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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八十二~八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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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了你会怎么做?”
“什么叫消失不见了?”
“就是走了,去别处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我就去找你呗。”季寒在笑里回答。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好像也就是闲得无聊了,抛出一些问题以此来证明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到底有多重要。
那是发生在我们在一起的某一个春天里的问答,一个非常微小日常的片段,我大脑里的神经元已经把它尘封了很久。可是在季寒拥抱着我不放的此时此刻,忽然回到了我的脑海。
这个怀抱混合着血腥味灰尘味和汗味,还有那种我很熟悉的、说不上来的、只有我能闻到的香味。
在空中一直倒悬的心终于落回了我自己的身体。
我会来找他,他也会来找我。值得庆幸的是这寻找并不是徒劳的。
季寒的心在胸膛里急促有力地跳动着,就为了这个,我愿意感恩一切。
八十三
季寒他们的剧组在山里赶上了那一场地震,最值得庆幸的是拍摄场地还算空旷,只有被用作休息区的几栋临时搭建的置景建筑被震塌了,季寒的手机落在里面。
进山的路被砂石阻塞,车子开不出来,他们只能舍弃了设备徒步往外走。
撤出的路上经过一个村子,没有受伤的人与村中的青壮年一起进行了一些救援工作,路不好走,直到今天凌晨才回到县城。
余震的威胁一直就在他们身边,每一步都踩在我心里一个名为后怕的神经上。
我们坐在医疗帐篷边上,我紧紧地抓着季寒的手,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一样。不知怎么的,这会儿我觉得眼前这座简陋的医疗帐篷就是整个汀川最安全的地方了。
但这只是自欺欺人,我知道如果真的有威力足够大的余震袭来,它也很快会化为齑粉。
在这里拼命救人的每一个人同时也在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可我自从到了这里,从来没有从庄雁南们的脸上看到一丝惧怕。
送人出汀川的车一个小时以后出发,我和庄雁南打了个招呼,郑重地向她道谢。
我知道我帮的那一点忙对他们的工作来说微不足道,也知道我在这里多停留一天,她就要为我多担一天的风险。
知道我找到了人,那人也平安,庄雁南松了口气,轻轻抱了抱我。
没有多余的话,但我知道我们会在接下来的人生里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八十四
回到殷市,季寒重新买了手机办了卡。我们从商场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边上,一时都不知道还该往哪里去。
我出神地看着行人和车,这里的景物都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已经和一百公里外的汀川是别样的世界,弄城就离这一切的噩梦更加遥远了。
季寒站在我身边,他忽然提起:“明珀,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
“不要再来找我,因为如果我平安,我一定会去找你;而我如果不平安,你应该忘掉我。”
街上下班的人和放学的孩子来来往往,日子仿佛平静得没有尽头,季寒说的话也好像只是一句寻常的嘱咐。话音落在北方陌生城市的街道上,被暮色中的风卷起。
“季寒,我忘不掉你的。”
开始有零星的雪片飞了下来。
是这里的秋天走得太过匆忙,还是老天也在用白色哀悼那些逝去的人?
“分开的平淡七年,重逢后颠沛的这几天,无论日子怎么过,我都无法忘记你。所以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我用手指接住一片雪,它转瞬就化了,冰冰凉凉沁在皮肤上。
这片雪花让我想起那天我对季寒说出分手时,他睫毛上如同泪水的那一片雪。
八十五
结婚以后我俩搬到了一起住,我把季寒家的几个屋子都重新收拾布局了一遍,唯有走廊尽头那间书房他不让我进去。
婚都结了,这人还有自己的小秘密瞒着我?
我拿眼神在季寒脸上来回逡巡着,直到把他看得耳根子红起来,终于妥协:“你进去也行,但是出来以后两个小时之内不许和我说话。你要是答应我就让你进去。”
这不是让人更好奇了吗?我点头如捣蒜。
门打开,里面暗着灯。我摸索着把灯打开,视觉冲击太大,我整个人像被定住了。
靠着墙的四壁都摆着书架,但书架上放的却不是书。
我踱步过去一点一点看着,那上面全是昆虫标本。我喜欢的,我论文写到的,我做研究的对象,这些年来我对它们太熟悉了,日日夜夜的相对啊,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还有几种稀有且昂贵的蝴蝶标本,我看得目瞪口呆。他是从哪儿搜罗来的?
