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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火车在广袤的原野上一路向北,入夜了,深灰色的天幕下,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洛雁和吕诚已经往身上加了好几层衣服,可还是觉得手脚发冷。尽管如此,洛雁却怎么也忍不住想要微笑。一晃离开A市六年了,现在就要回去了,她真的很想家。
      “老公啊,等咱俩一下火车,就先去市内的房子里看一眼。那房子前几年一直租着,也不知道给造成啥熊样儿了。”
      “啥样也没关系,能住就行呗。”吕诚说。
      “你傻啦?那房子这半年没租出去,咱俩也没交取暖费,还不冷得跟冰窖似的,怎么住呀?咱俩就把用不着的行李放在那儿,然后直接赶长途客车下乡。李洛村里的房子虽说也空了好些年,但老五婶家一直给照看着,扯把柴火烧烧炕就能住,咱俩先在那儿安顿下来,等过了年再慢慢图谋以后的事儿。”
      “行,都听你的,”吕诚笑道,“雁儿,看你这高兴样儿,怎么好像得胜还朝了似的?”
      “那当然啦,你想想啊,咱俩去S市打工就是为了供宁宁念书,现在宁宁不仅念完了本科,还念了研究生,咱俩可不是超额完成任务啦?”洛雁兴冲冲地说。
      “那倒也是,”吕诚也感慨道,“总算做完了这辈子的一件大事儿,死也能闭上眼了。”
      “呸呸呸,什么死呀活的?”洛雁啐道,“要我说,你这身体呀,八成就是这些年在工厂里没日没夜地倒班累坏的,咱俩这次回老家,就哪儿也不去了,在李洛村里一住。把城里的房子想法子再租出去,收的租金虽说不多,但家雀儿再小也是块儿肉,怎么也够咱俩在村里买粮吃饭了。等转过年来开了春,咱俩在园子里种上菜,在房后的池塘里养上鹅,乡下空气好,吃的也健康,还不用熬夜,没准儿过些日子你就啥毛病也没有啦。等你身体好了,咱俩再慢慢琢磨着干啥能挣点儿钱,你想想看,是不是特别特别好?”
      “是,要多好就有多好,”吕诚笑道,“雁儿,那你不给儿子攒彩礼钱啦?”
      “不攒了,爱咋咋地!”洛雁不管不顾地说,“我就不信,凭咱那么好的儿子,还能真娶不上媳妇儿?”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穆歌斐的影子,忙甩了甩头,换个话题说道,“咱俩从S市走得太着急了,宁宁前些日子送回来那些不用的东西,又都送回他学校宿舍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他送回来了。还有床底下那么多旧书,到底还是都当废纸卖了。”
      见洛雁有点儿失落,吕诚笑着调侃道:“你夹在书里的那几张存折没一起卖了吧?”
      “你糊涂啦?哪儿还有什么存折?”洛雁叹一口气,随即又笑道,“是你藏在书里的私房钱也一起给卖了吧?”
      “可不,”吕诚笑道,“我藏了一百多万呢,你这败家娘们儿,也不看仔细了,都便宜人家收破烂儿的了。”
      两个人笑成一团。

      吕诚图省钱,买了两张顶便宜的慢车票。绿皮火车一路走走停停,上车下车的几乎全是沿线村镇里的短途乘客。入夜之后,车厢里就不剩几个人了,感觉尤其冷清。洛雁到开水间用自家的杯子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两人吹着各喝了几口,把羽绒服一件盖在身上,另一件裹在腿上,挤在一起,打算睡一会儿。
      “但愿A市的雪下得不太大,”洛雁低声嘟哝道,“雪要是太大了,去李洛村的长途客车就没有了。”

      所幸的是,虽然A市的雪并不小,但长途客车只是减少了班次,并没有完全停运。李洛村四面环山,车子要经过很长一段积雪的山路。司机开得很慢很小心,车上的乘客也都跟着提心吊胆,一句也不敢抱怨。
      当车子终于在村口停下,就连一直盼着回家的洛雁都累得有些提不起兴致了。
      “哎哟妈呀,要是再不到,我就得被晃散架子了。”她拉着吕诚的手下了车,边说边四处张望。村子四周的远山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只能大致看出起伏的轮廓。整个李洛村也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连进村的路在哪儿都看不清楚。
      已经七点半了,天色早就完全黑了下来。
      “这路也太不好走了,比平时慢了两个多小时。”吕诚嘟哝着抱怨道。
      “冷吧?”洛雁问,抬手把吕诚头上的帽子捂严实些。
      “还行。”吕诚说,把行李卷儿背在背上。
      这时,洛雁的手机响了。
      “准是宁宁打过来的。”她从手套里抽出手,隔了好几层衣服费力地摸索着手机。
      “妈,你和我爸到家了吗?”吕洛宁问。
      “刚到,车在路上耽搁了挺长时间。”洛雁说话吹出的热气在瞬间在她的眉毛上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家里挺冷吧?我爸血压高,你看着他一定戴好帽子,你俩都多穿点儿,别冻着了。”吕洛宁殷殷叮嘱,即使在手机里,洛雁也感觉到了G市的温暖气息。
      “放心吧,儿子。咱先不说了,外面太冷了,我和你爸安顿好了再给你打电话。”洛雁觉得嘴唇都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她把手机塞回衣袋里,重新戴好手套,拉着吕诚向村里走去。

