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张张张大人

3、第 3 章

　　第二天一大早，沈寒星闹铃和手机齐响。她昨晚吃了安眠药入睡，担心早上起不来，定了两个闹铃。先关掉手机闹铃，又按掉床头柜上的闹铃。紧接着手机又响了，沈寒星一看，是沈存正。她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醒了？”电话里，对方声音低沉。

　　“嗯。”
　　“我约了下午一点，你记得抽空去季医生那里一趟。”
　　“好！”

　　沈存正顿了顿，两人同时没了声音。
　　“我还在开车，先这样，你记得吃早点。”
　　“好！”

　　挂了电话，沈寒星吐出一口气。
　　沈存正一向如此细致。想必是昨晚得知她最近失眠，晓得她睡眠质量不好，所以才会在早上给她打电话，喊她起床。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细心。
　　也就是这样，她才这么依赖他。

　　沈寒星把头闷在被子里，哀嚎一声。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有新案子，家暴。情况紧急，需要马上处理。陈玉今天有个案子要开庭，只好让沈寒星先去了解案情，顺便对当事人做一下相关评估。沈寒星从床上跳下来，冲进洗手间洗漱。

　　这次案件是从妇联那边反馈过来的。
　　男方长期家暴，女方多次找社区、妇联、报警都未果，提出离婚男方不同意，还扬言要杀她全家。女方昨晚又被打，在邻居帮忙下才得以成功逃脱。女方在逃出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警察，警察将她送进了城西妇女儿童救助站。由于救助站是妇联在负责，而陈玉律师常年跟妇联打交道，这个案子就交到了陈玉手里。

　　沈寒星翻看手机里关于女方蔡秀娟的一些基本材料，几张头破血流的照片不期然跳出来，曾经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
　　“呕！”
　　一股反酸从胃里冲上来，沈寒星连忙丢开手机。

　　洗手间里，响起一阵阵干呕的声音。
　　沈寒星握紧双拳，指尖深深刺进掌心，以疼痛来刺激自己转移注意力。
　　片刻之后，终于恢复正常。
　　摊开双手，左右掌心，五个深深的指甲印，隐约有血丝浸出。

　　沈寒星长叹一口气，就算沈存正不给她约季医生，她也得再去一趟了。
　　脱敏治疗，平时看着还行，但是遇到突发状况，好像并没有多大作用。

　　蔡秀娟此时如惊弓之鸟一般，在救助站里坐立不安。
　　沈寒星赶到时，她正跟工作人员哀求，让工作人员帮她把孩子接来。
　　工作人员一脸无奈跟沈寒星说：“要是帮忙去学校接孩子，我们还好办一些。现在孩子在男方手里，他根本不放人！”
　　沈寒星表示理解，“辛苦你了，我来跟她沟通！”

　　蔡秀娟见来了个小姑娘，神情焦急：“陈律师呢？不是说让陈律师给我打官司吗？她没来？”
　　沈寒星安慰她道：“陈律师手头还有个案子今天要出庭的，我先来了解一下您的具体情况，以及你的诉求，然后汇报给我们所里，大家研讨方案，你看怎么样？”

　　蔡秀娟点头，再次确认：“是陈律师负责我这个案子对吧？我听说，在打离婚官司这一块，陈律师最厉害！”
　　“放心吧！”沈寒星给她吃一粒定心丸，“陈律师肯定会负责到底的，但是其他的辅助性工作，要由我来完成，希望您好好配合我们，也是配合陈律师了！”

　　蔡秀娟这才放下心，“好！好！你要问什么？”
　　沈寒星见她紧绷着神经，先给她倒杯水，让她慢慢说。
　　沈寒星是蔡秀娟案件的主要承办人，既要负责了解案情、知悉当事人诉求、给当事人做评估、对当事人进行陪伴和支持，还要负责协调各方资源，安排心理辅导医生。当然最后重中之重，作为协办律师，跟随主办律师为当事人打个漂亮的胜仗，一切才算结束。
　　有时，她还要回访，无论是成功离婚还是中途放弃的人，她都要时不时联系一下了解其情况。对于成功走出婚姻的人，想办法帮助她更好地拥抱新生活。而那些中途放弃的人，也要时不时留心，以防她们再次坠入家暴的深渊挣扎不出。

　　事情千头万绪，一直忙到下午，连午饭都是简单吃个面包对付过去的。
　　沈存正给沈寒星打电话时，她刚跟蔡秀娟老公电话沟通完，希望对方把孩子送到蔡秀娟身边。
　　看到沈存正的电话，沈寒星才想起来，她约了医生。

　　“忘了忘了，我这边事情太多，忙起来忘记了！我给季医生打个电话，跟他道个歉，顺便改约一下时间！”沈寒星接起电话，不给沈存正说话的机会，率先认错。

　　沈存正等她说完，才开口：“你在哪？白天忙完，晚上有空过去吗？”
　　沈寒星犹豫了一下，想到一堆事情，估计晚上时间也不能保证。
　　“不清楚，我重新约吧，周末大概可以。”

　　沈存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现在手里什么案子？”
　　“还能是什么案子？就是纠纷案吧。”
　　沈寒星回答含含糊糊，沈存正立刻明白，接着问：“离婚案？”

