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禧院》九月祭歌

11、这饭吃的不太平

　　苏毓琦日盼夜盼的继位大典比她想的还要无趣。原以为热热闹闹的有什么新奇玩意，可那天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只是普天同庆的氛围营造的十分豪气。
　　然后，苏毓琦就像个摆件似的，一直坐在她好大哥苏易尘边上。看着一个头发乌黑的中年男人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听着贺词，重复繁文缛节，念着陈词滥调。
　　然后，就是大家伙吃席了。
　　偌大的一个露天厅堂坐满了人，分位不够的围成大桌子坐在最底下。
　　最上方单独准备了小桌几，一人独食。
　　当然了，这样的待遇只有各个门派的掌门长老，以及没有任何身份的苏易尘能享受。
　　不过都知道苏毓琦是他的小妹，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特意给苏毓琦加了把小凳几，加了两份精致的玉碟上来。
　　至于身为侍从的杜子仁和宁枫，习惯性的站在身后把关。
　　若问缘由，便是人多眼杂，杜子仁必须寸步不离的护着苏易尘。不管是心存恶意的加害，还是别有用心的女人，统统都得防着。
　　“阿瑾，我们用完膳便要回去了么？”苏毓琦巴巴的咬着筷子，心中不平极了。
　　“山下倒是有好玩的。”苏易尘夹了筷子鱼脍给她，眼神示意道：
　　“他这的厨子做的的鱼脍不错。尝尝。”
　　鱼都是挑最新鲜的，然后腌制后一片片切好，炸一道后裹了层料汁，又酸又辣又甜，很是开胃爽口。
　　苏毓琦听着可以外出玩，吃饭都是大口大口吃。
　　这一下刺激的很不错，她猛的干了两碗饭。
　　苏易尘瞧她难得好胃口，等她吃完才补充道：“好吃么？”
　　苏毓琦天真的夸赞道：“好吃！素娘是北方人，很少做这样的吃食，我倒是头一次吃到如此酸辣滑嫩的鱼脍。”
　　“好吃就行，记着这个味道，回去给我做。”苏易尘清清一笑，苏毓琦笑容顿收，肩上如有重担。
　　这还是头一次听见向来有啥吃啥的苏易尘提出对美食的要求。如何不有压力？
　　苏易尘看出了她的紧张，越想调弄她：“弄不好吃便不要出来玩了。”
　　苏毓琦顿时来了精神，捂着肚子说要去茅房。然后面不红心不跳的往上菜方向的后厨溜。
　　三人心照不宣她的小心思，宁枫偷笑道：“她头回来，怎么就知道后厨在哪？”
　　杜子仁倒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大典进行时她便左顾右盼，要被后厨的饭菜香晕了。”
　　苏毓琦顺利来到后厨，里头的人锅铲轮的飞起。端菜的杂役进进出出，她压力山大，像个空气似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站了半晌。
　　“苏毓琦！”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苏毓琦下意识回头，见到一张明媚大气的笑脸，表情显然愣了愣。不待反应沈菡君已经抱住了她：“你怎么在这呢。”
　　苏毓琦被热情簇拥，当即回拥：“君弟！好巧啊，你也是来后厨学艺的吗？”她粉红的笑脸上满是欢喜的笑。
　　沈菡君爽朗笑道；“我可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苏毓琦笑哼哼的。
　　“你坐在最上方，又穿了件亮绿色的衣裳。跟个花蝴蝶似的，想不看见你才难吧？你要不是离席来此，我估计都不能找你说话了。”沈菡君笑的十分明媚。
　　许久未见到好姐妹，苏毓琦十分想念，不过还是心不在焉的看着厨房里，苦脸道：
　　“阿瑾想吃鱼脍，可我也没弄过，他说我要是做的不好吃便不带我玩了。而且我们一会就要离开，所以我现在紧要的还是学会这道菜。可能没时间和你玩耍。”
　　“啊，这个阿瑾这么霸道吗？”沈菡君脱口而出，叫苏毓琦愣了愣，她随即又转口笑道：
　　“我只是觉得你又不是厨子，他为何会有这等要求？”
　　“他只是不想带我出门找的借口罢了，其实我多求一求他也还是会依我的。不过他难得对一道菜感兴趣，我也想尽力让他满意罢了。”
　　苏毓琦娇憨的解释一通，看出沈菡君心不在焉的，她颇有疑惑：“君弟，你爹娘他们，都来了吗？”
