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十四年》赶稿的靓崽

5、第三年

　　你是不愿去医院的,由其是市医院。

　　因为那里太容易想起一个人。

　　但这次你不得不去,你的姨妈住院了。

　　你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你跟着母亲生活，然而天不遂人愿，一次人祸夺走了你母亲的生命,而那时的你不过十五。

　　你的父亲已经组建新的家庭,除了每个月固定打抚养费,他并不想同你们有过多交集。如果不是你的姨妈自告奋勇地抚养你,你早已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你姨妈待你很好,哪怕自己后来也组了家庭,逛下一女,仍待你视若己出。就连你同傅简言交往,她也只是不解,但并未阻止。

　　甚至这次住院,如果不是她女儿打电话通知你,你压根不知道。

　　她知道你害怕去医院,所以三令五审不许身边人告诉你。

　　就这么瞒了你三个月,直到昨天病情恶化。

　　——

　　医院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它依旧运转着,依旧迎来送行着无数生命。

　　以至于你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你一脚踏进了三年前的某一天,手里拎着的不是补品,而是给傅简言送的吃食。

　　手机铃响,你倏然回神接起电话。

　　“哥,你到哪儿了?”

　　“刚进门,几楼?”

　　“十六楼512房。”

　　“来来来——让一下让一下——”

　　急促的呼喊打断了你们的对话,滚轮在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像是生命敲响的最后警钟。

　　你看见躺在床上的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儿,他的右肩及整个右胳膊血肉模糊,像是被车轮扎过一样。

　　孩子的父母紧跟着医护,母亲悲恸的哭喊锥心而无力。

　　你呼吸微滞,目送他们远去,才深而缓地吐出一口气:“我就来。”

　　你妹妹很明显是背着姨妈偷偷通知你的,自打你进门她就一直在被训。

　　你剥了个橘子递给姨妈,朝妹妹使了个眼色,打断了姨妈的喋喋不休:“好了,歇歇吧,不是小倩的错。”

　　小倩趁这空当,脚底抹油溜了。

　　你姨妈接过橘子叹了口气:“小病而已,用不着你来看。”

　　你拿着纸巾擦手,闻言挑了挑眉。

　　“真的,医生说了是良性。”姨妈撕了瓣橘子递给你。

　　你接过吃了。

　　橘子很酸,但你面不改色:“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姨妈低头吃橘子,然后直皱眉,强行转移话题:“哎呀呀,张国荣真不会买东西,这玩意儿……老酸!”

　　你静静地看着姨妈表演,并不搭腔,神色平静——这通常是你发火的前兆。

　　你姨妈一个人演了一通,见你不搭腔,且气压极低,讪讪地收戏,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被子,含糊其词:“害……这不是怕你想起那谁吗……”

　　你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姨妈终于是叹了口气,和你对视,声音放得低了:“姨妈知道你心里还惦着他,不然这三年多,你就是高烧到三十九度也不肯进医院一步。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活着的人日总是要过的……”她没再往下说,只是小心瞄着你的脸色。

　　“如果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踏进医院一步,”你说,“但你,小倩还有姨父如果有需要我随叫随到。”

　　“星星……”

　　星星,你的小名。

　　“姨妈,你们对我很重要。”你伸手,拢住她干枯的手。

　　你姨妈反手攥住你的手,力道很大。

　　“星星,”她说,“人可以去想念,但人不能只靠想念活着。”

　　“一直想着,心是会累的。”

　　法视着你的这双眼睛沉甸甸的坠着你,将你定在人间。

　　这也是爱。

　　长久沉默后,你先扬起一个笑。

　　你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