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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黑色飞鸦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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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原跟着江岩走到离案发现场较远的地方,太阳的光收敛了些,没那么刺眼,仍旧让人无时无刻感受得到它的存在,炽热无处遁形。
一时之间,两人都如鲠在喉,秋原回头望了一眼人群,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姜雪峰他,为什么宁愿死,也不肯透漏当年的事?”
江岩摇了摇头。他心里已描绘出大概的轮廓原由,但此时并不能说,而且现在姜雪峰一死,即便有合理的推论,也很难搞清楚背后的人是谁。
“既然已经知道凶手另有其人,现在才是开始。”秋原不怎么会安慰人,说的话也不知合不合适。
“江黎的事既然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追查?”这是他得知当年一直隐藏的细节后便萌生的问题。
过了片刻,秋原才开口,“江黎是因为我才会留下,才会错过放学的时机,才会遇到坏人,她的事,我怎么可能无关,甚至是,”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因为我她才会出事……”
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
“看到姜雪峰死了,你一点也不惊讶?”
秋原知道江岩还是对她有所怀疑,“有时候死了,才是解脱,不是吗?”她的眼睛直视着他,两人目光相对,似是在考验谁先退缩。
“江黎出事那天,你被车撞,为什么当时不说?”
“我说过,警察问话的时候我就说了。”
江岩听到这话皱起了眉。
秋原顿了一下接着说:“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回去上班了,还有,沈泠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你,”江岩双手插在裤兜,对着她的背影,“怎么会在橘子酒吧?”
秋原丢下几个字“谋生罢了”就走了。
江岩仔细回味着她所说的话,她跟警察说过撞车的事,档案里相关记录可并没有这回事,她追查这个案子,跟踪姜雪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难道仅仅因为“愧疚”?这真的说得通吗。
他转身望着骚乱的人群,眼前突然出现江黎跳楼的画面,哭喊声,吵闹声,各种杂音,各种混乱,但对于躺着的人而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死了的人会思考什么呢,他们的意识他们的记忆全都封锁在了那具失去活力的空壳里,然后承受来自活人的哭诉,检查,被宣告死亡,成为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或掩埋土下,或化为灰烬。
悲伤和处理后事都是留给活人的,那是死者的怜悯或宽恕吗?要是可以,死亡会不会连那具空壳也一并带走?要是那样的话,人的终点未免太过渺茫,连死亡都无法自证,又怎么证明曾活过,曾存在过。
姜雪峰当场死亡,据调查证实为自杀,在他的席子里,发现了卷着的礼物盒,包裹得格外精细,是他用全部工资买下来的,送给妻子和女儿的礼物,放了许久,直到他有勇气选择死亡,也没敢送出去。
江岩和乔树随民警一同回到分局,薛澜筠接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
薛澜筠出乎意料地冷静,默默接下了礼盒,打开来,里面有送给她的金项链和戒指,还有送给姜海蓝的一件裙子。
查出患病的时候,结婚戒指和项链什么的都被拿去卖了,那年女儿生日,吵着闹着想要一条公主裙,也没能买给她,再往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十年她铁了心不去看他,日子倒也转眼即逝,生活中已全无他的音信,再无与他相关的一切,没想到他竟如此野蛮地闯了进来,不给人分毫的拒绝。
还是如此任性不同人商量的“坏人”啊,乔树注意到她脸庞有泪滑过。
“江队,不是有话要问吗?”乔树看着民警送她离开。
“先不问了。”
姜雪峰没有葬礼,没有告别,直接火葬,只薛澜筠一个人出面。她没有告诉姜海蓝,任何有关姜雪峰的消息,那件连衣裙,连同首饰,也都被她压在箱底。
薛澜筠想,他做事总有他的缘故,他是犯了错,旁人谁都可以怨恨他,咒骂他,唯独她不可以,是她的病拖累他至此,纵使再不可饶恕,也有她的原因。
她会等着他,等他改过自新,等他重新再来,一直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等待着,不论早晚总有一天会等得到他。她想去看他,看他在里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可她又不能去。这期间的岁月,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她自己的惩罚。
“这下好了,不用再担心你过得好不好了。”她笑了,泪也流满面。
“澜筠?”
