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不秋_

5、命运交错

　　早上第一节课前，褚楚走向后面黑板，拿起黑板擦擦掉了上面的“成绩就是话语权”这几个大字，擦下的粉笔末缓缓落在她的眼镜上，藏蓝色的校服上，熨烫笔直的西装裤上。随着有人开关门，白色粉末随着风，飘向了后门的位置。
　　林逸安照旧挥了挥时雨面前的粉末，帮她挡住了恼人的粉尘。时雨安静的趴在桌子上，似乎还没有从夜晚正式进入白天，沉沉的睡着，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
　　褚楚抬起左手轻轻擦拭了一下趴在左侧镜片的白色粉笔末，视线变得更加浑浊，随即放弃了擦拭右侧的镜片，专心的写起字来。
　　她用白皙纤细的手指，微微使劲，小心掰断了一段粉笔头，用粉笔头的侧面在黑板上慢慢滑动，认真而又娴静，镶着黑边的圆圆的眼镜牢牢的靠在鼻梁上，生怕打扰了她。写完褚楚后退两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笔迹，想到文字的意思，慢慢回收了笑容，转身回了座位。
　　“今天不玩命，明天命玩你。”
　　新鲜的标语仿佛紧箍咒般，禁锢着满室的手脚。
　　上课铃响起，时雨仿佛睡梦里听到了铃声，可头还是沉重的抬不起来。
　　林逸安看到老师从前门走了进来，用胳膊肘碰了碰时雨。时雨慢慢的起身，用手捂着眼，撑了一会儿沉重如铁的头，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摸了摸额头印上的衣服褶皱的印子，逐渐清醒了过来。她对上课铃声已经免疫了，林逸安在旁边像个人形闹钟，对她来讲刚刚好。
　　12中每天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整理上午所学内容。下午8点半放学之后，从9点到十一点分为两节自习课。
　　每天的课堂最后，都会有本节课所学内容的小测验，哪怕是小测验，也是要统计各科成绩，在每天晚上的自习课前张贴本天成绩排名，更别说周测和月测。最后一排像是禁地，发挥不好的人甚至不想经过最后一排，成绩排名表上的数字低声拷问着所有人。
　　月测以上的考试需要更换教室，每天的测验和周测则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完成，本就各凭本事考进了重点中学，作弊这种事情，在这些天之骄子的眼中，自然不屑一顾。
　　漫长而又繁重的上午，随着最后一道铃声划破校园，急促而又拥挤的声音漫天响彻，所有人都在往食堂赶，赶着占位置，赶着快速吃饭，早点休息。
　　3班教室里的学生也鱼贯而出，从鼎沸的人声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直到所有的声音到消失殆尽。
　　“你抽到了什么？”时雨和林逸安分别从桌子的咖啡纸杯里，抽了一张纸。
　　蓝色的纸质咖啡杯，上面印着铜色的“围语”字体logo，两个字歪歪斜斜的，似是仿照象形字来设计的。
　　这个咖啡杯是有一次林逸安喝咖啡，时雨看到了后让他把杯子留下，然后问了林逸安喜欢吃什么，扯下一张作业本的纸，又撕成几小块，写了一些菜名，两折折好，放进了咖啡杯里。
　　自此之后，两人一直中午抓阄，抽到什么吃什么，省去在食堂纠结的时间。
　　时雨摊开手中的纸示意林逸安，“牛肉面啊，看看我的。”林逸安打开了自己抽出来的纸，上面写着，“土豆牛腩盖浇饭，又是土豆牛腩吗。”林逸安也佩服自己的运气，连续三天都是抽中土豆牛腩盖饭，再怎么喜欢，也扛不住天天吃。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既然抽到了，大概是命运吧，要是换，就换土豆牛腩窗口附近的饭就好了。
　　时雨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浅浅的笑了下，又趴到桌子上睡了起来。
　　时雨懒得跑去拥挤的食堂，一般先睡个20分钟，等食堂人群散去，再往食堂走。林逸安大概也是不想挤，会和时雨先后走去食堂。
　　林逸安百无聊赖自己跟自己下了会儿五子棋，看了看手表，叫醒了时雨。时雨走了五分钟后，林逸安随即下了楼，往食堂走。
　　跟所有的重点高中一样，12中也是命令禁止早恋，政教处的老师会随机走在路上，如果男女举止过于亲密，会直接被请家长，最后的命运免不了要转学。
　　走读生们有些离家近的回家吃饭，有些因为食堂人太多，会选择在校外吃饭，大家各自都有常去和休息的地方，但通常都会在下午课前赶回教室。
　　王维予距离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关键回家，家里也没有人做饭，自己做饭时间又太赶。每到中午，他就跑到学校隔了一条街的对面，王维予舅舅的西餐厅就坐落在那里。
　　正式太阳最毒的时候，王维予后悔没有拿张试卷下来，好遮遮太阳。路上行人寥寥，只剩一些穿着相同校服的人渐次进入路边的店。这种恶毒的天气，除了这些不得不出校门觅食的学生，只剩下些来去匆匆的外卖骑手。
