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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失踪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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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灵一的爸妈听见陈灵翼的话,好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动作。
好半天,西装革履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似的:“小王八蛋你说什么?!”
陈灵翼勾了勾黑青的嘴角:“耳背吗?小王八蛋说——狗咬狗一嘴毛”
陈灵翼妈妈惊恐地看着神情冷漠地女儿,声音颤抖哆嗦着:“翼儿你疯了,说的什么胡话!”
“我疯了?也许吧。”陈灵翼看向一旁的两个老师,冷冷道:“还有外人在呢,怎么,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你——”
“给老子滚!别拦着我,我现在就打死这个冷心肠的小畜生!”中年男人好像被刺激到了一样,作势又要上手打人。
“翼儿你先走,别在这儿气你爸爸了!”陈灵翼妈妈佝偻着身子死命的拦着暴怒的像一头准备进攻的雄狮一样的丈夫。
“呵——”
陈灵翼转头就走,神情冷漠地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白雅芝在一旁看这一家三口看的是心惊胆战,陈灵翼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的厉害,她现在都有点担心对方突然从哪个地方抽出刀子来!
护士听到这里的吵闹,沉着脸严肃斥道:“家属们请保持安静!里面还在抢救呢!”
王舒推了推白雅芝,低声道:“雅芝你怎么来了?......算了我在这儿守着等消息,你先去追陈灵翼,那孩子状态不对,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行,我去追陈灵翼,你自己也注意你的脚伤。”
白雅芝步履匆匆地去追陈灵翼了。
年前降温,最近流感又这么严重,医院里的人如通过江之鲫,不少人手里拿着各类报告单向各处奔走,白雅芝不喜欢来医院,总觉得这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吃人的鸿炉,形形色色的人都在这里出发,最后又在这里终止。
好在陈灵翼走得不快,上身穿了一件克莱因蓝的外套个子又高挑,人群里瞩目得很。
白雅芝三步并作两步追到对方身后,拽住了陈灵翼的手心。
“你要去哪儿?”
她的手,好冰!
“......白老师?”陈灵翼恍惚了半天,眼睛才看向拉住自己的人。
“陈灵翼,你冷不冷?我很冷,你跟我去咖啡店坐一坐。”
白雅芝这个时候根本不给陈灵翼反对的间隙,拉着人就往外面走,她记得山大二院附近是有咖啡店的。
白雅芝手上的力道不轻,陈灵翼居然没挣开她,而是沉默地任由对方牵着走。
大概小姑娘这时候心下也是茫然的。
“您的两杯焦糖玛奇朵。”
“谢谢。”白雅芝想了想,问道:“能喝咖啡吗?不能喝的话给你换牛奶。”
“不用。”陈灵翼垂眸,轻轻抚摸着的咖啡杯,手心的凉意也被驱散了,“白老师,为人父母不用经过考试和筛选,对下一代来说是不是一种灾难?”
“或许是吧。”
“如果能够自主选择,会有多少人其实根本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没有人能够选择出生。”白雅芝抿了一口咖啡,继续道:“不过,梁晓声在《人世间》里不也说过——从出生的那一刻,端什么碗,吃什么饭,经历什么事,什么时候和谁结婚,都是定数。别太为难自己,顺其自然就好,人生的剧本早在天堂看过了,之所以选择这个剧本,还是因为这一生中有你认为值得的地方。”
“值得?”
“对,总有什么人、什么事会让我们觉得一切还没有那么遭,这个世界还是值得来一趟的,不是吗?”
“......”陈灵翼沉默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难得有几分动容。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劫,过去就好了。”
“要是过不去呢?”
“那就拉把手帮忙过去,老天爷心软的很,阎王殿这几年也甚忙,想来轻易不收人的。”
“是吗?”
“起码我觉得是。”
舒缓的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
Past lives couldn't ever come between us ,Somne time the dreamers finally wake up......
陈灵翼拿起自己的手机,看着来电显示却没有接通。
白雅芝看见陈灵翼的神情不似刚才那么冰冷,问道:“需要我回避吗?”
陈灵翼摇头,在铃声重复前按了接听:“......嗯,家里出了点意外,我请了一周假。没事,真不用谢谢。”
白雅芝不知道是谁在给陈灵翼打电话,但总感觉陈灵翼的情绪平和稳定了不少,不像刚才那么尖锐。
“好的,麻烦你了谢谢。”
陈灵翼挂了电话,却没像刚才一样一坐下就把手机放到桌面,反而心不在焉地拿在手里。
“是你大学的朋友吗?”白雅芝随口一问,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个给陈灵翼打电话的人,在小姑娘心里可能分量不轻。
“是我舍友。”
“她很关心你。”
“嗯,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很照顾我,说我这个年龄就像她妹妹一样。”
“她也有妹妹。”
“不,她没有。”
“那她知道你有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妹妹吗?”
