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44、有点奇怪

　　付一安在红旗台下坐着晒太阳。
　　十月底的太阳不烈不刺，暖暖的。
　　少年微微抬头，摘掉眼镜塞到外套口袋里，他闭眼，眼前一片温暖，眼皮被烤暖，很舒服。
　　王洛建大步朝红旗台走来，“会打篮球么？要不要一起？”
　　付一安眯了眯眼睛扫眼操场上的人，淡淡摇头，“不太会，你们打吧，我看会。”
　　王洛建拍了拍少年肩膀，“天气这么好，运动运动也不错，你整天待教室坐着也不好。你想打的话，我可以陪你打会，两个人。地上还有个球。”
　　付一安迟疑片刻，看着面前人眼中的好意微微颔首，“等我下，脱个衣服。”
　　“行，我去拿球去。”
　　王洛建在地上捡起球拍两下走到一边的空篮筐等着。
　　少年脱掉黑色夹克外套，里面是件白色长袖，他低头挽挽袖口，露出半截小臂。
　　付一安走到球场上，脖颈和小臂在阳光下更加白皙细腻。
　　王洛建见少年走近，手腕一扬，球投到少年手中，付一安稳稳接下。
　　王洛建问：“对抗还是？”
　　少年拿着篮球左手右手来回拨球，找找手感。
　　付一安大手翻转，大幅度炸球，篮球拍到地上超过肩膀，又弹回到手上，大手又用力拍下。
　　“太久没打，随便打打。”
　　王洛建见着熟练的动作，笑道：“你明明会打啊，活动活动。”
　　付一安跟着浅笑，都是陈鸣以前拉着他打的，带他锻炼锻炼，不然他也不会打。
　　要么吃完饭打一打，要么就是放学后陈鸣不回家拉着他打一会再走。
　　不然他那寄宿生活除了学习和画画也没事干了。
　　少年放轻力度，手腕收力，把球的高度控下来。他控球往前迈几步，手腕放松，手臂伸直，手指自然张开拨动球面，同时微微起跳。
　　完美的抛物线落下，“砰”的一声，砸在篮筐边，反弹地老远。
　　王洛建转身把球追回来，大步运球，三分起跳，干净利落，球完美落入筐中。
　　“看看我这准度，你放松点再试试。”
　　付一安点点头，往前几步，接下球在框下运球，又带着球往后退。
　　少年上半身放松，重心都放在下半身屈膝，一气呵成，球从手中投出，正中篮筐。
　　王洛建大步跑去接球，拍几下又扔给少年：“悟性还挺高，篮球联赛咱班男生多，资格还靠PK，你要早点打打还能去选选，还能和班上同学熟络熟络。”
　　付一安接过球，摇头道：“随便打打放松放松可以了，比赛没兴趣。”
　　“也是，你这么低调，要是再打个篮球赛散发散发魅力，咱班门槛都要踏破了。”
　　付一安没说话，伸手又投进个球。
　　王洛建叉着腰，朝着少年勾了勾下巴，“三投两中，你还深藏不露呢？”
　　“没有，我打的烂，今天手感还行。”
　　“看不出烂啊，比很多人打的好点，相信我眼光，我初中三年校队呢。”
　　付一安拍球，心里暗暗地想，和陈鸣对抗打球能被他打爆，只有挨撞的份，球都难摸到。他就投篮还行，前提是陈鸣不盖帽，让他投。
　　少年活动开后，和王洛建打了几个攻防对抗，他发现王洛建打球也挺猛，和陈鸣不相上下。
　　不过王洛建放水了，没单方面碾压他。
　　出一身汗，两人看着快要上课才离开球场。
　　付一安眼镜扣在衣领上，手臂挂着外套，和王洛建并肩上楼。
　　王洛建竖着手指顶球，另外一只手护着球，上楼梯还练平衡呢。
　　“今天考的物理还挺难的，等下周来学校你试卷发下来你先借我改改。”
　　“可以。”
　　“那出成绩了，下月换位还坐原位不？”
　　少年垂眸，淡淡道：“换四组墙边。”
　　王洛建收起篮球，咂吧嘴道：“要是白许衡分上去了应该就不会选你旁边了吧？胡雪瑶就跟着他选的位，白许衡换了，前后四个空位，几率又大点了…我和陈楠给你护法啊……”
　　付一安思索片刻，回道：“他要上去挺悬的，不稳定。”
　　王洛建吐槽：“真是谈个恋爱谈废了，天天叽叽歪歪的，就你能忍了…在我面前这样我直接让两个闭嘴，要腻歪放学腻歪去，单身狗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付一安蹙眉，他倒也希望两人下次选座别挨他坐了，这俩说话也挺磨人的，狗粮管饱。
　　迈着步子的少年声音有点冷下来：“我还能忍。”
　　“你也是能抗，一个陈鸣下课时不时跑到五楼来就够叽叽喳喳了，晚自习还要看那两个腻腻歪歪的，你这命运多舛……”
　　付一安嘴角撇下，淡淡怼道：“陈鸣没你吵。”