　　王维予靠着左侧，尽可能就着树荫，沿着马路走过民心路的交叉口，走过两家两排的服装店，就到了舅舅的西餐厅。
　　王维予抬头看了看餐厅的招牌，大大的“围语”二字用稚嫩的字体，做成了木质的样子，还是小学他没学写字的时候，照猫画虎写的。
　　推开咖啡店的木门，门上的铃铛随之响起。王维予感受到店内的冷气，燥热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一进门的左手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台老旧的钢琴，据说是舅舅小时候弹的，闲置了之后，放在店里当装饰品。
　　钢琴的上面铺着一层有浆洗痕迹的红布，上面放了一些装饰品，大多是一些奔腾跳跃的马匹。从钢琴旁边错身进入过道，后面是两排木质桌椅，各自靠着墙的座椅是皮质的沙发。左侧的座椅后面就是前台的位置，前台用砖块砌成，刷上了白色的墙漆，高度大概到王维予胸前，仔细看去，白色的漆有些脱落，漏出了砖红色的底层。斑驳却别有一番风味。
　　前台的墙面眼神连接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天花板上挂着一些外国风情的装饰，添加了一些异国情调。
　　店内一层零零散散坐了一些客人，两个店员一个正在打包外卖餐食，一个正在准备饮料，王维予舅舅站在前台后面不知道整理着什么。
　　王维予舅舅听到门口的铃声，从前台的位置抬起头，看到了王维予，眼睛一亮，：“维予，你先上去，待会儿我把饭拿上去。”
　　“好，那待会你叫我，我帮你一起拿。”舅舅欣慰的点点头，目送王维予上了二楼。
　　王维予走过一楼的阶梯，木质的沉香扑面而来。
　　一楼和二楼的平层间，放置着一些灰褐色的木质矮脚椅，上面放了一些形状各异的花瓶，插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干草，经过这些装饰物，王维予上了二楼。
　　二楼以楼梯为分界线分为了两部分，直面着王维予的全是木质桌椅，靠近楼梯口位置的是两张四人桌，四人桌后面一个低矮的落地书架分隔，分隔出来来靠窗的位置，放置了三张单人桌，单人桌的座椅也是沙发的样子。
　　桌子上都放着垂着线的台灯，拉下线，绿铁皮的台灯就会亮出橘黄色的灯光。
　　王维予在楼梯口向右转身，走向了远离窗户的后面，后面的空间窄且长，尽管右侧只能容纳靠右侧靠墙的一列桌椅，但这一列三排的两侧座椅都是沙发材质，并且能容纳四人，桌子是一整张红棕色的实木，看的出来是主人精心挑选的，和环境相得益彰。
　　左侧是一张直通天花板的木质书架，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小说，有字典，一眼望去没有工具书的影子。走过窄且长的通道，后面复又变得宽敞，有一些拼接起来可容纳六到八人的桌椅，右侧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有个盥洗池，盥洗池的旁边是厕所。
　　王维予随手从左手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顺势坐在第三排后面的沙发上，能够一目了然看到二楼的来人。
　　手里的书翻着翻着，王维予的眼皮像是千斤坠，挣扎不过，闭了起来。
　　舅舅端着一个圆形的木板，上面放着盛满了菜的盘子，一上来就看到沉沉睡过去的王维予，示意端着橙汁的店员，放下饮料。舅舅坐在王维予对面，“维予，维予。”边摇边轻轻唤了两声。
　　“哎。”王维予挣扎着起身，挺了挺后背。
　　“上了高三之后，是不是强度变得更大了，看你最近总是瞌睡。”
　　“确实比高一二更加难。”
　　看着眼前跟姐姐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王维予，舅舅止不住一阵心疼，“你真是随你妈，一样的好强，不过你也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别熬大夜，得不偿失。”舅舅把筷子递了过去。
　　“嗯，好，我有分寸，辛苦舅舅，每天还要换着花样给我做饭。”王维予看着眼前的红烧肉、肉末茄子和地三鲜，都是他爱吃的，每天雷打不动的两素一肉，舅舅不厌其烦。
　　“没办法，你妈十指不沾阳春水，第一次炒木耳把全家搞的食物中毒，谁也不敢吃她做的饭。”这些陈年往事王维予从小听到大，每次听都觉的妈妈很幸运，生活上有舅舅这个弟弟善后。
　　舅舅的西餐厅一直随着他上学迁址，为的就是替妈妈照顾自己。舅舅虽然不说，但王维予知道他是舍不得妈妈兼顾家庭和事业，光是工作，妈妈就已经分身乏术，照顾王维予的担子，就落在了舅舅身上。
　　“有你妈这个女强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咱这西餐厅才能开的起来，也托你妈这个金主的福。”舅舅并不邀功，眼里都是对姐姐的钦佩。“不过，舅舅什么都能帮忙，除了去学校，跟监狱是的，还好你妈也是这么想的，不然抽着鞭子也得逼我去。”舅舅煞有介事。
