站在原地僵硬地迈不开腿，呆呆地在走廊上看着人从教学楼走出去。
　　二楼下楼到出教学楼要多少时间，陈鸣是最清楚的。
　　付一安绝对在一楼等了会才走。
　　陈鸣这会真想死了。
　　付一安绝对知道他在躲人了。
　　锁孔转动一圈，付一安又回到这没有生气的房子。
　　少年把书包放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发呆。
　　狭小的房间死一般的沉寂。
　　少年倚在楼梯间等待开门声的那二十来分钟，是他人生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擦肩而过那秒，一楼的五分钟是他最难熬的时刻。
　　少年起身瘫在床上，手伸着轻柔地抚摸枕边那只小鲨鱼。
　　付一安翻身，趴在枕头上，侧脸看着小鲨鱼，指尖顺着背鳍的灰色绒毛。少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中都是温柔。
　　良久，付一安睫毛扑闪，轻阖双眸，薄唇吻在灰色柔软上，犹如飘落的花瓣落到水面，轻轻柔柔。
　　少年笑着抚了抚小鲨鱼的背，在心底暗暗地想：伶牙俐齿的小鲨鱼，我要把你收起来了……
　　他用黑色小盒子把小鲨鱼小心翼翼地装好，拉开衣柜的门把小盒子塞进衣柜的最底下。
　　付一安拿了套睡衣，带上房门。
　　温热的水顺着发丝流下，少年捋了捋头发，露出光滑的额头。
　　少年闭着眼睛，面色紧绷。
　　水顺着脸颊淌过起伏的心脏，淌过愈加鲜明的肌肉，流入冰冷的地砖，从黑暗狭小的水道消失，不留痕迹地剥夺少年温热的气息和跳动的心跳。
　　付一安吹干头发，挪开椅子坐下，手机调成静音。
　　少年抽出A4纸，笔尖的小球滚动，落下深深的痕迹。
　　-
　　周四，月考来了。
　　第二门考的物理，试卷发下来，付一安仔细看番后傻眼。
　　不考联考卷，潘哥自己出卷还真黑，尽爱给人挖坑，尽爱出些小细节题。
　　付一安也没迎着坑跳，其他老师倒还好，这潘哥把他当好苗子培养了，每次考试必找他谈心，次次都没落下。
　　高二两个月，他都要被叨傻，潘哥比他妈对他成绩还上心。
　　高一的物理老师也没他这么上心，一学期找他一两次就差不多了……
　　况且，他已经被警告，小细节再错要罚抄。
　　他可不想浪费时间抄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付一安稳扎稳打，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他从试卷下抽出草稿纸又开始涂涂画画。
　　潘哥自己监考物理，台上坐了老师盯着，他在台下转悠，最先转悠的是一些成绩中等的，到允许提前交卷的十分钟前他就去好苗子那转悠。
　　潘哥总爱站在旁边看人解题，一句话都不说，看完一道题完整解开，他就走到另一个同学那去瞄几眼。
　　快到允许交卷的时间，他先去梁亚竹那转了转，少女抬头看眼潘哥，潘哥点点头，少女又翻了一页，潘哥看两眼就走开了。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付一安立马把草稿纸涂鸦的部位压在手肘下。
　　潘哥来的还挺快。
　　潘哥站着不动，把试卷能看见的部分扫个遍。
　　付一安不抬头，也不让开，撑个手垂头看试卷。
　　他哪敢动啊，动一下要是被发现考试画画，告到他妈那去，他妈又要找他“聊心”了。
　　潘哥见少年没有眼力见，自己伸手把试卷抽出，一言不发地看，看完一页又翻过去看大题。
　　片刻，潘哥移开步伐，又走到另外一位物理好苗子座位旁盯着看了看。
　　付一安松口气，指针也指到了提前交卷的时间。
　　潘哥站在讲台上，轻声道：“可以交卷了，写完的同学交卷出去复习下一门哈……”
　　少年坐着没动，看到班上交了一半，他才起身把试卷交到讲台上。
　　潘哥接过试卷叨叨：“写完了就早点交，多复习一点是一点，你这慢吞吞的习惯不太好……”
　　少年点头，捏着草稿纸出教室，他可不想像上次那样被围着。
　　付一安摸着餐卡，看眼下时间，大步下楼，直奔食堂去。
　　来得早确实好，他难得看到自己喜欢的菜还有。
　　“阿姨，清溜虾仁要两份、清炒包菜、再打一份黄花汤。”
　　食堂阿姨摁下刷卡机，少年轻轻滴声，取好餐后脚步轻快地找个角落坐下。
　　他看着占满一整格的虾仁，嘴角微扬，以后考试都提前交卷得了，不坐到下课。
　　少年摘下染上雾气的眼镜放到一边，喝口汤，嘴角咧开。
　　学校就这几样最好吃，这还是他头一次三样全打到了。
　　隔着一整个食堂，三人不断往他那瞟。
　　“那不付一安吗？今天来的还挺早的。”李君拍了拍埋头吃饭的陈鸣，“你看见没？”
　　陈鸣眼神好的很，抬头往边角一看，有点愣神。
　　昨天那张臭脸无影无踪，少年表情轻松，吃饭都比平时大口，吞咽下后嘴角还挂着笑容。
　　这还是陈鸣第一次看见付一安吃饭能露出幸福满足的神色，平常吃饭面无表情，让人看着都没有食欲。
　　陈鸣嘴角也跟着笑，随即又放下来。
