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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第二天,梁恂是在草药店门口见到姥姥的。
      他本来和谢俨已经快跑过草药店,忽然眼角余光觉得有个老太太莫名眼熟,又倒走回来。
      门口,茅老头伸着竹筷隔空点他:“偷偷摸摸的小耗子。”
      一张小木桌,两把藤编椅,两个老人对坐,端着绿陶杯喝小酒。桌上摆着三小碟下酒菜,是茅老头侄女茅淑渝亲手做的煮干丝、油炸花生米和凉拌核桃肉。
      老太太还在笑吟吟地夸核桃肉好吃,问怎么做的。
      门内,茅淑渝坐在轮椅上,笑着说了自个儿的菜谱。
      老太太对梁恂道:“还不记下来,回头让你妈妈学?把纸笔拿出来。”
      梁恂乖乖听话,翻出作业本趴在桌上写:“核桃肉切片,淋上油辣子、盐、糖、生抽、花椒粉、香醋……”
      老太太亲切地问茅淑渝:“这油辣子也是你自己做的?”
      茅淑渝点头:“您要是喜欢,我那还有一罐没开封的,给您带回去尝尝。”
      老人家毫不客气地笑纳。
      谢俨站在梁恂边上,猝不及防开口:“姥姥,不能吃。”
      梁恂笔尖一顿。
      老太太笑脸一僵。
      梁恂默默撕了纸,用责备的目光看他姥姥。
      老太太赶紧喝尽最后一口酒,优雅起身,若无其事:“你们放学了?走吧,回家了。”又向茅老头点点头,道:“老哥,多谢你的酒,等闲了我再来陪你说说话。”
      茅老头洒脱地挥挥手。
      梁恂姥姥体态匀称,脚步轻盈,一点也不像个花甲老人。陈晓濛生得像她,占了骨相好的便宜,杏眼桃腮,清秀耐看,不显年纪。不过当妈的可比女儿时髦多了,淡描细眉,轻点口脂,耳垂缀着一对别致圆润的珍珠耳环,手上戴着只老坑翡翠戒指,穿着一袭暗纹绣花丝绒长裙,身上隐有清香。
      老太太是个很懂生活的人,一进梁家门,先拿眼把客厅一扫,厨房一看,就对他们家近期的生活状态有了差不多的了解。
      她问梁恂:“多久没吃你妈妈做的饭了?”
      梁恂险些“哇”地一下哭出来。
      “可怜见的。”老太太叹一声,白皙温软的手摸了摸俩孩子的脑袋,“姥姥下厨,给你们露两手。”
      幸好陈晓濛昨天补充了“弹药库”,橱柜里鸡蛋青菜俱全,还有两条腊肉。
      等到陈晓濛下班,又是一桌现成的饭菜,她笑道:“我快过上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斥道:“有你这么当妈的吗?这个时候正是他们长身体的关键时期,你不天天多做点有营养的饭菜给他们吃不说,连基本的三餐都照顾不上,还怎么让他们长个儿?”
      陈晓濛也知道自从自己复工上岗后,忽略了孩子,不敢辩驳。
      老太太又道:“你们也不能把孩子们的懂事看做理所应当。我看,你得和小梁商量个章程出来,既然你们都没空,干脆雇个保姆照顾孩子的一日饮食。”
      梁恂和谢俨都乖巧扒饭,一声不吭,饭碗上方露着两双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偶尔对视,心照不宣。
      陈晓濛只好道:“我会和他爸商量商量。”
      陈晓濛还没问老太太炒股的事,就先被母亲削了一顿,一点气势都没了。
      饭后,老太太翻出梁家的茶具,手指揩过杯口,嫌弃道:“放在你们家,白瞎了这么好的越瓷。”
      她使唤女儿洗完碗,把这套茶具一起洗了。
      没等陈晓濛干完厨房的活,客厅里的老太太闲庭信步,走到立式钢琴前,指尖轻抚过琴盖,皱眉:“这灰积了有两个月吧?”
