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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沈寒星当天晚上到底去了季医生那里。因为白天的事情,沈存正心有余悸,担心她心理阴影太重晚上更加难以入眠,从救助站出来,就驱车直奔季医生的诊所。
      救助站里有医药箱,沈寒星下唇擦了消炎药,不小心舔到苦得她一张脸都皱在一起。
      沈存正从后视镜看过去,轻笑一声。

      出糗被抓包,沈寒星扭头看向车窗外,佯装无事发生。
      “你工作是不是要循序渐进?没有一口吃成胖子的。”沈存正虽然没有直说,但是沈寒星明白他的意思。
      她没说话,神情黯淡,过了一会才低声呢喃:“长痛不如短痛罢了。”

      沈存正没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收紧。他明白,沈寒星跟她妈妈一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们又十分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争取。
      那年,沈荷花母女俩偷偷离开沈玉兰家。她们先是去派出所寻求帮助。那时A市还没有救助站,警察也没办法,只能让她们暂时先去亲友家借住一段时间。

      沈荷花牵着女儿从派出所出来,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个大城市如此热闹繁华,却容不下她们母女俩小小的一片安身之地。
      因为身份证没带出来,沈荷花甚至连打零工的地方都很难找到。她没办法,只能狠下心,决定偷偷溜回家把身份证和以前偷藏起来的一点钱拿出来。

      她们在楼道暗处等到下半夜。沈荷花嘱咐女儿在楼道里等待。她轻手轻脚打开家门溜进去。李强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沈荷花稍稍放下心。
      屋里遍寻不得她的身份证,不知是被她放错地方了还是被李强收起来了,沈荷花不敢再待下去,只能放弃。

      身后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李强手里捏着沈荷花的身份证站在屋子中央。白炽灯在他的头顶后方打下来,他的脸隐在一片阴影中,表情愈发阴森可怕。
      沈荷花愣了几秒,接着转身就往外跑。

      李强率先一步把路堵上,狰狞地笑着,“还想跑?今天老子要是让你活着跑出这个屋,老子就把头拧下来!”
      李强人高马大,薅着沈荷花的头就往墙上撞。沈荷花发出凄惨的尖叫声。
      躲在楼道间的沈寒星虚掩的房门里传来妈妈的惨叫吓得捂着嘴巴哭。

      屋里的叫声越发凄厉,左邻右舍有人打开门,见是李家,摇头叹一声“作孽”,便关上门。
      谁也解决不了这家人的问题。以前有邻居不忍心,上前帮忙拉过架。但是也无济于事。警察三番五次来,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家庭纠纷,夫妻矛盾,外人很难调解好。再加上李强为人混蛋,有人拉架,他不管对方是谁,一样抡起拳头打。久而久之,大家只有摇头的份儿。

      屋里沈荷花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想到爸爸说早晚有一天要把妈妈打死,沈寒星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恐惧,颤巍巍推开门。
      客厅里,沈荷花蜷缩着躺在地上,完全失去抵抗能力,李强却仍一下又一下用脚死命地踢她。
      妈妈大概要被打死了。沈寒星想。

      此时但是哪怕再害怕,她也不要妈妈死,她要救妈妈。
      她看到旁边鞋柜上,有一个香炉,沉甸甸的。她两只手抱住那个灰扑扑的香炉,对准李强丢过去。
      七八岁的孩子,还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孩子,其实力气没多大。可是此时的沈寒星,将浑身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香炉砸中李强,他不可置信地转脸,看到站在门口的沈寒星。

      “小兔崽子,你竟然敢打老子?”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出于愤怒,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狰狞的神情,青紫色嘴巴抽搐着,两个眼白全是红色,眼球仿佛随时能爆出眼眶。
      他随手摸过旁边的一根棍子,朝沈寒星身上挥舞着。

      原本已经失去力气,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荷花眼看着李强的棍子就要落在女儿身上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她迅速捡起滚落在地的香炉,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李强后脑勺猛地砸下去。
      沈寒星紧闭双眼,抱着头蹲下瑟瑟发抖。然而想象中的棍子并没有落在身上。
      她听到扑通两声,一声是棍子掉落在地的声音。

      还有一声,是人摔倒在地的声音。又是几声闷响,沈寒星睁开眼睛,从胳膊缝里查看情况。
      沈荷花高举着香炉对准李强后脑勺狠狠砸下去,一下、两下……她脸上的神情是沈寒星从没见过的狠厉。
      沈寒星呆住,沈荷花突然意识到女儿的存在,愣了一下,旋即丢开香炉,冲过来拉起沈寒星的手,“快跑!”