陈灵翼看向窗外,半晌才道:“......不知道。”
“那你希望她知道你今天做的事么?”
陈灵翼平静地看了一眼白雅芝,波澜不惊地说:“无所谓......而且我觉得,我是在给陈灵一一个解脱。”
“为什么会这样想?”白雅芝觉得陈灵翼对陈灵一不是毫无感情的,但天才的思维和表达或许是很与众不同难以理解的。
“我很羡慕她,不用和一个幻影里的自己较劲,但要是让我过她过的生活,我想想都觉得窒息,她居然能坚持这么多年。”
“......”白雅芝放下咖啡杯,正视着对面的陈灵翼,神色严肃表示洗耳恭听。
“以前我觉得,父母的爱就是有条件有标准的,我能达到,所以他们对我更上心是没问题的,谁让她自己不争气呢?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父母其实也不在意我,他们在乎的是看不着摸不到的面子,是社交场合的吹捧恭维。我就像个名贵珠宝,带出去能增光添彩能满足他们的虚荣炫耀所以才要小心对待,但凡有一天我有一点儿做的不够好,或者哪一句话说的不合他们心意,我的日子可能会比从陈灵一好些,但那种把你捧到云端又把你踩到烂泥的落差,而且还是最亲近的人,谁受的了。”
“我有时候看着陈灵一那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看着我妈无数次声嘶力竭地诘问‘你为什么不是龙凤胎里的弟弟,你把弟弟弄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怎么不去死’‘你这个命薄的讨债鬼,你把我儿子挤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来折磨我’,我都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我曾经无数次梦到,我根本没有双胞胎妹妹,我学习也没有很好,同样也没有任何天赋和特长,就是一个埋没在人海甚至各方面都低于平均值的普通人,那不是跟我一模一样的脸,那是我。”
“......”
“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甚至还会梦到我就是突然听不懂课了,学不进去了,保送名额抓不住了,竞赛班把我踢出去了,舞蹈动作比赛的时候有些动作怎么都做不到了......无论是哪种情况,梦里都是扭曲地从四面八方羞辱我的声音。每次从梦里面惊醒,都是一头一身的冷汗。”
“陈志鸿更虚伪,人前都是女儿奴,装的是谦和儒雅,转过头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翼儿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你咋就不是个带把儿的’‘你们要是两个男孩,我早就豁出命地往上爬挣钱去了’,要我说,他没儿子就是他们这种人的报应。
这么多年,酒色烟草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不然他外面那么多莺莺燕燕的,不是胎心停育就是自然流产,难不成都是女方的问题?可笑他当年为了生儿子跟前妻离婚,现在国家放开鼓励生育了,多讽刺。”
白雅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皱眉道:“重男轻女的人,哪都有。”
“所以我特别感谢陈灵一,她要是个弟弟,这么些年,我可怎么活啊......”陈灵翼揉了揉眉心,组织了一下语言漫不经心地说:“初中历史讲近代以来中国的主要任务是反帝反封建,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这两对矛盾贯穿了整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发展历程。
而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的成立标志我们结束了两半社会的屈辱史,反帝的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了,但是我觉得反封建没有,封建思想一直都存在,不仅仅是重男轻女,什么爆火的嫡庶尊卑、人情世故、风水血统......哪个不是现代社会重新包装过的做的更加隐蔽不露痕迹的封建遗存?”
白雅芝点点头,思考了片刻道:“......确实如此。”
“所以,我太清楚不过了,陈灵一和我面对的哪里是原生家庭的问题,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系统性的社会问题。父母是这套系统运作下的既得利益者,父母之外的亲朋故旧也是给我们布置陷阱加强驯化的重重环节,肆意评价随手欺压,直到最后被麻木同化,不挣扎的认命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就像人们说的,很多人不是第一次当父母不知道怎么对孩子,而是第一次享受到权利的滋味就不知道怎么做人了。而另一种人是权力掌握太久了,根本看不到失权者的阴影。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妈,另一个是我爸。”
白雅芝静静地指出:“可你离开了。”
“对,我没办法选择出生的地域和家庭,山西是我的家乡,但同时也是全国经济足够落后的省份,越是贫瘠的土壤就越会纵容某些东西的滋生。
从我想明白一些事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离开,因为我不想烂在这堆泥里面,偏见者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偏见。我能离开,因为我脑子还可以也算是小有天赋,外加足够勤奋,我是幸运的,但陈灵一呢?和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陈灵一呢?她的资质,是不是就算勉强上了高中,也离不开这个封闭保守的省份?离不开这片吃人的土地?”
“......”
“她真的愿意一辈子都和这些纠缠不清么?死亡不是解脱吗?”
白雅芝听了这么多,突然意识到不仅仅是陈灵一,还有陈灵翼,这两个孩子一直都在不正常的成长道路上痛苦扎,低声叹道:“不是这样的......就算泥足深陷,死亡也不应该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