　　王洛建愣了愣，他说话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波澜起伏，明明就很平啊，他除了话多了点之外，说话哪里吵了？他嗓门都不大好吧？！
　　王洛建声音稍微提高点：“哪有？！我没吵你啊。我很正常地和你交流，只是话有点多而已，我说话哪叽叽喳喳了……”
　　付一安点点头没反驳，两人拐个角继续上楼。
　　王洛建拍了拍篮球，又转在手上顶着。
　　“不过说真的你篮球打得真的还行，有空还一起打篮球啊，多锻炼锻炼，放放松……”
　　“有时间可以。”
　　“中午下午不都是时间么？别把自己逼那么紧，你成绩够好了，给别人一点活路吧。”
　　“嗯。”
　　后门的少年表情有点复杂，本来还在和同学聊天的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就几天没找付一安而已，付一安身边就有人补位了？还一起打篮球？
　　他们和好后都没打过篮球……
　　陈鸣眼皮下垂，摸着口袋又躲到花坛去了，再犹豫下去，他都有点怕原来的位置不保了……
　　少年胡乱地揉把头发，长吐一口烟气。
　　下午考完试，陈鸣吃过饭后跟着李艺其和李君在校园里散步。
　　刚走上前操场，他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夕阳下，白色长袖照得昏黄，手臂脖颈都是汗液，微微反射着光泽。
　　少年身手矫健，动作干净利落，和王洛建打得有来有回。
　　女生的醋他吃，男生的醋他也吃。
　　陈鸣一手拍在脑门上，他真的是没救了。
　　少年歪了歪头，死死盯着那说说笑笑的黄昏剪影，咬着嘴唇道：“去不去打篮球？”
　　李君捶了拳陈鸣，笑着问：“你不是不爱打吗？”
　　少年有点烦躁：“我什么时候说过？”
　　两人愣了愣，明明上一秒还在打趣聊天，这人怎么语气说变就变？
　　李君扫了眼操场，“没位置了，散会步回去复习了。”
　　“那不是有吗？”陈鸣朝着最左边扬了扬下巴，眼眸都是冷意，“去不去？”
　　两人顺着视线望去，“付一安和他同学？我们又不熟。”
　　“打场球不就熟了。”陈鸣眼神越来越冷，大步朝球场去，“不去我自己去。”
　　李君嘟囔句“莫名其妙”还是跟着走。
　　李艺其在后头慢悠悠，他这身板和别人打篮球别给他撞傻了。
　　付一安投完一个三分，用手臂擦汗：“歇会，喝口水。”
　　王洛建运着球，朝少年道：“你去吧，我再打会。”
　　少年点头，转身正对着气鼓鼓的少年，他下意识后退几步。
　　“付一安，没位置了！！！我也要打！！！”
　　陈鸣愤愤的声音传入耳朵，他愣了愣后转头看眼王洛建。
　　王洛建点点头，球扔到陈鸣手里：“让他歇会，我陪你打。”
　　陈鸣扫一眼汗涔涔的少年，撇嘴道：“我想和你打！！！”
　　付一安转头看向拍手示意的王洛建，干涩道：“他陪你打，实力差不多。”
　　“哦。”陈鸣没好气地应声，运球走到王洛建面前。
　　付一安走到一边坐下，拧开水瓶抿几口。
　　外套衣服震动。
　　付一安掏出手机看瞄两眼，他妈怎么又找他了？十分钟之前的也发了条，他在打球没看见。
　　少年起身套上外套，瞥眼激烈的两人，脚步顿了顿转身小跑离开球场。
　　李君和李艺其走到篮球场边，李艺其扫一眼跑走的付一安又扫一眼怒气冲冲对抗的少年。
　　“真没吵架？”
　　“吵了吧……”
　　“陈鸣，付一安跑了！”
　　球场上的少年浑身一僵，球被抢断。
　　少年转身一看，人真跑了……
　　付一安到底是生没生气？
　　陈鸣朝王洛建偏头，说话还有点冲：“不打了！你自个玩吧。”
　　王洛建只觉得莫名其妙，也没和他计较，点点头后又继续一个人上篮。
　　付一安走到北楼敲敲门，径直走进。
　　“你找我？我没看到。”少年平复下呼吸，问，“怎么了？”
　　“没事，坐。”付琴抽开椅子，“今天考完的我知道两门了，物理考了100，语文132。”
　　付一安点点头，抽开椅子坐下。
　　付琴拉出抽屉抽出两张美术馆的票来，“本来想周末成绩都出了后回家给你的，现在看来应该不用算总分了，你拿着票吧，周末出去转转，当月考奖励了。”
　　付一安拿过票，眼睛一亮，“我一张就可以了。”
　　女人迟疑道：“不是交到好朋友了吗？我特意买的两张。”
　　付一安沉默一瞬，试探性问：“另一张能退吗？”
　　“这怎么退？拿着吧，朋友要是不去你问问小忆去不去？她喜欢摄影，画展应该也会有兴趣。”付琴笑着说，“实在不行，你要愿意的话，妈陪你去也可以。”
　　少年手变僵硬，尴尬地笑笑：“那我先拿两张问问她。”