      母女俩踉踉跄跄冲出门去。
      沈寒星慌忙之中回头看一眼,父亲倒在地上,脑袋旁边是一滩鲜红。

      沈存正坐在季医生诊所沙发上等候。
      紧闭的房门,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沈存正抬手看了看时间,又一次换了个姿势。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了,沈寒星还没有出来。

      前台小姑娘又一次给他倒水,他客客气气道了谢,小声询问季医生一般治疗一个患者会花多长时间。
      其实他作为心理疾病患者家属,对此比一般人了解要多很多,不过是沈寒星进去太久,他有些担心罢了。

      小姑娘回答地中规中矩,“这要因人而异。正常情况是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今天确实是有些久了,别担心,应该很快就好了!沈小姐最近有时也会这么久。”
      沈存正一怔,眉头蹙起,“沈小姐最近经常来吗?”
      小姑娘点点头,“几乎每周都会来。”

      沈存在记忆里,沈寒星上次频繁看心理医生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看了大半年,医生认为她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只要隔几个月定期随诊,密切观察心理状况就行。
      早些年,在他的提醒下,每年才过来两次。后来沈寒星说自己没有问题了,医生也说保持得很好,便不再去看了。他根本不知道,沈寒星是什么时候又开始频繁来看心理医生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存正问。
      小姑娘想了想,“去年吧,刚开始只是偶尔来跟季医生聊两句。今年来得频繁一些。”

      沈存正一颗心沉了下去。去年沈寒星刚毕业,正式入职鑫诚律所,跟在陈玉后头跑离婚案件。
      在这之前,他们曾经就沈寒星的就业问题讨论过,他记得他的意见是,让沈寒星继续跟鑫诚的李成接公司的案件。沈寒星当时表示再考虑考虑。后来他法院里工作任务繁重,忙得焦头烂额,等回过神儿来,沈寒星已经转到陈玉手下了。

      他蓦地想起刚刚车上,沈寒星说话时的神情。
      “长痛不如短痛!”
      她当时神情苦涩,脸上是他读不懂的黯然。

      沈存正不由按了按额角,曾经彼此依靠的岁月,毫无征兆地,在记忆里褪去颜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沈寒星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在他毫无知觉时,他已经被沈寒星拒之墙外了。
      沈存正心中酸酸涩涩的,他想不明白,他和沈寒星之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十多年前,一大清早,突然有两个警察找上门,说沈荷花涉嫌杀人,让他们提供一下线索。
      住家阿姨说,她们前两天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连联系都没有。
      警察临走前,沈存正突然问他们,之前沈荷花有没有到警局报警、求助?
      两名警察相互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叹口气,走了。

      住家阿姨长吁短叹,可怜沈荷花母女的境地,抱怨世间事不公,“男人把老婆孩子往死里打没人管,逼得女人杀了人,一个个管得倒勤!可惜了,你小姨还那么年轻,孩子还那么小!作孽啊!”

