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禧院》九月祭歌

24、千里奔赴，风聚云州

　　夜里满天星，月光如银盈亮。深处的廊下只需挂几盏灯笼，院里便是一片昼亮，主院东南角有一颗移栽过来的百年樟树，满枝头的绿叶在月光下像是铺了层霜，好看又挺拔，粗粗的树干像毅力在大雪里的松柏。
　　杵足在香樟树下的紫衣女子仰头凝望，似是对月色情有独钟。萧瑟清冷的月光打在她削薄的身子上，也给她娴雅的脸蛋镀了层霜，更添一份不可言说的孤寂清高。
　　紫芙正化作雕塑般出神，房顶上窜出一颗小石子直奔她而来，她面无表情的歪下头，伸手精准的握住了‘凶器’。
　　这一出意外没扰乱她思绪，仍旧是淡淡的神情。直至房顶上值守的宁枫一跃而下到她身边，紫芙嘴角才有了丝温情的浅笑：
　　“每次见你都在房顶上，也不带挪窝的。”
　　她徐徐的清音听上去镇定风趣，有不易察觉的温柔，气度多是清冷颓性。让听者愉悦，却不会觉得她是个交浅言深的人。
　　宁枫打了个哈欠，随性哼笑道：“每次见你都穿紫色衣裳，你这是怕公子忘了你姓名不成。”
　　“我的心思有这样明显？”紫芙微微扬唇，似笑非笑，
　　宁枫但笑不语，懒懒的抱着胳膊道：“这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把你这大忙人从京城唤了过来。”
　　“···要不你待会在屋顶偷听吧，我一路跑死了几匹马过来可累的够呛，得缓一缓才有精力和公子共商大事，你便让我省点嘴皮子。”紫芙慢吞吞的说，语气显露了几分疲惫。
　　宁枫就跟狗鼻子嗅到了肉味似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可真是稀罕事，什么事能把你这坐山翁急得马不停蹄···莫不是···”
　　“嘘···”
　　紫芙炯炯有神的双眸忽射向桂花树间，手指示意宁枫噤声，警惕的沉默片刻后意识到这是哪，便微微放缓了语气：“谁在那？”
　　她不知是何人所以严肃以对，恐人偷听了去。但苏易尘的院子里，总不能是心怀不轨之人藏在这。
　　宁枫意识到紫芙的想法，也是犹豫了会儿。
　　缓缓地，树干间传来耸动的声音···抖落了几片枯叶飘下泥地后，一席鹅黄色的衣裳像瀑布一般就洒了下来。
　　月下光影交织，紫芙看清人模样后明显一愣，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这个姑娘娇美剔透的像个瓷娃娃，盈润的眉梢藏着点点清韵。最奇异的是她清澈的杏眸黑白分明，有片看淡一切的空明，有汪漆黑无底的深潭。
　　紫芙眼角微眯，似是停了声呼吸。眼前娇媚的姑娘忽然一笑，竟满是憨态可掬的姿态走了过来：
　　“别紧张别紧张，我可没有偷听啊。”
　　宁枫见怪不怪她的神出鬼没了，瞧着紫芙还在愣神中，觉得奇怪却也解释道：“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鬼丫头，叫她苏毓琦就好了。”
　　“云···？”紫芙不自觉清声重复，温情的眸子逐渐凝视起苏毓琦的脸蛋。
　　她态度有些古怪，便是苏毓琦渐渐也端正了神色，目光淡淡的端详她：“你认识我吗？”
　　紫芙缓缓别开视线，还未想好措辞，宁枫已经不留缝的插嘴了进来：“我之前和紫芙提起过你，她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估摸是在想我都怎么夸你的，”
　　苏毓琦月光盈晕般的双眸毫无威慑力的瞪过去，细声道：“肯定是你在背后说我不好的话，叫人以为我是个凶神恶煞，奇丑无比的女鬼了。”