　　沈寒星“嗯”了一声。她当初转方向时，沈存正不同意。不过她认准了这条路，哪怕是沈存正也拦不了她。
　　“因为家暴？”沈存正追问。
　　沈寒星没说话。
　　沈存正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你在哪儿？我过来。”

　　“不用！”沈寒星脱口而出，“我等下忙完去找你吧！”
　　挂了电话，沈存正仍不放心，又给李成去了个电话，询问具体细节。

　　此时，救助站内，蔡秀娟老公卢军正在发疯。蔡秀娟昨晚半夜被警察送到救助站，他今天四处亲戚朋友找了一圈没找到，灵机一动，跑到救助站，一看，蔡秀娟果然在这里。
　　趁着保安去上卫生间的功夫，他闯进救助站。

　　开始还好声好气说话，见蔡秀娟完全没有讲和的意愿后，卢军很快就流露出真面目，指着蔡秀娟鼻子大骂。
　　蔡秀娟吓得立刻缩到沈寒星身后。
　　“你以为你现在找到靠山了？他们能管你一时，管得了你一辈子吗？你别忘了，女儿还在我手里！”

　　卢军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咄咄逼人。旁边工作人员见状连忙上前阻止。卢军一个胳膊把工作人员抡到一旁，竟然伸出手就想打人。蔡秀娟吓得瑟瑟发抖，闭着眼睛躲在沈寒星身后，连跑都不敢跑。
　　沈寒星记忆深处的场景突然鲜活起来，父亲狰狞的脸，暗紫色抽搐的嘴巴，蒲扇般大掌，碗口大拳头，随手可及的任何东西都会变成凶器，雨点一般落在她和母亲的身上。

　　沈寒星无法动弹，小时候被父亲打到头破血流的恐惧再一次袭来。一时间，她仿佛还未长大，仍是那个小孩，面对大人的暴力，无力反击，连逃跑都不敢。她像以前每次被打一样，紧紧抱着头，蹲下来。
　　耳边有人一声惨叫。
　　是沈存正把卢军一脚踢翻在地。

　　紧接着，沈寒星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存正把沈寒星紧紧抱在怀里，口中不停安慰道：“没事的，寒星。有我在，没事的！”
　　他把沈寒星抱在头上的双手掰开，果然看到她紧咬着下唇。一抹血红色从牙齿边缘渗出。
　　“寒星，寒星！看着我！”

　　沈存正双手捧着沈寒星的脸，“是我，是哥哥，没事的！哥哥会保护你！不要咬嘴巴！”
　　些许青松清冽的香。
　　还有熟悉的声音。
　　一切那么令人安心。
　　沈寒星渐渐恢复意识，眼神有了焦距。

　　“张嘴！”沈存正道。
　　沈寒星下意识张开嘴巴，下唇上一排清晰可见的牙印，渗出的血珠连成一条线。
　　沈存正心疼皱起眉，他扶着沈寒星站起来。

　　旁边地上卢军抱着腿叫唤：“打人了！我要报警！我站不起来了，把我腿打断了！”
　　沈存正冷笑：“刚好，我进来之前拨了110，不出两分钟，就有警车送你去检查！”
　　卢军一愣，外头两个警察已经快步走进来。
　　卢军一骨碌爬起来想走。

　　沈存正呵斥：“跑什么？不是腿断了吗？”
　　高个儿警察也喝住卢军，“什么人跑到救助站捣乱？”
　　他是昨晚出警的警察之一，一到这里就看明白大概情况。

　　卢军连忙赔笑：“没事没事，小纠纷！我不计较了！”他边说边摸了摸膝盖，装作一副腿脚不便的模样。
　　沈存正冷笑：“还轮不到你不计较！”
　　卢军狡辩道：“那我的腿也被你踢伤了，可能断了也不好说！我都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高个儿警察打断他的话：“有个正当防卫懂不懂？你打人，这位先生制止你的行为，防止你这个不法侵害的继续进行，他这叫正当防卫！别说你这个腿现在还好好的，就是你腿断了，也活该，明白不？”
　　卢军愤愤不平，还想说什么。高个儿警察不给他机会，吩咐另外一个警察：“先把他带回所里吧！我看这位当事人需要送医，先给他们做了笔录。”

　　卢军骂骂咧咧被带走了。
　　高个儿警察例行做了记录，又简单询问几句蔡秀娟在这里情况如何。

　　沈存正半扶半抱着沈寒星，看她神情，人已经清醒过来，只有脸色仍不好看。
　　“沈律师，你不要紧吧？”救助站工作人员关切地问，“这种泼皮啊是讨厌的，你一个姑娘家，对付这种泼皮，不容易的！你让你们所里派一个男同志去跟他交涉嘛！我看他这人，欺软怕硬的！”
　　沈寒星脸色苍白，冲她笑了笑。

　　蔡秀娟跟警察说完，过来十分抱歉道：“沈律师，不好意思，拖累你了！”
　　沈寒星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情。”
　　顿了几秒，她又开口道：“我小时候，也经历过家暴！”
　　蔡秀娟不可置信看向她。

　　“这是家暴后遗症！”沈寒星说，“所以，一定要把你的女儿和你自己从火坑里救出来！”
　　蔡秀娟怔怔看着她，不知不觉泪水流了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