      沈玉兰在医院也迎来两名警察询问。
      沈荷花离开她们家不过两天时间,就发生这样的事情,沈玉兰感到震惊又意外。她和沈荷花是隔了一层的堂妹。小时候两人关系特别好,后来沈玉兰父亲赶上好时机,做生意发了大财,就举家搬到城里,从此两姐妹渐渐失去了联系。

      记忆里,这个堂妹性格内向腼腆,人又最随和好相处,怎么会是杀人犯?
      她一遍遍追问警察,最后把警察都追问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沈存正放学赶去医院,沈玉兰病房里多出两个陌生人。沈存正站在一旁默默听他们说话,从言谈之中得知这两人是律师,沈玉兰请他们为沈荷花辩护,希望能够救下她一命。

      当天晚上,沈荷花母女俩就被警察找到了。找到时,她们正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角落里休息。
      警察要逮捕她时,她只问了一句,能不能给我女儿买一份饭?她饿了一天了。

      后来沈荷花进了看守所没多久,突发呼吸困难,紧急送医后才知道,原来她被李强打断了两根肋骨。谁也不知道,她在如此疼痛的情况下是怎么坚持在女儿面前面不改色的。

      沈荷花杀夫案从起诉到最终判决出来,前后耗时两年多。在这期间,沈玉兰心疼沈寒星,便把她接回家照看。无期的判决书下来之后,沈玉兰带沈寒星去看沈荷花。沈荷花告诉沈寒星,从此以后她只有沈玉兰一个妈,而她们母女之间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沈寒星哭得撕心裂肺,沈荷花则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沈玉兰知道沈荷花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沈寒星背着一个杀人犯小孩的名头。
      沈荷花说到做到,沈玉兰收养沈寒星后,沈寒星再去探监,沈荷花就不见她了。

      沈玉兰是真心喜欢沈寒星。不过收养沈寒星后也有个头疼的问题。沈玉兰有先天性心脏病,做过几次手术,一直需要静养。她以前习惯了冬夏两季出去气候舒适的地方修养。沈寒星来了之后,她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到四处度假。
      沈寒星和沈存正不一样,她年级小,又是女孩子,沈玉兰自然不能像对待沈存正那样。

      但是让沈玉兰不出去,她身体吃不消,一到换季,不是过敏就是生病。
      好在姜美萍一向热心。他们家的女儿徐可儿跟沈寒星一般大,一直嚷嚷着要有个姐姐妹妹陪伴。而且两家又是门对门,沈寒星住在他们家,跟住在自己家没区别。
      就这样,沈寒星抱着自己的小被子,住进了对门的徐家。这一住就是好多年。

      沈存正比她大六岁。在她寄住在徐家时,沈存正读寄宿学校,一周只有周末两天才回家。起初兄妹俩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让沈存正对这个妹妹上心的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那是个周末,沈存正照例回家过周末。住家阿姨老家有事情,跟沈玉兰告假一段时间回家处理事情。
      偌大的房子,就只有沈存正一个人在。
      半夜,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阵哭声。家里没人,又是夜深人静,这哭声听得沈存正头皮发麻。
      沈存正壮起胆子打开灯询问:“是谁?”

      哭声停了。
      是沈寒星,缩在自己卧室里,偷偷哭。
      沈存正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半夜里偷偷溜回来的,问了几句,小姑娘就是不开口,无奈他只能坐在旁边,陪着她。

      沈寒星哭累了,就默默坐在地上,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钟走过三点时,她慌慌张张起身,蹑手蹑脚出门,回到对面徐家。
      沈存正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背影,胸口一阵阵酸胀,心疼她寄人篱下的无奈,只是一时也没有应对措施。

      第二天他返校时,路过一家蛋糕店,猛然间想起,昨天是沈寒星的生日。他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虽然返校时间快到了,他仍推开蛋糕店的门,买了个生日蛋糕。
      他迄今仍庆幸那次他做的决定。

      他还记得那天他悄悄把沈寒星喊出来,她看到蛋糕时惊喜的样子。
      她吹完蜡烛,告诉沈存正她许下的愿望——希望妈妈能够早一点出狱。
      那块蛋糕,两人没吃完,还剩下大半个。直到下个周五沈存正再回家时,冰箱里还剩下很小一块蛋糕。
      没多久,沈寒星回来一趟。冰箱里那块蛋糕没有了。沈存正对着空空的冰箱,心里不是滋味。

      也就是从那一次,沈存正才真切体会到,尽管两家门对门,尽管姜美萍十分热心、对沈寒星照顾有加,她终归是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是很自在。哪怕哭都要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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