薛澜筠听到声音快速抹了抹脸,回过头才发现是梅阿姨。
“梅阿姨,您怎么来了。”
“有警察找我,关于雪峰的事,我这才知道,这孩子……”
“梅阿姨你不要太伤心,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旁人怨不得。”薛澜筠扶着梅阿姨。
“话不能这么说,雪峰是个好人,只不过呐……今后的日子还得过,你也不用再等他了,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殡仪馆外,乔树坐在车上,打开车窗,问车外站着抽烟的人,“你不进去?”
江岩夹着烟的手摆了两下。
“你觉得那位阿姨的话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乔树又一次佩服,江岩这装傻充愣的水平一顶一,没办法谁让他是领导,耐着性子问:“可信吗?”
江岩又不说话了。
“照梅阿姨所说,姜雪峰说漏嘴,他还撞死过人,这可就有点离谱了,难道是沈泠?”
江岩把烟灭了,上了车,仍未搭话。
“哎……哎你看,那不是姜海蓝吗?还有秋原。”
江岩抬眼,注意到姜海蓝和秋原一前一后,正往殡仪馆走。
姜海蓝看到薛澜筠和梅奶奶,两人正说着话,本打算冲进去一探究竟的心,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撞到了追上来的秋原。
“你……”不用问,也看得出此时的姜海蓝并不好。
秋原默默跟在她身后,出了殡仪馆,连走了几条街,她才停下来,靠着墙蹲了下来。
“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爸爸了……他已经抛弃过我一回了……他就是个混蛋……他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秋原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安慰她,任由她嚎啕大哭。
“十年……怕妈妈伤心,一次都没去看过他,就那一面,我还凶他,骂他,他腿脚都不好了,身上还有伤……我最后跟他说的话,还是再也不要见到他……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小时候我哭着不让他走他还是走了,这回他怎么就当真了……”
她嘶声裂肺地哭着,就像当年那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只这一回,没有人会来给她糖吃,哄她开心了。
“抱歉,我以为你母亲告诉了你这件事。”
“不,”姜海蓝眼睛通红,抹了把脸上的泪,“她不会告诉我的……你问我他有没有跟我说之前的事,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凶他的狠话,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知道了,谢谢。”
过了许久,秋原看她情绪稳定下来,便打算离开。
“等等,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了吧?”姜海蓝站起身来。
要不是这两年秋原又长高了些,已经一米七出头,姜海蓝踩在砖块上,真可以俯视她了。
“当年的受害者小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因为我功课不好,老师让她留下来帮我补习,所以才会晚回家……”
“才会碰到我爸爸?”
秋原不知是否可以告诉她她爸爸可能不是凶手,又担心不过是异想天开白给人一番空想,思量之下,还是放弃了,只单单回应了一个“嗯。”
姜海蓝顶着通红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多难听都没关系,我听着。”
秋原一开始对她的话不解,看到她的眼神这才明白,摇摇头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是你,姜雪峰是姜雪峰,他做的事与你无关,也不该由你来承担。姜雪峰的事,我也很抱歉,看到现在这么坚强的你,他大概也会放心……”
“这个夏天,是要过去了吧?”姜海蓝含泪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秋原顺着她的目光,太阳依旧炽热,她也笑了。
“这段时间打扰了,再见。”
望着秋原的背影,姜海蓝的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只这一次,只这一次,哭过日子照过。
你还没有给我时间让我来原谅你,你还没有对亏欠的事作出弥补,还没有改过自新重新回来,你错过我多少个生日,多少个家人团聚的日子,多少个我长大的节点,你一声不吭,如同许多年前一样,随随便便就把我们给抛弃了。
你曾扮演的父亲角色,从来都只是个假象吗?你说我是世上最可爱可漂亮的公主,也都只是敷衍的谎言吗?既然如此你干嘛又要再次出现,既然如此你干嘛让自己混成这副模样,冷冰冰地成了一具尸体,是对我和母亲的报复?还是嫌伤害得不够深?
姜海蓝一次又一次抹去脸上的泪,可像是开了泪穴一般怎么都止不住泪流,天气这么热为何蒸发不掉溢出眼眶的泪?她边走边擦,一瞬间又回到多年前父亲离开的那天,她哭着喊着追逐着父亲,最后没有追上,父亲就这么消失了。
甚至最后,还是她亲手把他推向了更远的地方,此时的她有多懊悔,最后跟他说的话,是因为那些话,才让他决定离开吗。但那些话,都是违心的,那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再也,永远也没有机会解释了。
她成了没有父亲的小孩。
她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