　　“那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上晚自习吧。”
　　付一安微微颔首，轻声道：“谢谢妈。”
　　少年走出办公室，陈鸣的身影堵在他面前。
　　陈鸣撇嘴问：“付一安，我这几天没找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你刚才为什么跑？”
　　少年脚步一滞，淡淡道：“没有生气，我妈找我。”
　　陈鸣眼眸垂下落在少年手上，嘴角向下撇：“美术馆，两张票，你和谁去？？？”
　　付一安收了收手，塞到口袋里，疑惑地问：“你找我有事？”
　　陈鸣被少年缩手的动作刺痛，追问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这几天心情不好才没找你的，我不是有意躲你的。”
　　少年迈开步子，朝南楼走去，声线平淡：“没生气，你也不用向我解释什么。”
　　陈鸣愤愤道：“你还说你没生气，你明明就在生气好不好？”
　　付一安停住脚步，直勾勾看着陈鸣，眼神丝毫没有闪躲，“真没有。”
　　陈鸣有点儿着急：“你交新朋友了？还一起打球，你在学校都不和我打球的。你以前身边明明只有我的……”
　　话音刚落，陈鸣呆住，好像又说错话了，最后那句不该说。
　　付一安垂眸，眼神深邃幽暗。
　　曾经陈鸣确实是他昏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他紧紧护着蜡烛，就算手被灼烧也没有关系，只要蜡烛还在燃烧就好，他可以一辈子都不抬头。
　　他就把那点火光当做唯一的温暖。
　　外面不管怎么敲门，怎么呐喊，他就是一动不动也不去确认，他只想要护着蜡烛不熄灭。
　　然而陈鸣也不是他眼中被固在桌上的蜡烛，少年是流动的光，他握不住。
　　永恒燃烧，也从不需要他护。
　　幸好发现了。
　　他听见外面的人急促地敲门，大声地呼喊。
　　门窗震动，快要破开。
　　他醒了，砸掉屋子。
　　阳光大好，一切好意他都收下。
　　而那束流动的光愿意停留，他也乐意陪着。
　　付一安看着陈鸣，抿唇道：“你找我打球我有空的话可以陪你打。”
　　陈鸣愣神，不敢置信地问：“真的？”
　　“嗯。”
　　陈鸣眨巴眼睛，侧着头往前凑凑去看少年的表情，不确定地问：“你真不生气？我这几天没找你？”
　　付一安摇头：“不生气，你不找我，也能好好学习说明你已经有能力自学了，你不需要我也很正常，我接受。”
　　人来人往的，谁愿意走谁愿意留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自己还在路上往前走就好，纠结太多没有用。
　　陈鸣眼眶发红，手落在少年手臂上，声调拉高：“不许你这么说，我需要你！需要！！！没你不行！！！”
　　付一安心跳一滞，片刻，恢复如常。
　　少年大步向前走，淡淡道：“要上晚自习了。”
　　陈鸣跟上，眼神往口袋里瞟，质问道：“那你美术馆跟谁去？”
　　付一安摸摸口袋，回道：“问问小忆去不去，她可能感兴趣。”
　　少年一听急了，慌忙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啊？！我就站你身边，你都不问我！”
　　付一安脚步没停，“你不会感兴趣，很无聊。”
　　陈鸣拉住少年的手臂，有些抓狂：“不行！！！我就要去，你不要找别人好不好，我陪你去，付一安，我陪你去。”
　　付一安挣脱开，眉头微蹙：“干嘛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真不用。”
　　陈鸣伸手环住少年手臂，死死不撒手，眼神期切，直白到恳求：“我求你了好不好，付一安，你让我去吧，干什么我都陪你，一点都不委屈，我喜欢，我愿意的，你别找别人，我真的求求你了，你带我去，我保证不吵你，我就安安静静的跟着你好不好。”
　　少年转头垂眸，陈鸣这副快急哭的表情他从没见过，付一安紧蹙着眉头，欲言又止。
　　陈鸣看着付一安又放轻声音，试探道：“行不行？好不好？你带我去，不要找别人，我陪你去，我愿意的。”
　　付一安眸子沉下，缓缓开口：“陈鸣，你有点奇怪……”
　　陈鸣睫毛扑闪，瞳孔黯淡下来，他松开手，留下一句“对不起”后，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