      村子里静悄悄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这里那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北地风寒,家家户户的院墙都砌得很高,不太容易看到屋子里的灯光,但好些屋顶的烟囱都冒着烟,那当然是在烧火炕,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柴草味道,。
      “这儿是老五婶家,你还记得吧?”洛雁指指路边一个黑乎乎的院落。
      “当然记得啦,”吕诚笑道,“从前咱俩没结婚那会儿,我在她家里住过不知道多少回呢。那时候他们家的儿子阿宽正在村里上小学。对了,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老五叔已经不在了,是吧?”
      “是呀,都过世七八年了,阿宽中学毕业以后就去外地打工了,后来回家娶了媳妇,把媳妇也一起带走了,媳妇的娘家就在邻村,现在都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了。老五婶应该还在家,你看,那烟囱里还冒着烟呢。”洛雁说。
      “那咱俩要不要进去看一眼?”吕诚问。
      洛雁走上前,扒着院门的缝隙往里看了看,又退回来说道:“还是先别去了吧,灯黑着,老五婶肯定睡下了,她一向都睡得早,咱俩明天再来吧。”
      两人这样说着,心里都渐渐泛起了一种少年时的感觉。
      吕诚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洛雁的肩上,有点儿不放心地问道:“雁儿,你还记得怎么烧炕吗?”
      “当然记得啦。”洛雁笑着向他抬起头,夜色朦胧,隐去了脸上的岁月痕迹,竟然颇有几分少女时候的纯真模样,以至于吕诚忽然有些冲动地在她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洛雁一怔,随即有点儿害羞地笑道;“哎呀,这是干啥,都老夫老妻了。”
      吕诚也不好意思起来,嘟哝道:“天这么黑,没人看见。”
      两人一时都默默无语,互相靠紧了些,相携着又走了一小段路。

      “到了。”洛雁一边说,一边从衣袋里摸出钥匙,“都这么久没回来了,院门上的锁头别换了才好。”
      然而,下一秒钟她却呆住了——院门上根本就没有锁头。
      她伸手推推门扇,纹丝不动,扒着门缝往院子里一瞧,奇道:“吕诚,你说这是咋回事儿?院门从里面闩上了,西屋还亮着灯呢。别是村委会又把咱家的房子租给谁了吧。真是的,租出去了也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别急,先敲开门看看再说。”吕诚道,伸手抓住门环,在院门上“啪啪啪”地敲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谁?”一个男声问,听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
      “这家是姓洛吧?”吕诚高声道。
      “是啊,大半个村子都姓洛。请问你找谁?”那人不以为然地说,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儿不是洛雁家吗?你是谁?”吕诚有点儿不高兴地问。
      “我是她娘家侄儿,你是谁?”那人反问。
      还没等吕诚回答,洛雁就兴奋地大叫起来:“洛雨,你是小雨呀!快开门,我是你二姑!”
      门闩和链子哗啦啦一阵乱响,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怀念的景象伴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槛内立着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仿佛长得太快,有些脱节似的,整个人细细长长的,几乎比吕诚高出一个头。
      “小雨呀,你都长这么高了!”洛雁叫道。
      洛雨歪着头,上下打量着洛雁,一脸好奇地问:“二姑,你咋这么晚回来了?”
      “可不,路上耽搁了呀,”洛雁不得要领地说,把吕诚向前推了一把,“这是你二姑父,你肯定不记得了,是不?”
      “没,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楚,”洛雨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二姑父,二姑,外面冷,快进家来吧。”伸手去帮吕诚卸下背上的行李,亲热地笑道,“给我吧,二姑父,我帮你拎着。”
      三个人向堂屋走去。洛雁小声问吕诚:“你还能认出他来不?他是阿宽的儿子,老五婶的孙子呀。”
      “真的?阿宽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吕诚有点儿不敢相信。
      “可不,你想想,咱家宁宁都二十六了。”洛雁说。

      堂屋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用力掀起厚重的棉门帘子。
      “二姑,二姑父,”洛雨指着小女孩笑道,“她是我妹子洛雪。”
      洛雪年纪虽小,人却很机灵,听着洛雨的话,也脆生生地跟着叫人:“二姑,二姑父。”
      洛雁忙不迭地答应着,蹲下身子摸着洛雪柔软粉嫩的小脸蛋儿,心里喜欢得什么似的。
      “你跟你哥在这儿做什么呢?”她问洛雪。
      “写作业呀。”洛雪歪着头答道,“我奶要睡觉,嫌咱们三个人点着灯太亮,还总说话,闹得她睡不踏实,就撵咱们上这儿来住了。”
      “噢,”洛雁随口应着,忽然问道,“咦,怎么是‘你们三个人’?还有谁?”
      “还有大姑呀,”洛雪眨巴着眼睛笑道,“我和我哥写寒假作业,遇到不会的地方就问大姑,大姑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大姑?
      洛雁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半掩着的西屋门前,一把掀开门帘。

      窗台下的土炕上放着一张深红色的小炕桌,桌上摊着书本,许是嫌屋里的电灯不够亮,桌边另夹了一盏绿色灯罩的小台灯。早已被烤得褪了色的提花炕席上盘膝坐着一个清瘦的女人,脸色苍白,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把,眼睛很大很明亮,默默地看着洛雁。
      “姐?”洛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雁儿。”洛霞垂下眼帘低声说。
      洛雁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姐呀!”她像个孩子似的扯着喉咙放声大哭,心里却沉甸甸地充满了狂喜,觉得自己这辈子终于圆满了,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这一刻与姐姐重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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