　　宁枫鼻腔里哼出一道长长的气，声音厉了三寸：“你放屁，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苏毓琦质疑的目光不曾收回，一边的紫芙已经笑出了声。朗声清脆，模样温柔又端庄：
　　“原来你就是苏毓琦啊。我虽然远在京城，但时常听杜子仁和宁枫提起你，多半是在说你如何跳脱捣乱的，但字里行间都是对你的护犊之心。让我可好奇宁枫嘴里的二世祖是什么模样了呢···没想到今日一见，传闻中调皮的小祖宗竟是个落落大方的小美人。”
　　紫芙字里行间有清风拂过，文字优雅语调缓慢，便叫说的话听进耳朵都极有说服力。
　　苏毓琦听着心中舒畅自在，小脸不禁微微一红，欣喜又崇拜的望着她：“我也只是偶尔···惹下祸而已。平时我还是很懂事听话的，宁枫要是和你说我捣乱不安分，你可千万别听他的。其实他才是那个一身反骨最叛逆的人···”
　　说还没说完，苏毓琦脑袋就被戳出二里地。
　　宁枫手指点的她节节后退，嘴上还不饶人：“我可都是说你好听的话，你就是要说我坏话也麻烦你背着我说。还有，你大半夜不在屋里待着睡觉跑这来听墙角，信不信我去公子面前告你一嘴？”
　　苏毓琦推开他的手，娇美的脸昂着看高了个头的宁枫，细声软语的解释道：
　　“我没有偷听，我是晚上多吃了个肘子有些撑着了睡不着，所以我就出来看看星星···然后一不当心我就睡着了而已。是你没发现我还在我跟前说悄悄话呢，”
　　“那你快回屋里去，这被我占用了。”宁枫蛮不讲理的昂着头，只剩下两个鼻孔看她。
　　苏毓琦转而看着紫芙，她只是淡淡的微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斗嘴，身上有种岁月慢慢的静力。
　　苏毓琦回以明媚一笑，然后瞪了眼宁枫便大步迈走。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紫芙才平静说道：“原来你一口一个鬼丫头，倒也不是白叫的。”
　　宁枫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得意：“别说常人难以发现她的气息了，就是平时我追她也得跑上二里地。而且她身上一直戴着火珠，要不是她不小心闹出了动静来，咱们估摸着还得说几句心里话呢。”
　　紫芙闻言不禁挑眉，言语中微有讶异：“公子把火珠给她了？”
　　宁枫痞气的扬高嘴角，怪声道：“何止是火珠啊，公子连一直压箱底的红月都给她了。我瞧她使唤的可顺手了，想必以前也是个什么高手来着。”
　　“你一向八卦，这样的怪事，这些年你便没有打探过？”紫芙似是说笑，但难掩两分认真的看着他。
　　宁枫咂咂嘴，随即一声嗤笑道：“我在公子身边待了这些年，虽不算了解他，但也知道公子的逆鳞在哪。所以去了一趟丰州后我便失忆了，苏毓琦从哪来又在哪捡的，谁来问我也是不知道。自然，我对苏毓琦也只是对一寻常人而已。而寻常人的过往我也一向不感兴趣。”
　　宁枫收了他吊儿郎当的姿态，冷厉的眼眸扫向紫芙。见她温雅的眉眼似笑非笑，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便继而戏言：
　　“而且我要是没猜错，苏毓琦压根就忘记了从前的经历，她现在跟三岁孩子没什么两样。”
　　“难怪。”紫芙默了片刻，低头轻声一笑。
　　身后的屋内忽然亮起了烛火，微黄的光亮照在二人各怀心思的脸上，方才的话题已然到此为止。
　　紫芙一步一矩走到紧闭的房门，蜷起两指轻轻敲了敲。
　　里头无声，紫芙安静的等了半晌，终于响起苏易尘清朗低沉的嗓音：“进来。”
　　紫芙小心的推门进去，屋内昏黄的烛光映入眼帘，宁枫正要一跃上屋顶，又听见苏易尘继而道：“你一道。”
　　在场没有第四个人，于是宁枫略微激动地跟在紫芙后面走进去。
　　主屋房门敞开，外头的月色透过窗缝照进来能看见清晰的光影。