　　其实苏易尘跟她讲故事便是想告诉她，沈家和魂虚派有大仇，并且此事牵扯朝堂，两家绝非一主。
　　沈菡君嫉恶如仇的性子，就算来魂虚派也该是来砸场子的。可是她笑眯眯的，瞧着心情可好了。
　　沈菡君笑容无暇，果断道：“爹娘有事脱不开身，沈家庄就我来了。”
　　“你好歹也是沈家庄少主，连个侍从也没有吗？”苏毓琦呆了呆，似是又惊了。
　　“有啊，不过我来找你定是自己来啊。小姑娘间的话哪能让别人听见了。”沈菡君挽着苏毓琦的手臂，笑容可谓是灿烂。
　　苏毓琦恍若想起那日一别，沈菡君也是笑得如此明媚。
　　她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担忧道：“君弟，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沈菡君昂着头，自信坏了：“便是我一人来了，他魂虚派又有人敢为难我吗？”
　　苏毓琦松了口气，粉面微笑道：“那你何时回沈家庄？好久不见你了，真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我反正孤身一人，待会咱一起下山不就成了？”沈菡君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亲切的挽着苏毓琦的胳膊，笑容依旧亲切。
　　苏毓琦黑长的睫毛颤了颤，她握着沈菡君的手掌在把玩，五根手指在她手心跟胡萝卜似的。
　　心底的疑惑在交谈间逐渐清晰，苏毓琦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苏毓琦白皙娇美的脸温温看着沈菡君，细声道：“君弟，我这几日坐船来的，路上得了好些贝壳珍珠，好看的紧呢。我正愁要怎么给你，既然在这碰上了，你随我去西院拿吧？”
　　苏毓琦明净的眸子带着水雾般的期盼，像是遮着一层纱。
　　沈菡君只是一顿，立马喜笑颜开：“好呀，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
　　苏毓琦笑哼哼的和她手挽手一路走到西院，路上过路或者消食的侠客都会多扫两眼。
　　一是苏毓琦亮绿色的衣衫明亮夺目，二是两个姑娘赏心悦目。
　　推开西院的门，沈菡君立马就走了进去。苏毓琦随后将门关上，随手将门栓打好。
　　她回头看向沈菡君，她正好奇的左顾右盼，没留心身后的事。
　　苏毓琦大步上前，嘴里乐着宝贝有多好看，拉着沈菡君就往她住的小屋去。显摆似的打开她收在床头下的木匣子，笑嘻嘻的介绍起来：
　　“这些都是叶大哥给我的，足够我做十几条南珠链子了···你喜欢吗？我可以都给你。”
　　阿瑾总说贿赂人要投其所好，苏毓琦身上没有值钱玩意，想来这些南珠拿出去也算是珍宝。她一个姑娘家家喜欢，那沈菡君也能喜欢吧？
　　沈菡君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皎白的珍珠，听她献宝似的语气没忍住惊了一下：“你的宝贝都给我？”
　　苏毓琦通透的大眼睛黝黑黝黑的，有时一眼万年，有时一瞬千语。又透又亮，好似有一种什么都看破了的明净之力。
　　她眨眨眼，憨厚道：“你要是喜欢，这些我可以都给你。”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沈菡君疑惑地抓了一把珍珠在手，似被苏毓琦突然地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下一刻，又听见娇憨的女孩平声细语：“我把珍珠都给你了，你可以不要伤害沈菡君吗？”
　　沈菡君平静大气的脸蛋猛的一抽，如平地惊雷防不胜防。她慌乱抬眼看去，见到苏毓琦一双杏眼更漆黑了。看得人淡淡的，却不知道在看什么。
　　苏毓琦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惘然，只是从沈菡君的反应确信了自己的心意。
　　她很珍惜这段友谊，沈菡君的义气和大气，友好和明媚，见识和胆量···苏毓琦都很喜欢。
　　她喜欢两人之间相见恨晚的感觉，喜欢她们性格不同却甚是投机的默契。喜欢她的坦诚和见义勇为，偶尔骂人的模样。
　　这样鲜活的灵魂，逐渐激起了苏毓琦乐安天命中，掩埋极深的自我。
　　可她的好朋友和阿瑾口中的阴谋挂上勾时，苏毓琦也不知如何面对这段情谊。