　　昨天晚上…付一安不生气么？
　　“陈鸣，你去看看他吃的啥菜！”李君又拍了拍陈鸣，“等你战报。”
　　陈鸣打开李君的手，“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们又不熟，你去。”
　　“不去，吃个饭有什么好看的……”陈鸣埋着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要去自己去就是了……”
　　李艺其插嘴：“你还说没吵架呢？你这别扭劲不就是吵架了么？”
　　陈鸣不爽道：“真没吵架。”
　　李君扫了眼继续说：“那你闹啥别扭呢？是个人都看出来了，你这两天别扭得过分。”
　　“没闹别扭，等我调整好了，会去找他的。你们两个着什么急啊？”
　　李君追问：“没闹别扭干嘛要调整？”
　　陈鸣瞪了眼，不悦道：“行了行了，你别操心我的事情了。赶紧吃吧，吃完回教室，我还能复习会呢。”
　　两人也没再多说，三人埋头吃饭。
　　陈鸣擦擦嘴，收起餐盘：“你们散步我就不去了，我回去复习了，先走了。”
　　两人点头，陈鸣立马溜走。
　　食堂对面的付一安还在细嚼慢咽，直到食堂人多起来，他才加快速度，迅速吃完。
　　付一安回教室，班上正讨论物理题呢。
　　“付一安，潘哥让你去找他一趟。”白许衡朝着刚进门的少年喊道。
　　付一安点头，从楼梯下去。
　　经过二楼，陈鸣站在走廊上和同学讨论题目，两人对视一秒，付一安也没停下脚步，直接走掉。
　　少年敲开办公室的门，潘哥朝付一安招手：“一安，你来，快坐。”
　　少年点头，抽开椅子坐下。
　　“你月考试卷我已经看了，满分，很不错啊，再接再厉。”潘哥从桌子上拿出几本竞赛要学的物理书拍了拍，“不知道你对竞赛有没有兴趣，老师这有一些书，你可以拿回去看一看。你自己看一看梳理梳理脉络，有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你要是感兴趣呢，我可以带你去找管物理竞赛的张老师，好好培养你。对自主招生和高考肯定是有帮助的。”
　　付一安一愣，没有去摸书，而是直接拒绝：“老师，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我没有想过走物理这条路。在学校里我肯定好好学，竞赛这些我真的不太感兴趣。有时间我更想花在我兴趣爱好上。”
　　潘哥眉头紧蹙，又劝道：“老师是知道你在这方面有天赋所以才想培养培养你，有益无害，拓宽思维也好，提升自己也好，对你以后考大学包括以后的发展一定是有帮助的。”
　　付一安点头，回：“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我喜欢的事情上面……”
　　潘哥还想说什么，付琴走进来打断：“潘老师，我和他聊聊吧。”
　　潘哥点头，“行，你俩聊。”
　　付琴带付一安走进会议室，轻轻关上门。
　　“你坐。”
　　少年点头坐下，“妈。”
　　“潘老师收完试卷和我说了，他说你有天赋想培养培养你。你是怎么想的？”
　　少年反问：“你想我去搞竞赛吗？”
　　付琴停顿下，问道：“我想听你自己的想法。”
　　付一安回答地肯定：“不愿意。”
　　付琴愣神：“你回答还真坦然，你是有明确方向了么？”
　　付一安直勾勾看着付琴，“以后学建筑。”
　　付琴摩挲着手指，喃喃道：“建筑…建筑…可以…你上大学了…你爸还能帮到你……”
　　少年蹙眉，不悦道：“我不需要他帮。”
　　“有你爸爸帮帮你路会更顺一点，他在这块有人脉，等高考完可以见见你爸，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问他问我都可以。”
　　少年摇头轻笑：“不需要了，你初二暑假告诉我的那个就够了。”
　　付琴眼眸震动，嘴角抽搐，表情讶异，“你好像是从那以后再没问过了……”
　　付一安淡淡道：“过去不重要了，我有现在和未来就够了。”
　　女人看着眼前高大的少年发愣，良久，女人嘴角干涩，喃喃自语：“好像是我让你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让你17岁就成熟得可怕，如果我当初没把你带走，你现在可能生活的更好。”
　　“不重要了，我现在过的很好，你也不用自责，如果让你回到从前，以你当时的阅历和经验你也是一样的选择，结局不会改变的。”
　　付琴没想到少年有如此思想，倒是让她心头一惊，她拍拍少年的肩，“行了，我知道你想法了，建筑挺好的。”
　　少年点点头，没说话。
　　付琴转念道：“不过你的学习我肯定还是要管的。”
　　“不会掉下去的。”
　　付琴挑眉又问：“往上呢？”
　　“够用就行。”
　　付琴笑道：“绝对不能掉，六百七八是底线了，高三也要考这么多。”
　　“可以。”
　　少年起身轻轻抬脚走出会议室，阳光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