　　“哪有那么夸张……对了，还没问过舅舅，我毕业了之后这个西餐厅还会一直开着吗？”王维予一边吃一边聊。
　　“不开了，开够了，等到你毕业，也就成年能独立生活了，我打算去法国。”
　　“去法国做什么，舅舅不是一直很向往草原吗？”王维予记得舅舅的家里挂了几幅草原的风景图。
　　“对了，去法国考到盖勒普的教练等级后，我打算去新疆当个马术教练，在草原上自由驰骋，多潇洒，是不是很适合舅舅。”
　　“适合。”王维予点点头不能再同意，看着畅想未来的舅舅，愧疚又羡慕，要不是自己，舅舅应该早就实现梦想了。
　　王维予饭后窝在沙发眯了一会儿，跟舅舅道别，回了学校。
　　下午体育课上，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这次轮到了时雨和林逸安拿器材。
　　林逸安课间被班主任叫去还没回，时雨自己往器材室走去。王维予没有看到林逸安的身影，从队伍里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在器材室四下找寻，王维予时不时看向时雨。
　　“林逸安呢？”憋了半天问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办公室”，时雨惜字如金，回着话手上也没停拨弄着几个缠在一起的跳绳，这些绳子像家里久置不动的毛线团，随意放在杂物堆里，每次要用的时候都有得重新缠一遍的，时雨越锊越烦躁。
　　“我来吧”王维予接过那一团疙瘩，耐心的拆解起来，眼神不时瞟向她， “上次家长会的事情，真的对不起。还害得你被老师说。”
　　“不用放在心上，钱货两讫。”
　　“话虽这么说，毕竟不是货物”，王维予心想。
　　“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说。”
　　“暂时没有。”
　　“补课什么的……”
　　“不用，”时雨不带犹豫，干脆的回复，像被妈妈问烦了吃不吃早饭一样利索。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同桌，仁兄在此谢过了”林逸安作揖，冲着时雨不改嬉皮笑脸模样，直到看到旁边的王维予，又迅速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班长也在。”
　　王维予看着林逸安的动作，心下了然。班里前排和后排的同学虽不说是呈水火之势，但至少是互相看不惯的，前排的呆板和后排的散漫，大家各有刻板印象，只是表面做着和平相处的样子。碰上年级主任这种势力的，别说后门，连后几排都怕脏了他的脚。
　　“大恩不言谢”，时雨把手里的篮球顺势塞给他，抬步走了出去。
　　“我记得你们高一开学初是不是做过前后桌，在前排”，王维予试探着问林逸安。
　　“没有吧，不记得了”，林逸安满不在乎。
　　“就算不会，选择题也不能空着”，林逸安想起张维清在办公室的说教，追问他为什么成绩从入学第一掉到了倒数第二再也没有上去过，他也是这么吊儿郎当的回答的。估摸着时雨那天高考发挥失常的话，就是从这里看出端倪的吧，真是百密一疏，光顾着计算分数了。
　　对于凡事都要拼尽全力，不求后果的王维予来说，实在不明白在这种水深火热的学习氛围中，人人自危，如坐针毡，为什么这两个人好像一直无所顾忌，既然想要游戏高中，又为什么非12中这种纪律严明的学校不可呢，他实在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维予向来只顾独善其身，这次却破天荒的掺和起了别人的事情。拦下了校门口的时雨，他也不明白，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使然还是出于上次的愧疚，就这么站在了时雨面前。
　　“你不上自习吗？”两人同时开口。
　　背后的教室灯火通明，自习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了，还没听说过除了她和林逸安还有谁会在自习课上迟到的。
　　“我之前听到你说不准备上大学了？”王维予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
　　“如果不上学，一开始就没必要拼劲全力上十二中吧，毕竟是重点学校，如果是因为上课跟不上，我……”
　　“我没时间……没时间补习，如果是出于我妈给你开家长会的愧疚，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份上。”时雨实在不知道怎么解决王维予的愧疚。
　　“我只是觉得以你之前的成绩，完全可以再跟上来。”
　　“回去上课吧，逃课真的跟你不搭。”时雨故作轻松，眼神却有些许局促，不想面对王维予善意求解的眼神，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