　　“你怎么了？我就是沈菡君啊，什么伤害不伤害的。”沈菡君一眼回魂，将珠子扔回盒子里。
　　苏毓琦眨眨眼，目光似呆呆的。她合上了木匣子，清透的杏眼冷静的扫向面前这个明媚无畏的姑娘：“你不是沈菡君，你只是和她长得一样罢了。她再怎么想见我，也不会巴巴的往上贴，甚至对阿瑾这般无礼。”
　　沈菡君挂起的笑容径直落下，精明的双眸缓缓凝起： “你想做什么？”
　　面对这个看似娇憨呆傻，却平静的给她一种诡异感的姑娘，沈菡君竟装也装不下去一丝丝了。
　　“我不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苏毓琦一字一句劝告她： “你放过君弟，不要顶着她的脸为非作歹。”
　　沈菡君滕的一下站起身，望着淡定非常的苏毓琦：“你都知道我是坏人了，还敢把我往你屋里带，你是把我当傻子吗？！”
　　苏毓琦摇摇头，毫不掩瞒自己的心思：“外面人多眼杂，我只有把你带进来，才不会让你有机会危害到君弟。”
　　是的，打从她决定把眼前这个冒牌货带回来时，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解决她。
　　不能让阿瑾知道，也不能让外面的任何人见到沈菡君。
　　沈菡君嘴角抽搐，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小姑娘，我若在这将你杀了，可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苏毓琦此时忽而庆幸；幸好这个冒牌货是奔她来的。不然她要是在外面行恶，岂不是会给君弟带来不可小觑的麻烦么？
　　“所以，你是不肯安分离开了么？”苏毓琦仍旧问了一嘴。她原本是不想动手的。
　　眼前这个明显是杀人不眨眼的歹徒，除了模样凶狠一些，气急败坏一些。显然是手上染过血的。或者一开始，就是想杀了她。
　　苏毓琦隐约猜到这事和沈家脱不开干系，心情没来由的沉重许多。
　　“死到临头了还给我装傻充愣呢。”沈菡君往后退了一步，手心忽然变幻出一道紫色滚电的法器，其形细长，浑身尖棱。
　　苏毓琦没见过这种难看玩意，皱着眉多看了两眼。她杏眼只有狐疑惊讶，并无半分要死的畏惧。
　　沈菡君被苏毓琦这等事不关己，眼不装人的态度大气到心。挥着长棍就冲她刺去，一不做二不休，果断的对准她身上死穴。
　　·······
　　西院的大门紧闭，白日闭客是为古怪。不过客人皆在前厅用膳，直至用的差不多了，才有一两人因事脱身。
　　“公子，我去找苏毓琦吧，那鬼丫头都去半天了。”宁枫抱着双手，看着底下有动作的人群，意识到此行到了该离去之时。
　　“不必找，直接回西院便是。”苏易尘拿起手边茶盏，抬袖遮身前。
　　待他漱口后用手帕擦了擦嘴，便随手扔在了桌边一角。
　　宁枫默然的看着被弃之不顾的帕子，挑眉列向一边脸色迥异的杜子仁；公子上火了？
　　杜子仁移开目光，不接受他发来的讯号。
　　“········”
　　苏易尘缓缓起身，抚了抚衣裳的褶皱。这一会儿就来了好几个老头子问候他，然后流水似的去往下一处。
　　几人正要逆着大门的方向去往西院，就听见人群中的异响。纷纷杵足，回头一瞥，宁枫好奇的伸长脖子：“那是谁倒了？”
　　依稀瞧见有一人倒地不起，然后身周无数人簇拥而上。密密麻麻挤了一堆后，听见杂闹中赫然响起道清亮的怒音：
　　“都给我闪开！”
　　见人都窃窃私语的让开，又是一副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模样。
　　台上三人在高处，这才看清地上倒下的人，正是今日大典的主人公···魂虚派新上任的贺掌门。
　　贺掌门面孔平静，胸膛已无起伏。
　　“好家伙，椅子都没坐热就惨死家中。”宁枫看了一出好戏，悠然的出点评。
　　苏易尘浅浅睐眼，压低声音道：“宁枫。”
　　正闲适看戏的宁枫蓦然回身，恭敬道：“公子有何事？”
　　他瞥了眼苏易尘清幽深沉的眼神，顺着他的目光探到西院的方向，顿时拱手拜了拜，大步流星离去。
　　杜子仁满意点点头，对这小子的机灵甚是放心。
　　此时大门紧锁，所以大家都是专心致志的看戏。至于高处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两人还在站着。
　　“公子，先坐会儿。”
　　杜子仁转身搬来高处的太师椅，细致的放在苏易尘身后。