　　清冷的月光和黄蕴的火光交织在苏易尘身上，他半倚在美人榻上的身姿清贵又高雅，隽永无华的脸庞却有股阴柔冷厉之气。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宁枫直白的感受到了苏易尘心情不是非常愉悦。于是脸上什么小表情都收了，没叫到自己名字便尽量连呼吸也省去。直愣愣的站在紫芙身后，听她不急不慢的汇报起来，
　　“公子猜的不错，前几日公子一到达云州，三皇子便连夜收拾行装，称病不上朝后暗地离开了京城。属下看三皇子车马行进路线，料定他是直奔云州而来，便马不停蹄在三皇子之前赶到云州。特听公子调遣。”
　　区区一个三皇子···他配吗？
　　宁枫心中腹诽，倒是被这落差感糊涂了头，他还以为紫芙是有什么天大的八卦要禀明呢。
　　苏易尘闭眼静默，倒是对这事不大关心：“这点小事，可不会让你亲自向我汇报。”
　　紫芙心中黙了黙，一向端庄的面色忽有两分闪避。
　　久久没听见回应，苏易尘不悦的睁开眸子，略有深意的望着她：“你何时也会卖关子了。”
　　“···公子，五年前您让属下一直追查的人···属下查到了一点眉目。但他们手段甚是高强，行踪过于诡谲所以属下不敢妄断，便一时不知如何汇报。”紫芙提起了一口气，面上一闪而过些紧张。
　　苏易尘深邃的眸子暗了暗，轻声道：“把你知道的说来便是，其余的我自会判断。”
　　宁枫深吸了口气，此时此刻才有些明白苏易尘为何要让他来听见这秘密····
　　“回禀公子，魂虚派掌门大典事发前，属下便一直注意着京城各位的一举一动。直到晋祠公压了车箱子到沈家庄，又听闻魂虚派上出现了南疆的换皮术，属下这才敢断定他们与京城有瓜葛。所以属下一直关注着晋祠公的动静···前两日，晋祠公待见了一帮神秘人···随后那些人也往云州赶来，属下怕他们发现，所以没跟的太紧。目前属下只能确认他们已经落脚云州，暂时没有出去。”
　　紫芙掀开前袍单膝跪下，干练抱拳道：“属下没能跟住，是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改改你这臭毛病，”苏易尘润声传来，轻睐了她一眼：“别动不动就跪。”
　　“是。”紫芙中规中矩的站起，娴静的脸上利色更甚，看着苏易尘的目光拘谨而又肃敬。衬的一边的宁枫实在是过于自在不羁。
　　总有人想害他！！！！！！
　　宁枫也是习惯了紫芙的义气凌然；一个杜子仁一个她，两人在苏易尘面前都是铁打的汗子。
　　正腹诽之际，宁枫四处看的眼神蓦地对上苏易尘的目光。一时电光火石碰撞，他神色变得正经许多：“公子吩咐。”
　　不知是不是身边之人影响，二人在他面前就和老鼠见着猫一样，瞪大了眼睛心跳都变快了。
　　苏易尘不忍哼笑一声，面上神情波澜不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宁枫愣了愣，讪讪一笑：“回公子，宁枫定鞍前马后将此处守的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是紫芙该做的。”苏易尘不动声色的望向紫芙。这下两人都傻了。
　　一个是带刀侍卫，一个是在外暗探，该做的事都写脸上了才是····
　　宁枫挠挠头，嘿嘿笑道：“公子也知道我脑子转不动几个弯，何故还让我猜来猜去。”
　　紫芙瞥了宁枫一眼，仍旧笔直站着一丝不苟。
　　作为一名合格的暗探，能这么些年一直深受苏易尘的信任，无非是靠过硬的专业本领和超于凡人的心理素质···紫芙相信，她若是扎根在云州，也能把云州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都查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