      谢俨适时拿出抹布。
      老太太微微一笑:“真机灵。你知不知道,这钢琴还是你陈姨出嫁的时候我送她的结婚礼物,原是希望她不要忘记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之外陶冶情操。可惜了……”
      “姥姥会弹吗?”
      老太太笑道:“你陈姨小时候的钢琴老师就是我呢。”
      她洗干净手,坐在琴凳上,掀起琴盖,一串串灵动音符从交错的黑白键中,从纤长的双手指腹下流泻而出,一曲李斯特的《鬼火》轻灵有趣,华丽流畅,像一群小精灵突然出现在黑夜的湖面上,挥舞着七彩透明的小翅膀,轻点涟漪,快活嬉戏。
      这番一气呵成的炫技,震撼了两个孩子的心灵。
      “啪啪啪啪!”他们激动鼓掌。
      老太太成功收获两只星星眼的呆头鹅,心满意足地转了转手腕,心里暗道不枉我一直苦练,嘴上谦虚:“这钢琴不好,没调音,影响发挥。”
      梁恂兴奋地贴上去:“姥姥,要弹多久才能像你这样厉害?”
      老太太笑道:“你从现在开始学弹琴,每天练习七八个小时,练到你18岁……”
      梁恂瞬间后退,恹恹道:“算了,我没时间,我还要打桩练拳呢。你教小俨吧,小俨会了,弹给我听。”
      “……”谢俨无语,“我也没时间。”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你们老梁家的,一个两个,都没有一点音乐细胞。”
      “好了,到点去做作业了你们。”陈晓濛擦了擦手,走过来,一手一个小萝卜头,拔起来推上楼梯。
      孩子们上楼,照样,梁恂一个矮身,趴在“观影”最佳位置。谢俨停了一下,看着他,抬起脚踩了踩他没有几两肉的屁股。
      不疼,像玩儿一样,梁恂毫不在意,挥手赶人。
      客厅里,母女俩烧水泡茶,摆开龙门阵。
      头冲脚惜,二冲茶叶。第二泡嫩绿碧汤出壶,空气里茶香袅袅。
      老太太端起茶杯,瞟了一眼女儿,开门见山道:“昨儿,于婷来找你了?”
      陈晓濛实话实说:“她说你拿大哥的钱炒股。”
      老太太点点头:“没错,明阳的存款现在都在我手上,也幸亏是放在我这了,要是在你那没脑子的大嫂那,扔水里都没能听个响儿。”
      陈晓濛闻言,心里有数了:“现在股市动荡,不知有多少人被套进去了,我看还有很多人抱着能涨回去的希望一直不肯卖。本来还担心你来着,今天一看,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太太笑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放心吧。你大哥那钱,是去年你嫂子看人家炒股赚钱那么容易,眼红,硬让我帮忙投资,我想着与其让她一个什么经济知识都不懂的人瞎搞,糟蹋了你哥辛苦挣的钱,或者出去找别的路子,走歪了道害了你哥,还不如先放我这。这事儿,你哥也知道。”
      陈晓濛真的服了老母亲:“你是早算到今年股市有此一劫吗?”
      “你当我是刘伯温?”老太太道,“股市涨跌自有规律,没有只涨不跌的,关键只有一点,不贪心。我去年就把钱撤出来,是因为已经赚到了心里的预定值,打算试着投点别的。”
      陈晓濛忙向大佬打听:“您打算投点什么?”
      老太太但笑不语。
      陈晓濛撒娇:“你帮大哥投资,就不帮我了?我还是不是你的贴心小棉袄?”
      老太太呸一声:“你现在是黑心大破袄,不仅漏风,还会气我。”
      陈晓濛:“我哪气你了?我这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一面,怎么气你了?”
      老太太:“这不是气我?这么久不去看我!”
      “这不,这不忙嘛……除了这,我哪里还气你了?我自己当妈后,还不够体贴你的?”
      “体贴?”老人家半真半假地翻旧账抱怨一番,“你和你哥都体贴,都不听我的。就结婚这件事,你们找的对象我都不同意,结果哪个听我说了。看看你们现在过的日子,你嫂子头发长见识短,看到钱就馋,遇到事就哭,扶不起来的阿斗一个!你家小梁三天两头不着家,说得好听是为人民服务,说得难听是当丈夫当父亲都不及格!”