　　他身躯缓缓落下，手掌撑着额头靠在椅背上，似是刚吃饱有些乏了。
　　杜子仁像门神恶煞般站在边上，视线注视着在场每个人，余光瞥了眼苏易尘似是小憩，却雷霆电闪的面容，一刻警戒也不敢松。
　　宁枫越过前厅，后头已然没人注视他，他身形忽的一闪，像黑云闪过，重重落在西院门口。
　　见大门紧闭，宁枫抬手推了下，发现门锁了之后，又窜上墙溜了进去。他灵活的身躯蹲在屋顶上，听见了下头的打斗声，暗料不好，低头观察。
　　声响是从梢间传出，可门窗紧闭，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宁枫急中生智，把屋顶的瓦片掀开。正当他拿下最后一片瓦，漏了点光进去时···房顶的瓦片忽然嗡嗡震动。
　　“我靠！”宁枫手脚麻利，才堪堪退后前方的屋顶已经垮了下去。
　　樯倾楫摧，轰然坍塌。击起一片灰尘，底下像是起了大雾。
　　倒塌的瞬间，屋内的两人破门而出。一道墨红色身影像是被丢出来似的，倒在地上四仰八叉。
　　紧随其后一道亮绿色身影，挥舞着手中血红的长鞭，落在那人跟前。
　　“你这妖女！这是使的什么功夫！”沈菡君喊破了嗓子，惊惧凝望着眼前面容姣好，稚嫩娇憨的姑娘。
　　这可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她被骗过去也是情有可原。
　　苏毓琦目光淡淡，收回长鞭：“你经脉受损，若妄动功法势必爆裂而亡。所以你千万别动歪心思。”她这话可是真心好心的提醒她。
　　沈菡君捂着胸口深吸两口气，涨红了一张小脸：“为何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苏毓琦轻声反问，见沈菡君彻底语塞。
　　“你不是想知道沈菡君的下落吗？你不杀我，我便告诉你。”沈菡君顿了顿，睁大眼睛，如火光闪烁般看着她。
　　苏毓琦知道这人不是她的对手，遂不把她放眼里。
　　苏毓琦眨眼歪头，缓缓蹲下身：“好吧。”
　　她将头凑过去，沈菡君眼睑一垂，貌似在遮住眼底灰红一片。
　　在苏毓琦离她一尺之距时，沈菡君红瞳忽现。
　　“苏毓琦，”沈菡君沙哑着嗓音，充满诱惑力的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
　　苏毓琦下意识去看她，同时应了声：“嗯？”
　　‘唰’的一声，还完好的一半房屋有如电闪而过，一道漆黑的身影忽的飞出。两道森寒的剑光闪过，方才拢在一块的两个姑娘猛地分开。
　　苏毓琦恍如梦醒的抬眼，只见宁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正蹲在她面前挡着沈菡君。
　　而他手里握着两把短剑，一半剑身正扎进了沈菡君琵琶骨中。
　　已然虚弱的姑娘此时脸色惨白，发出了凄惨的哀呜声。鲜血猛的扩散，染红了姑娘胸前的衣衫。
　　苏毓琦来不及追问，就被此惨烈情形吓的目瞪口呆：“宁枫，你扎她作甚啊？”
　　宁枫脸色阴森如恶鬼，怒音看着痛的快死去的姑娘。毫不客气的又进一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是找死！”
　　苏毓琦一脸茫然疑惑，脸色说不上多好。上前扒拉男人胳膊：“宁枫，你怎么了？”
　　宁枫拔剑起身，沈菡君已经晕死在地上，脸还是痛苦狰狞的皱着。
　　“她晕了？人家到底是个姑娘，你下手也太狠了些。”苏毓琦深有同感，小声嘀咕道。
　　宁枫冷沉的脸仍有余怒，将剑收回鞘中，一副斥责又无奈的眼色瞪着她。
　　苏毓琦看了看可怜的沈菡君，又看了看要吃人的宁枫，无辜的眨眨眼：“···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真心能被你气死。”宁枫咬牙切齿的用手指戳着苏毓琦脑门，力道大的逼她直往后退。
　　苏毓琦连忙捂着额头，瞥着眉瞪着他：“到底怎么了呀！”
　　宁枫这次显然是被她气到了，冷哼了一声也不愿意和她说话。一转身将晕死过去的沈菡君拎着领口拽起来。
　　苏毓琦惊吓连连的看着这个犹如恶鬼凶煞的男人···他单手提着沈菡君往外走，血迹在地上连绵一路，而他却视若无睹，仿佛手里提的是只牲畜。
　　苏毓琦愣了许久，感知到了手臂上一层鸡皮疙瘩立了起来，心中还是凉凉的——宁枫变脸如此极端，可是有什么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