扭头去看季寒,他本来站在房间门口,见我看他立刻转身走了。
刚想出声叫住他,又想起那两个小时不许和他说话的约定,只能忍住满腔的好奇。
不过相比起他是从哪儿收集来这么多标本,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收集这些。
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的?
八十六
岳然一语成谶,他和祝苑之结婚,我果然去当伴娘了。
那天我提前去了酒店,一进房门新郎就拿个大红包把我砸晕了,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红包我眉开眼笑。
现在都电子支付了,可微信红包的数字再大也没什么实感,哪比得上这压手痛快。
祝苑之透过化妆镜的反射笑意吟吟地看着我。
她本来就美,化上新娘妆以后更宛如天仙下凡。我抱着红包凑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着,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看。
手上有钱,面前有美人儿,怎么好像他俩结个婚我的幸福感却更强烈似的。
“季寒呢?”岳然问我。
“他从工作室直接过来,一会儿就到。”我笑,“放心吧,礼金都在他身上揣着呢,少不了你的。”
因为经过彩排,在几个特别值得一哭的泪点我都准确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得以保全脸上的妆容不花。台上新人在交换着戒指,我的目光却忍不住在台下找我想的那个人。
季寒从大门处进来,站在靠门的暗影里正抱臂笑着看我。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的眸子依然像寒夜里的星星,那么明亮。
八十七
我在枳江大学90年代的毕业册里终于找到了老岳。坐在学校的档案馆里翻阅着那一本已经泛了黄的册子,手指划过书页那种沙沙粗糙的触感就像划过时光一样。
下午的光线柔和地洒进阅览室,晒暖我的后脖颈。
照片上的老岳面向镜头露齿而笑,她的五官是我熟悉的样子,但那时的眉梢眼角之间还飞扬着一些陌生的色彩,出于年轻,出于爱情。
吕春江的照片在与她相隔两排的位置,我努力将这一张鲜衣怒马的脸与太平间走廊里的慧觉师父联系在一起。
拍这些照片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吧?还是那个时候慧觉师父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把老岳的故事讲给季寒听之后,他问我可不可以把这故事写成剧本。在征得岳然父母的同意之后,季寒开始筹备剧本的初稿。
为了不给慧觉师父带来麻烦,剧本里的林荫寺和慧觉师父的名字都做了修改,整个故事的舞台也被搬到了另外一座沿江的小城。
虽然舞台移去了别处,但我们都希望故事的底色里能保留弄城那种轻盈而温柔的感觉。
我陪着季寒去采风。从轮渡上下来登岸,我们惊讶于那座小城竟拥有与弄城如此相似的气质。
南风湿润的江风歇息在我们的头发上,凝结出如糖霜般的水珠。
又是一个春天了,终于季寒在我身旁。
八十八
新的剧本草稿完成,季寒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个字。他长舒了一口气,靠坐在带轱辘的扶手椅里,像个孩子一样在书房里滑到东又滑到西。
我捧着红酒杯从他边上晃悠着经过,好奇心起,凑过去握了鼠标上下滚动着看这新鲜出炉的剧本。
翻到首页,我盯着落款的李寒二字看了一会儿,“你为什么用这个笔名?”
季寒滑着椅子凑近前来看了看,笑了一下:“习惯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按下退格键把李寒删掉,重新打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满头雾水,怀疑他是有意在跟我卖关子。
季寒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我坐过去。等我真坐下了,他就着我的杯子喝了一口红酒,然后自顾自地乐了起来。我虽不解,但看他高兴我也高兴。
乐完了,他才又深深看我一眼,说:“原来是想提醒自己,我总是缺点什么的。现在终于不缺了,所以把那一笔补上。”
“你缺什么?”我没听懂。
他只是笑,也没正面回答我。
他把我的红酒喝干了,才神神秘秘地说:“‘只有孤独才是穿越时空的途径,而浪漫只是穿越时空的目的。’——我觉得崔健说的还是不太对,穿越没有你的时空的时候,孤独也是浪漫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