      陈晓濛低头,抿唇无言。
      “……算了,你们孩子都那么大了,我也不多说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平复心情,“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我享福。”
      老太太环视了一圈老梁家的房子,问:“晚上我睡哪?”
      陈晓濛忙道:“我等会换一下主卧的床具,妈妈和我一起睡吧。”
      老太太到底心疼女儿,叹了一声:“这房子你结婚时看着还好,现在是太小了,才两间房,以后两个孩子长大,难道还让他们住一间屋,睡一张床?不如趁早换个大点的房子,你们手上要有闲钱就去置办一下,要没有,我这边先拿给你。”
      陈晓濛迟疑了一下,她其实也曾考虑过买房,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去年房价一路飞飚,更直接超出了他们的购买力。她又自梁恂出生就没上过班,家里只靠梁超的工资养家糊口,她省吃俭用也没存下几个钱,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急着要回到工作岗位。
      拿着德国波恩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研究生学历的老太太道:“我观现今的国际金融形势并不乐观,去年美国那边的次级房贷债券引发了次贷危机,在欧盟、亚太都有严重影响,我们国家自然也受到了波及。如果做最坏的打算,这个波及越来越大,最终形成惊天骇浪,冲垮金融系统,势必也会给楼市带来联动反应。那个时候,就算没多少存款,我想也能买房,更何况还有我呢。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现实发展或许未必如此糟糕。”
      虽是会计,但知识储备完全跟不上老母亲的陈晓濛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只听懂了“有妈妈在呢”,顿时笑容灿烂,扭股糖般抱着老母亲的胳膊作小女儿的娇态。
      老太太用力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嗔道:“让你平时多看书多看报多看新闻,就是不听话,现在越来越笨了。”
      陈晓濛甜甜一笑:“妈妈聪明就好,我不要太聪明。”
      儿女都是债,老太太无奈。
      说话间,茶已凉了,她也不能多喝,就让女儿泼了去,打算歇息了。
      没想到另一个“债主”上门了。
      陈家老大陈明阳亲自来接老母亲回家。
      梁恂欢呼着从楼上奔下来,跳到舅舅身上:“舅舅舅舅,我好想你啊!”
      老太太见到儿子,惊讶了一下:“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陈明阳气质儒雅,一身西装革履,文质彬彬,风尘仆仆。
      他笑着摸了摸梁恂的小脑袋,面上略带疲惫:“妈,车子在楼下等着,正好接你一起回家。”
      老太太笑道:“我才和晓濛说她家小,我住着,别有几分意趣,之后都要住在她这,让她养我。”
      陈晓濛:“……”
      陈明阳蹙眉,严肃庄重的气势立生:“于婷做了傻事,是我的问题,让妈妈受委屈,更是我的错。这次回家,我会好好教她,不让您操心。”
      老太太这才起身,含笑点头,拍了拍儿子宽阔的肩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果然历练出来了,我是不担心你的了。”
      陈明阳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老太太接着道:“不过我也好久没和女儿睡一个被窝,今天就不回去了。”
      陈晓濛挽着母亲的手不放,对大哥说:“好歹让我尽尽孝心。”
      陈明阳拗不过她们,折戟回家。
      之后几天,于婷天天到凤鸣小区报到,软磨硬泡请婆婆回家,次次无功而返,她焦躁得口舌生疮,被老太太请草药店的学徒煎了一剂败火的苦药灌下去。
      于婷苦得龇牙咧嘴,回家后像是得了高人指点,后面再来就很平静地照料婆婆的饮食起居(顺手也照顾了梁恂哥儿俩),还把自个儿子带过来,说孙子想奶奶了,想打亲情牌。
      老太太是什么人呐?这样的招数对她来说,一点也不管用。硬是吊了于婷大半个月,让她记牢了教训,老太太才在儿子的三催四请下,款款起驾,回自个儿的金窝去了。
      临走前,她还特地告诫女儿:“房子和孩子的事,你们都要放在心上!我下回再来,要是看到你们还是什么都没做,小心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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